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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筝暗暗想到，不，这不可能，档案室的人想必已经确认过了，这是她们手底下借出去的资料，而且现在这个时候，华三丰没有时间做那工夫。倘若真是好不容易抄下来的，她也不会任由下雨天把这东西放在窗外淋雨，除非——
  除非她是故意这么做，想让这资料被雨水泡烂。又或者，其实她是想要在窗台上把资料晾干，不想下班之后却下起了大雨？
  秦筝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想到了什么，但却没有抓住那个想法。
  不过魏请道同志很快便揭穿了谜底。
  她放下那张脆弱皱褶的纸，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众人说道：“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她是用转印的办法，把这复印件上的字印走的。”
  “转印？”座下有人惊呼道，“用什么东西？有机溶剂？汽油吗？”
  汽油，倒不是不可能，航天部不缺机器，自然不缺汽油和机油。但是那样做还是太引人注目，秦筝瞬间想到了。
  “风油精。”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想法，但从理智上还是支持自己的逻辑，“华三丰同志是拿风油精转印的，风油精里的有机成分可以作为溶剂溶解油墨。她印完之后，就把文件放到窗台上晾干，然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酒精与水互溶，酒精还没挥发的时候下了大雨，所以很容易地就把上面的字冲洗掉了。华三丰同志就干脆把被冲掉了字的复印件拿给档案室的人看，跟她们说复印件已经损坏，于是档案室的人就把它们扔了。”
  秦筝的这番话有理有据，正说到点儿上。用风油精转印油墨打印的文件实际可不可行，这些搞航天的专家们并不清楚，但作为好歹学过化学的人，她们都明白秦筝的这番推测还是有些道理的。
  不是风油精，也可以是别的。大家心里都清楚，检察院的人已经查明白了才会下令逮捕。
  但是还有不信邪的人。
  负责控制系统分组的郑高席，她没有理由不维护自己手下负责的新人的名誉。
  “小秦同志，这只是一种猜测而已，没必要说得这么满吧？”郑高席努力以平静的声音反驳秦筝的推理，但是掩饰得并不彻底，反而显得有些阴阳怪气，“就算真是风油精，那也是所有人都可能用的，然后再栽赃给三丰同志。三丰同志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清楚。要说她能干出这种事情，我如何也不信。”
  “三丰同志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清楚”，这话的意思是想说华三丰的人品好，放在这儿就是暗指华三丰的人缘人品比你秦筝好。你秦筝没几天之前还有陷害李勉东的嫌疑呢，现在华三丰出事儿了，怎么又是你秦筝在这儿捣鼓？
  秦筝没料到郑高席会这么说。检察院都已经确认过了，这东西肯定至少是经了华三丰的手的，虽然秦筝自己也不相信，但却更无法理解这种明明事成定局却还要徒劳挽回的行为。不过同样身为一个分组的负责人，秦筝又想倘若有一天温启新和叶梦明犯了事儿，恐怕自己也会像郑高席这么着急吧。
  这时候火箭结构组的一个新人突然说道：“我记得……华同志夏天的时候特别爱用风油精，上星期买了三盒。那时候我就想她是不是买得有些多了，没想到……”
  她这话一出来，等于说是前因后果都理清楚了。卫星小组的专家们这下又炸开了锅，有的骂华三丰真不是东西，有的埋怨那人怎么不早发现阻止这事儿发生，还有的有些同情那年轻的姑娘，觉得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但很明显，大家心目中对这事儿的看法已经渐渐从“不相信”，转变为“不得不相信”了。
  郑高席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压过所有人的议论声而说道：“组长同志，我认为这事儿已经非常明确了。”?
