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客书店 Ⅲ

第11章


  然而邵嘉桐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问题一般,瞠目结舌地指着他:“小、小秘密……?!”
  “十四岁的……大小伙……”老严的手指还僵硬地按在计算器上。
  “他一直追问我父亲是谁……”小玲坐在梯子上,正要从书架上抽一本书出来,此时也怔怔地看着他。
  “由你来告诉他一切……”齐树脸上的表情,就仿佛是短笛大魔王正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当这些“线索”全都串在一起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当然,除了孔令书本人之外——都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无疑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这个爱书多过爱女人,至今都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处男(关于这一点,“没有人”中不包括徐康桥),而且也从来没见他有过任何女性朋友(关于这一点,徐康桥和邵嘉桐都自动把自己的性别屏蔽了)的……孔令书!这样的孔令书,竟然……?!
  “Oh, my, God!”从刚才起,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徐康桥此时终于如梦初醒一般地大叫起来。
  “孔令书,”她颤抖地抬起手,指着他,瞠目结舌,“你、你……你竟然……”
  所有人都看着她,期待着她说出大家心□□同的疑问。
  “你竟然参加了1999年的Woodstock音乐节?!”说完,她简直是一副羡慕到极点的样子。
  一瞬间,所有人都石化了……
  在这样一个温暖的五月的傍晚,在这间街角的小小的书店内,书店老板捧着书站在那里,看了看站在他面前手握明信片的女人,又看看其他人,一脸莫名。
  “什么?!”隔天中午,在餐厅听说这个消息的董耘激动地一拳头锤在桌上,“那家伙去参加了99年的Woodstock音乐节?!要知道当年我跟康桥他们也差点就去了,结果路上发生了一点意外……那件事至今都是我们心中的痛!”
  邵嘉桐茫然地看着董耘,在心底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五秒钟之后,董耘才恍然大悟:“等等,你是说……”
  邵嘉桐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董耘瞪大眼睛,“孔令书……”
  邵嘉桐低头吃了一口鸭胸肉,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温水,才慢条斯理地说:“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充满了无奈跟惊喜。”
  董耘眯起眼睛看着她,像是想看清楚她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邵嘉桐像是有读心术一般,“就是感慨一下。”
  “……”董耘眼珠一转,凑到她面前,一手抓着她的手腕,讨好似地说,“喂,那个……你不生我气了吧?”
  邵嘉桐冷笑了一下,抬眼看他:“你说呢。”
  董耘正要继续示好,忽然觉得手上一痛,低头看才发现,邵嘉桐的另一只手正握着叉子狠狠插在他手背上。
  “嗷……”他痛得大叫一声,连忙放手。
  邵嘉桐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自顾自地吃着盘里的食物,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嘉桐……”董耘下意识地又要向她伸手,不过这一次,他很聪明地伸向了那只握着叉子的手。
  然而手才伸到一半,邵嘉桐忽然抬眼看着他说:“你想清楚了,我另外那只手,握的可是刀。”
  “……”董耘咽了咽口水,默默地把手缩了回来。
  这天上午还好好地出着太阳,下午竟然就下起了雨来。今天是董耘回来之后第一天正式上班,邵嘉桐跟他吃过午饭后,心情一直好不起来。她忽然有点烦,对跟董耘有关的一切都有点烦。这真是一种奇怪又……复杂的心情。
  在他消失的那段时间里,她一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是忽然缺少了什么。没有人在她心情好的时候跟她捣乱,也没有人在她心情差的时候讲烂笑话,更重要的是,没有人……没有人在那里。一直以来,所有人都以为是董耘需要她、依赖她,但事实上,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的关系是一种平衡。
  她也需要着、依赖着这种被需要、被依赖的关系。
  看着玻璃幕墙外阴沉的天空,她不禁有点心烦意乱。她知道,光是一个董耘,还不至于让她这样。现在又多了一个詹逸文……她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在工作中可以游刃有余,但在感情上,她的能力只够应付一个问题,一旦同时出现两个问题,她就开始应付不来了。
  “你说,我是个怪人……”
  詹逸文的那句话,又出现在她脑海里。
  她深刻地记得那种感觉,当詹逸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竟认为他……非常可爱。
  她知道这个词实在不应该用在一个虚岁已经三十九岁的男人身上。可是这个男人,又常常让她觉得,他的内心并没有他的实际年龄那么成熟。他总是会做一些年轻男人才会做的事情,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可笑却又……很妙。这也许跟他的职业有关,又或者,是他的性格造成的。
