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梦蓝霄

清晨阳光正好，穿好衬衣打正领带，厨房锅里的白粥已经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郑天成回到总部747机队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常常飞国际航线反而是待在这个所谓“家”里的时间少一些。
    其实与其说是家，对他倒不如说这里是个睡觉休息的地方更合适。
    他手里端着咖啡站在窗边看了看，这间公寓也不过是两个多月前才买下来的，布置的极尽简单，住的时间也不长，有时候忽然就会觉得很陌生，觉得这儿除了大一点以外和外场的宾馆都没有什么区别。
    郑天成缓缓地抬手看了一眼表，拽起了自己胡乱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凰飞机组休息室。
    空乘们还在补妆，粉扑毛刷，说说笑笑，时刻准备着以最好的状态来迎接今天早上的第一拨乘客。
    “今天换机长了！”
    旁边的姑娘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就是那个刚刚从分公司调过来的明星机长！”
    “你不是前两天和他一起飞过吗？有没有发展空间？”
    帽子下面的表情似乎是一滞：“长得还不错，就是挺冷淡的，听说都三十多了还单着，想想就知道不好打交道！”看着一旁的同事显然是一阵泄气，她又忙安慰说：“这世道自诩长相还行就傲的不可一世的人海了去了，习惯就好！”
    “单着……”大家以相同的频率转头瞟了一眼坐在边上的乘务长，今天的值班乘务长是雷凌凌，她是凰飞最优秀的乘务长之一。
    雷凌凌是那种特别特别稀有的连女性同事们都打了三好标准的乘务长，颜好，腿好，脾气好。之前有机长对她进行疯狂的追求，也有传言说她是公司股东的小蜜，但这都不足以影响雷凌凌这个人，她在众空乘们的心目中就是犹如女神般的存在，雷凌凌很好，这是凰飞的一条公理。
    “乘务长，你在凰飞的时间最长，你听没听说过今天值飞的郑天成机长？”
    雷凌凌微笑着点点头。
    “他……”
    “钱，脸，技术，这些都有！”可惜就是人太渣，雷凌凌顿了顿，温和的说道。
    “凌凌姐你们认识吗？”大家面面相觑。
    雷凌凌低哼一声，就郑天成当年在凰飞的名头，哪个老空乘还能不知道他？她慢慢酝酿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算是半个认识，这都不重要，大家要是觉得合适就赶快下手，现在的好小伙……好机长越来越少了！”
    “乘务长……”
    “真的！技术就不用我说了你们都懂！我再悄悄告诉你们啊！他家是凰飞的大股东，以后不光有钱，还有前途！”平时话不怎么多的雷凌凌一口气给了这位机长极高的评价。
    郑天成正是这时候进来的，他朝着空乘们扎成的堆看了看，两边相互愣了三秒。
    机长只用了自己的一个眼神，就让整个休息室安静的如同空无一人，更有几个新来的空乘秉着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在两个轮换机组共五名飞行员中郑天成的年龄虽然并非最大，但是他不怒自威的感觉却贯彻的非常良好。
    那是一种紧张的气氛，自休息室中就已经开始。
    机上的工作进行的有条不紊，副驾驶朝着驾驶舱外望：“公司新购置的A321！”
    郑天成朝着那边看过去，果然一架321平稳的行驶在停机坪上，几架新机的迎接活动刚刚结束。
    轮班机长刘啸宇输了密码从外面进来，递给郑天成一个纸条儿，嘴上偷笑着：“您这追求者真是络绎不绝！”
    郑天成的神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像是期待着什么似的：“谁给的？是不是……”
    刘啸宇挺了挺自己的腰板：“没错！我给的！”
    郑天成白了他一眼，刻意背住几个人的视线展开纸条，上面是一句语气有些类似自己的话：“好好干活，不准给C大队丢人！”他又好气又好笑，把纸装进兜里，对着后面的刘啸宇回了一句：“快起飞了，你这寂寞难耐想立马出柜的心就先忍忍吧！”
    本来准备八卦没成想吃了瘪，刘啸宇只得暗自叹息着退出了门。
    从前就传闻郑天成技术一流脾气超臭，在分公司时以及C大队的事虽然不是人尽皆知但多少有那么点影响力，这个人真的不敢惹，副驾驶偷偷的瞥了机长一眼，小心翼翼的系好了自己的安全带。
    郑天成在工作时向来全神贯注，整个起飞过程中推背感超轻，获得了几个空乘的一致好评。已经到了换岗时间，两班并没有多说什么话就各自交接了工作，郑天成这才和副驾驶说了第一句与工作无关的话：“早点休息！”
    飞机还在平稳的航行，郑天成的睡眠向来都很轻，今天也不例外，躺了一阵子大概算是睡过一觉了，躺在床上那种莫名的干燥迫使着自己走出去倒水，飞机正在苏必利尔湖的正上方，今天的天气很好，下面的湖泊看起来像是一大块蓝宝石。
    “喝点什么？”雷凌凌正巧也在。
    “一杯水，谢谢！”
    “不来点咖啡吗？”雷凌凌没正眼看他，只顾着收拾工作台上的饮料。
    “一杯水，谢谢！”郑天成也就顺理成章的没有搭话，看着雷凌凌将杯子递在自己手上。
    他轻轻抿了一口水，看着舷窗外那一抹湛蓝，久久不语。
    雷凌凌也看着舷窗外问他：“那是什么湖？”
    “咖啡壶！”
    她回头正迎上他的目光，是那种孤僻中又带着几分暖意，给人的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对方笑了出来，那么多年前他这么问，她这么答。
    “听说章超被终生停飞了？”
    “嗯，他几个月之前落错了跑道。”郑天成点点头，“其实少了个人渣我应该开心的……”
    雷凌凌没有说话，勾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还是一样魅力不减！”郑天成毫无保留的夸奖了出来。
    “你也一样总摆着一张臭脸！”
    “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如你所见，无非每天在飞机上飞来飞去，郑叔叔对我很照顾，所以也不能算差。”
    “嫁人了吗？”郑天成斜倚在台子边上，问的波澜不惊。
    雷凌凌先看了看他，眼中如同含了一池秋水，然后郑重的点点头。
