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梦蓝霄

唐朴最终遵从了机长的决断，然而驾驶舱内微妙的气氛并没有因此消失。
    很快，他们在恢复与地面的通讯之后发现了另一件事更加严重的事情——尾翼方向舵失灵了。
    尾翼方向舵不能有效地得到控制，这样飞机没有办法进行小幅度的偏转，是刚才遭到雷击的后遗症，确定了这个消息的机长没有发表任何言论，连带着整个驾驶舱里的人也陷入了沉默。
    “我们是一个机组！”严钰皱了一下眉头，“要是连我们都相互不信任，凭什么让乘客相信我们？”
    “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C大队！从来不整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唐朴抬起头，“不信谁也不会不信自己人！”
    “实际能见度可能会达到三类盲降标准，通知客舱做好紧急撤离准备！”老郑开始部署任务，降落性质已经陡然转变为迫降。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之后，飞机开始第三次尝试下降高度，严钰一点都不敢松懈的盯住高度表。
    二百六十英尺，二百英尺，一百八十英尺，一百六十英尺，数字还在不断地下降，舱外的暴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看见……一定要看见……严钰在心里默念着，一颗心几乎就悬在了嗓子眼，如果……如果……
    她根本就不敢想象如果这次迫降不成功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飞机已经下降到一百二十英尺，接近二类盲降决断高度，雪肆虐的打在飞机上，就如同是在贪婪的舔舐糖果。
    这是一次几乎完全依靠机长操控技术的降落。不管是老郑，严钰或者是作为观察员的唐朴都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必须保持完全的警惕，避免任何问题的发生，才有可能将尾翼方向舵已经失灵的飞机平安降落在跑道上。
    “决断高度！”一百英尺！跑道尽头的黄色灯光若有若无的闪现着，让人有一种血涌上心头的感觉。
    八十英尺！“看到了！”严钰情不自禁的叫出来。
    飞机立即被老郑从自动驾驶切换出来，他带着杆将飞机稳稳的落在跑道上，严钰几乎已经不敢呼吸，她只是机械的拉开反推，飞机开始减速，像一匹被驯服的烈马最终缓缓的停在跑道尽头，而她的手还握在反推操纵杆上，手心里全是汗，严钰整个人瘫在了自己的座位上，使不上一点力气。
    心“砰砰”直跳，严钰才发现自己的呼吸仿佛是停止了。
    在飞机接地的那一瞬之前，她就已经把性命全部交付在了上面，更被郑天成的冷静如常和一丝不苟所征服。
    “成功了！”唐朴显然也是因为方才精神的高度集中显的有些疲惫，但还好，现在，一切都好了。
    孕妇被救护车及时接走，她得救了，所有人都得救了。
    “机长！你真厉害！”这是严钰在落地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这一切都让她有些不敢相信，简直就像是一场梦。
    老郑没有说话，一个人把飞行记录本扔在座位上，解开安全带直接走人。
    两个人目送着他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唐朴指着那块老郑原本坐过的位置问道，却只见严钰冲着他摇摇头，“我总觉得机长今天的情绪不太对劲！”严钰说道。
    “我也发现了……”唐朴思索了一下，“不管怎么说，顺利落下来就好，今天我终于意识到能活着真好！我更要好好珍惜人生，赶紧把妹！”
    严钰：“……”
    两个人先后下了飞机才见识到一副相当壮观的景象，暴风雪中无数救护车，消防车早已经将飞机团团围住。
    严钰对一旁的唐朴吆喝着：“看看我们的壮举！还救下了这么个大家伙！”她站在前起落架下面仰望着面前的庞然大物，产生出别样的感觉。
    她正在奇怪人群中为什么没有老郑的身影，有几个人站在了她和唐朴的面前：“麻烦你们协助调查航班被雷电击中的事故原因，从现在开始你们被停飞了！”
    还沉浸在成就感里的严钰，就这样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尝试了停飞的滋味。
    被雷电击中是个意外，没人预料到雪天也会有雷电，事情看在严钰眼中，原原本本叙述出来就是这样。
    因为隔离调查被下放到民航所属招待所的严钰感觉自己仿佛是被软禁了起来，安监部翻来覆去问的都是那个问题，真的真的很无聊。
    两天之后，严钰被通知可以回家，并且停飞也已经被解除。
    她没有过多迟疑，回家洗澡，狂吃，补眠，过年。
    “哎，这么大事你们家管哥怎么都不来看看你！”小芝在阳台上晾衣服的时候忽然问道。
    严钰拿出平板开始查自己最近的排班，“可能最近比较忙吧！打电话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她忽然发现是有些日子没有再见到管哥了。