  她忽然发现从某种程度上说,董耘和詹逸文其实是同一类人。他们都很自我,有自己的想法,很少按照别人说的去做。他们看上去成熟又有风度,但其实内心里却住着一个长不大的小男孩,任性却又肆意地活着。并且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他们,却有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魅力……至少对她而言,是如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走来走去,仿佛唯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她心头的烦闷。但她很快发现,这也无济于事。她站在那里,看着脚下这座被雨淋湿了的城市,忽然很想像董耘那样,任性地逃走,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打扰你了吗?”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邵嘉桐吓了一跳,转过身,于任之正站在门口,手指还在大开的门板上,大约是敲了几下她都没听见。
  “抱歉……”她尴尬地抿了抿嘴,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进来坐。”
  于任之从门口走进来,邵嘉桐正要问他喝不喝咖啡,没想到紧接着跟在后面进来的是詹逸文。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之间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思绪却回到了几天前的那个晚上。
  “你说,”昏黄的灯光下,詹逸文看着邵嘉桐,“我是个怪人。”
  邵嘉桐想了好久,才蹦出一句:“所以?”
  他愣了一下,说道:“所以……我想说我对你来说会不会有点特别?”
  “……”
  “我的意思是,可能只有你在意什么人,才会去想他到底怪不怪……”说完,他仍旧看着她,眼里既没有那种少年人的忐忑,也没有中年人的游刃有余。他有的,是一种更复杂却也更真切的情绪。
  邵嘉桐下意识地想要看清楚他,她有一种直觉,一种毫无根据的直觉——詹逸文的心底有一些东西,很难被人打开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不禁在心底苦笑了一下,谁没有呢,谁没有这么些对任何人都不想说的事?人活得越久,这些沉淀在最底下的东西就会变得越来越多,到最后只会有两种结果:沉淀到连自我都遗忘了,或是干脆变成一根刺,深深地扎进皮肉里……
  然而不管是哪种结果,都会轻易为外人所知。
  邵嘉桐看着桌上玻璃器皿中的烛光,发现自己的心也如同那烛光一样游移不定。不可否认的是,詹逸文身上的确有吸引她的地方,但这还不足以让她迈出那一步。
  “我想……”沉默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道,“也许你不是怪人。”
  “?”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当有一天,我发现我被一群‘怪人’包围了的时候,”她微微笑道,“也许真正的‘怪人’,是我才对。”
  “……”
  “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至少没有看上去那么好,”她看着他,坦然道,“但是这些可能也都不是最根本的问题……”
  说到这里,她忽然伸出手指,在白色的桌布上轻轻地敲击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继续集中精神,否则,她的思绪早就要飞到其他地方去了。
  “那什么才是最根本的问题?”
  她收回目光,看着他。第一次,在昏暗的灯光下,她毫无保留地向一个人剖析自己:
  “我太胆小了。我害怕失去,所以什么也不敢做。”
  “……”
  “而且尽管我自己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扯着嘴角,目光柔和,“却根本无力改变。”
  雨还在下着,打在玻璃幕墙上,留下了密集的雨渍。
  那天晚上他们没再说下去,詹逸文一直沉着脸,像是以为自己可以验证哥德巴赫猜想的数学家,结果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却有点哭笑不得。然而在这副依旧云淡风轻的表情之下,她的心却隐隐有点作痛。
  为什么?
  她问自己,为什么眼前有一个这样的男人对你表白,你却还是犹豫地止步不前?
  到底是什么在阻止你?还是说,根本是你自己在拒绝这个世界,拒绝一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跟那个可恶的董耘又有什么区别?
  詹逸文开车送她回去的路上,两人又开始像刚认识的普通朋友那样,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她别过头去,不愿意去看他的侧脸,因为她很怕自己会觉得难受。
  然后,当她跳下车,跟他告别之后,她以为可能他们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了,她今天上午甚至连詹逸文的画册出版会议都没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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