☆、第六十七章
?  座下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郑高席继续高声说道：“三丰同志夏天爱用风油精，这是众所周知的。必是有人平日对她怀恨在心，趁着近两天会有暴雨，用风油精转印了机密文件以陷害她。”
  “郑同志，你这样话里带刺儿，觉得是秦姐陷害了三丰同志？！”叶梦明看不下去了。这帮搞航天的懦妇，一遇到事儿就只会找软柿子捏。虽然她也瞧不起软柿子，但那软柿子如果是自己分组的负责人，就真的不一样了。
  郑高席被噎了一下，虽然心里的意图的确如此，但却不能真说出来，只好有些支吾地反驳道：“当然……当然不是。只是小组里出了叛徒，这分猜测又不是今日才有。像组长同志说的，‘要保持警惕’。我们只剩下十二人，就更应该小心不是？”
  “那就别急着把高帽子扣到自己同志的脑袋上！”叶梦明抱着手臂冷笑道。作为一个从资历成就都远远比不上那控制系统分组负责人的新人，她却没有丝毫顾忌和畏惧，反而以带有怜悯的嘲讽眼神看着对面那神色惶惶的女人。
  郑高席和控制系统分组的另外那个新人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听叶梦明这么说登时就火了。两方就在会议室里对骂起来，就连平时温文尔雅颇有风度的温启新也祭出了唇枪舌剑。
  秦筝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真的是不行啊。那些原本作为骨干的中苏资深专家走了之后，卫星小组的凝聚力就被削弱的了不少，分组管理之后更是相互之间关系淡薄，再这样下去，恐怕离支离破碎也不远了。
  她悄悄看向右侧的魏请道。她们的组长同志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用手撑着额头，似乎已经对现在混乱的场面彻底无力了。六十岁，对脑力工作者来说其实不算是老的年纪，而魏请道同志素来身体很好。但此时秦筝竟然发现她鬓角的头发竟然已经完全白了，仿佛在这短短三个月内老了十岁。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
  然而这番动心忍性，何时才能增益其所不能？
  待她们吵了一会儿，魏请道抬起茶杯，重重地砸了三下桌子。
  眼看着不可开交都快打起来的四个女人，这才终于能够放手让身边的人把她们重新压回会议桌旁的椅子上。
  “你们吵够了没有？”魏请道平静地问道，仿佛只是问了一个简单的客观问题。
  “组长同志，难道你真的也相信是三丰同志犯了错吗？”郑高席几乎是以质问的语气厉声说道。
  温启新也毫不示弱地用那一贯冷静的声音反驳：“是不是三丰同志的错还令说，但郑同志可以针对我们发动机分组，又是意欲何为？”
  两句话，四双眼睛，都牢牢地钉在魏请道身上，这位老先生闭了闭眼睛，摆了摆手，说道：“华三丰的违法行为证据确凿，已经录入档案，这不是你我能够改变的事情。现在我们只剩下十二个同志，失去哪一个都是卫星小组无法弥补的损失，所以恳请大家暂时忘了所谓什么叛徒吧。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语调陡然急转变得很低。
  魏请道最后说道：“要是我有一天不在了，你们都是这个样子可怎么办呢。”然后便站起身，端着茶杯走出了门。
  秦筝突然有了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而且，看座上众人的脸色，似乎有这种预感的人并不占少数。
  但愿不会是真的。
  但愿卫星小组能坚持下去。
  至少……也让她能看到她们的卫星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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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成员之间怎么看不顺眼，工作还得继续。正是主要设计控制系统的时候，突然少了一人，只要从火箭结构组抽了一个新人顶上。
  然而控制系统组出了泄密的事情，尽管魏请道同志一再强调事情和控制系统组的其他人没有关系，但别的分组对空间控制系统分组的节蒂依旧因此而产生。
  工作压力和心理压力如此积攒着。到了星期五，秦筝已是身心俱疲，回到家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倒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
  因为饥饿，她在睡梦中总是觉得自己应该起床吃些东西，但大脑所制造的安慰又让她不想起来。
  于是，她梦到了自己坐在仿膳的雅间里，面对着一桌子好菜。她高兴地拿起筷子正准备大快朵颐，却发现无论她怎么咀嚼那样式精美的食物，都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秦筝心里着急，看向旁边的白先生，却发现她正和一个留着狂野的棕色长卷发的苏联女人交谈。
  秦筝认出来了，那女人就是白先生的男朋友嫁的那个中将，伊戈尔·弗拉基米罗维奇·捷列金。然而白先生握着那女人的手，仿佛很愉快的样子，最后还仿若亲吻男人似的亲吻了她的脸颊。
  秦筝被吓得惊醒过来，透过没窗帘的缝隙看到外面的天空还是月白色的，时候还很早。但是当她重新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
  由于这个梦，她想到了白先生。带苏联手表，穿欧洲风格的衣服，是知识分子，行事风格却没有中国传统书生的丝毫迂腐之态，还有着爱国的热情。
  她到底是谁呢？她和苏联人是什么关系？
  或者，她其实是一个特工？本身就是来监视秦筝的？
  秦筝猛然间想到，当初检察院的人都快要给她定罪了，但一夜之间却又改变了主意。这不会是因为白先生吧？在那之后她就没出现过了。但假如，白先生真的是来监视她——或许并不是监视，只是考察她——的特工，那么她会给自己作证明，也就说得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