    可是现在有个更能引起她关注的问题，日程APP显示第二天有飞行任务，机长不是老郑。
    这是怎么回事？严钰给唐朴打了个电话，唐朴也和别的机长一起排了班。
    自从在被雷击中的航班上摔过飞行记录本之后，老郑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在严钰和唐朴的面前，排给严钰的新机长姓周，是第四飞行大队的A类教员之一，他年纪大，人很随和也好说话，严钰一开始打招呼他还给了几句鼓励，和周机长一起飞是一种和老郑全然不同的工作体验。
    “你们大队长这个人很有意思啊！”机长主动和严钰谈起了老郑。
    严钰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哎？”
    “当年忽然从总公司空降过来，现在又忽然辞职……”
    “辞职？”严钰意识到自己打断了机长的话，有些抱歉的低下头。
    “听说是公司决定你们C大队要解散了，看样子是要把你划进我们第四飞行大队！”机长和蔼的笑着答道。
    “解散？”严钰有些诧异，不敢相信自己的信息已经闭塞到这种程度。
    联想到自己在回家之前民航安监部所说的已经确定了事故责任人，严钰心中慢慢的出现一种假设。老郑也许把飞机遭到雷击的事故原因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毕竟空管和唐朴都提出了备降建议，是老郑执意要在那里降落，才导致飞机被雷电击中。
    这样一想，严钰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事情明明就不是这样的！天气变化的那么突然，谁能想得到冬季还会有雷电？何况那云看起来丝毫都没有雷云的特征。
    “能到我们第四大队来也挺好！好好开在哪都一样！”周机长这样对严钰说道，试图让这个年轻人在第四大队找到归属感。
    本场的摆渡车一停下严钰就急急忙忙跑了，周机长看着她的慌张劲，笑着回头对跟飞的小飞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有活力！我是老啦！”
    严钰是直奔着公司去的，进领导办公室的第一句是：“雷击事故不是老郑一个人的责任！”她喘了两口气：“不是郑天成大队长一个人的责任，至少……还有我的！”
    领导看着她叹了口气：“事故调查已经结束了！”
    “没有大队长飞机不可能顺利降下来！他是个负责任的好机长！”严钰有些着急。
    领导笑道：“第一次听有人和我说郑天成负责任！”
    “可是……”严钰越说越急。
    “雷击的最主要责任不在机组，何况要辞职是郑天成自己的决定，这公司也没有办法！”领导端起杯子开始喝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让严钰厌恶至极。
    “那大队长他人呢？”严钰两只手扶在桌子上。
    “不知道……公司又没有义务看着他。”领导拿起自己的报纸，“哦对了严钰，公司准备安排你去总部改装空客机型，然后……”
    “连大队长都不见了还改什么装？”严钰想起了那个修车的陈爷爷，掉头就往外跑。
    “飞X市国际航线的HF648三天之后起飞，听说除过机组还有其他的公司职员在上面！”报纸后面传来这样的一声。
    严钰攥紧的手慢慢松开了，她停下脚步，嘴角露出一点久违的笑，走着离开了领导办公室。而报纸这边的人也慢慢绽开一个笑脸，只不过没有人发觉。
    陈爷爷如同往常一样在路口修他的自行车，严钰走过去静静看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起。
    “你是小郑带的小飞吧？肯定也很优秀！”老人专心致志的补着胎，嘴上缓缓的说道。
    第一次被人用优秀来定位，严钰有些不太适应，她腼腆的笑了笑：“其实他总说我还差得很远……”她斟酌了一下，“我能不能问问关于郑大队长的事？”
    老人笑了，笑得很爽朗：“都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一个样子！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要求很高！”自行车轮上的胎补的很细致，而且非常美观，“小郑进公司的时候相当高调，一开始改装的机型就是747-400，成绩是凰飞有史以来最高的，他家里又是凰飞的股东，所以他当小飞的时候连那些资历浅的机长都不放在眼里，那会子在总公司是相当的有名气。”老人手上的动作停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小飞，想起来就还像是昨天的事……要不是那件事，他现在该是整个凰飞最优秀的机长了！”
    严钰有些惊奇的皱皱眉头：“那件事……是指什么？”
    即便还算是在过年，周围的人流车辆依然熙熙攘攘，一老一少站在街角，并不引人注意。
    老人又开始手上的活计：“这就说来话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