    郑天成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似乎是意料之中却又带着失落的样子，搁在他脸上藏都藏不住，他只好低下头举起杯子来喝水企图加以掩饰，他耸耸肩：“你穿婚纱肯定很漂亮。”可惜不是给我穿的。
    “嗯……”雷凌凌也低下头，“你呢？”
    “单着！”郑天成很干脆的回答道，他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水。
    “对你有好感的姑娘那么多，怎么不试试……”
    “不知道！”杯子被放在台子上，两个人相顾无言。
    郑天成自顾自的笑了笑：“你就这么急着把我甩了？”
    雷凌凌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来，郑天成变了，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
    飞机开始轻微的颠簸，似乎制造出一种气氛，让两个人近一些再近一些。可是即便这样，两个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几年的时间很短，可是对于他们来说又似乎很长。
    郑天成的心里其实有那么一些嫉妒，对于那个成为凌凌丈夫的男人，他努力的说服自己对他的不友好感只是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而已。
    两个人的思绪都在快速的运转，机长内线通知飞机快要降落，客舱停止服务，空乘归位。这仿佛是一个契机，让两个人暂时分开的绝佳机会。
    雷凌凌刚刚转身将餐车锁好，飞机骤然如同自由落体一般垂直下降了一段距离。
    风切变！两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肯定了这个事实。
    客舱里已经惊恐起来，雷凌凌立即停下手头工作前往安抚。
    只能庆幸这不是在低空，如果在飞机即将降落之前发生风切，只怕两个人就连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郑天成也能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他被当值机组呼唤回了驾驶舱。整个驾驶舱里的气氛都极为紧张，风切变和其他的问题不一样，它的发生是瞬间毁灭性的，没有预兆更没有留给机组的处理时间。
    作为带队机长，郑天成接手了工作，他用内线通知空乘尽快归位，飞机马上就会降落。
    电话那头是雷凌凌，对于机长的指令，她很干脆的回答道：“是！”
    郑天成正准备挂断内线，耳机里传来了雷凌凌淡淡的声音：“等飞机落了，我们结婚吧！”
    驾驶舱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同样没有人敢出一声大气，郑天成平静的回答说：“好！我管降落，你管结婚。”
    天气情况的特殊让大家都没有更多的心情去关注这件可以暂缓的事情，机组向空管汇报了风切区域，然后开始下降高度，之后的一切相当寻常都和平日的飞行并无二致，无非大家心里多了些千万不要再风切的祈求。
    事情都很顺利。
    郑天成看着累到瘫坐在椅子上的雷凌凌，半蹲下身子朝她凑了过去：“你不是说自己嫁人了吗？”
    “就是，嫁了个姓郑的人，可讨厌了！明明都半年了都不来找我！要不是排班碰都碰不到！”她说着举起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赫然套着一个光泽暗淡的类似螺丝环似的物质，“你看，婚戒都在这！”这似乎是郑天成在大学里掺和金工实习偷偷做出来的。
    “我不想贸然出现，打扰你的生活。”郑天成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这戒指真丑，而且还很廉价！”
    “就是！丑的很特别！”雷凌凌笑着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指上的螺丝环，“不过花了整整十年才戴上。”
    “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我现在不回来你该怎么办？”
    “那就继续等！”雷凌凌兀自笑笑，语气中满是疲惫。
    “要是永远都不回来呢？”
    “不知道，我不敢想……”雷凌凌摇摇头，眼角有什么在闪烁“我总是告诉自己等着等着你总会回来的，即便一年又一年，我还是一直这样对自己说！”
    郑天成将她抱在自己怀里，似乎他们都等着一天太久太久了。
    “婚纱要定Monique Lhuillier！要花你好多好多钱！”
    “还有，戒指都十年了！是不是该换一个？”
    郑天成微微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嘴角轻轻上提，从侧面看起来有很好看的唇线。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现在开始嫌我事情多？”
    “我该管的飞机已经落了，后面的怎么办都该你管了！”他转而趴在雷凌凌的肩上，满是宠溺，“好累，可不可以先睡一小会？”
    “你先起来，在这多丢人啊！”
    “你都当着全机组给我表白了，现在怕什么丢人？”他笑了起来，样子有些痞。
    雷凌凌猛地从对方的脑袋下面抽出了自己的肩膀：“回去的航班好好落！要不然不嫁给你！”
    “当然，老婆高兴，日子舒心！”
    “按时吃饭，不要熬夜，要不然不嫁给你！”
    “我家里缺个女主人！你要是做饭我当然要吃，至于睡觉嘛……”
    “闭嘴！要不然不嫁给你！”雷凌凌的脸上出现了微微的红晕。
    郑天成又自顾自的靠在雷凌凌身边：“真好，就这样靠在你身边！”
    雷凌凌轻轻笑了笑：“嗯，准许你以后都可以这样靠着！”
    “我们讨论一下度蜜月的地点，米兰？大学的时候不就说想去这里吗？”
    “不好，我要去巴黎！”
    “我今年过年飞了一个多月的巴黎了！”
    “就去巴黎！不然我不嫁给你！”
    看着眼前笑意吟吟的人，郑天成忽然觉得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