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客书店 Ⅲ

第20章


  “还是不对,”孔令书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看着她,“自从你找了份薪水更高的工资,不用做我助理补贴房租之后,我每个月都要发信给你催你交房租,但你以前从来没把我的信当回事。”
  徐康桥苦笑:“现在也不见得真的当回事。”
  “而且你总是找一大堆借口要克扣我的钱。”
  “那不是克扣,”她翻了个白眼,“这幢楼又没有电梯,我干嘛要交‘电梯分摊费’啊!”
  “因为我打算装一个,可是如果叫你们一下子拿那么多钱出来,大家都不会同意的。”
  “所以你就每个月偷偷地一点点收是吗,”她简直要抓狂,“难道没有其他人来找你质问这笔费用吗?”
  “没有啊。”书店老板答得理所当然。
  “……”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无话可说——或者准确地说,任何人在孔令书面前,都会常常哑口无言。
  “而且——”书店老板似乎仍在纠结她为什么会主动来缴房租这件事。
  “——那你到底还要不要收?”她决定不再跟他纠缠下去。这招是她从蒋医生那么学来的,尤其是用来对付孔令书这样的人,只管打断他的话一针见血地说出结果就好。
  “要。”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徐康桥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要是再在这里多呆一秒,恐怕免不了又要跟书店老板打起来:“走了。等下还有事要做。”
  她转身打开门,却听到身后的孔令书用一种略有些犹豫的口吻说:
  “喂……”
  “?”她停下脚步,但并没有回身。
  “嗯……我那天跟你说的,也许不对。”
  “?”
  “也不是不对,只是可能,有点‘以偏概全’。”
  徐康桥终于忍不住回过身看着他:“你说什么了?”
  “我说……”书店老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没有看她的眼睛,而是看着桌上的牛皮纸信封,“感情这种事还是少碰为妙。”
  “?”她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我想更正的是,我的这种说法不见得对……”对于孔令书这样的人,要他承认自己的错误仿佛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要慎重。不管是开始还是结束,都要慎重,不要轻易地被冲动左右。”
  徐康桥看着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皱着眉头,看着他,一脸认真:
  “你那天……说过这样的话?”
  “……”这下轮到书店老板哑口无言了。
  她看着他一脸受不了的样子,不禁笑起来。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她忽然改变了主意,决定回答他的问题,“我为什么会主动来交房租?”
  “为什么?”
  她抿了抿嘴,说道:“因为我想认真一点。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
  “徐康桥,”孔令书的表情像是得知哥德巴赫猜想被证实了,“你终于承认自己是个不认真的人。”
  她耸肩:“我只是不像你那么认真而已,但这并不代表我是个不认真的人。”
  就在孔令书开口想继续挖苦她的时候,她继续道:“而现在,我只不过是想更认真一点。因为我觉得,只有你对自己认真了,别人才会对你认真。”
  书店老板张了张嘴,大约是习惯性地想要吐她槽。可是最后,他竟闭上了嘴,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嗯”的声音,算是一种赞同。
  “你发给我的信我每一封都看了,会认真对待的。”她说。
  尽管有点意外,但书店老板还是用一种以往很少出现的,温和的表情,对她点了点头。仿佛在说:那就好。
  “晚安。”
  “晚安。”
  孔令书关上门,就像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似的,松了口气。
  第二天傍晚,书店老板开着车回到书店,当他转进书店后门的小巷时,徐康桥的也刚巧停好了车,从车上下来。
  他叹了口气,换到P档,踩下脚刹车,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来到她面前:
  “嗨,你又忘了我们已经交换车位的事情了吧?”
  说这话时,他的口气是客气又温和的。毕竟,人无完人,谁都有记错的时候。
  “没有啊。”
  “……”他有点卡住了,“那么,你知道你的车位已经从1号变成2号了吧?”
  “知道啊。”她点头。
  他彻底卡壳:“那你为什么还停在这个位置?”
  徐康桥双手抱胸,不紧不慢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地上:“这不就是2号车位吗?”
  孔令书朝地上看去,只见水门汀地板上那原本已旧到几乎看不清的“1”,如今已被人用油漆漂漂亮亮地画上了“2”……而且不用说,旁边的“2”如今则变成了“1”。
  “你、你、你……”假如书店老板是弗兰肯斯坦博士的话,此时估计已经要召唤怪物了。
  “不用发信给我换车位号,那桶油漆还剩很多。”
  说完,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迎着夕阳,吹着口哨走进了书店的后门。
  ?
☆、七(上)
?  “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蒋柏烈一边以一种极其优雅的姿势踩着脚下的登山机,一边用一种喘到快要死掉的声音,重复着董耘刚才的问题。
  “这实在……是个……哲学大题……”医生继续道。
  董耘看着医生,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说:“你能下来说话吗?”
  医生又猛踩了好几下,才逃也似地从登山机上跳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意健身了?”董耘忍不住问。
  医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喘了好一会儿,才说:“死亡可以说是一种结束,也可以是一种开始。”
  董耘眯起眼睛来看着他:“你的回答可以说是真理,也可以说是狗屎。”
  蒋医生擦干脸颊上的汗,但很快又有新的冒出来,这在十一月的天气来说,看得董耘有点起鸡皮疙瘩。
  但是医生似乎对董耘的吐槽不以为意,只是耸了耸肩:“哲学本身就是这样,当你把一个简单的问题无限放大去看,你会发现由此产生的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你可以想得很深入,可以把问题分成很多个面,甚至是很多歌层次,去一一解答……但是你也可以把这个问题当做是狗屎,根本用不着去解决,因为‘存在即是真理’,你不需要去寻找答案。”
  “……”
  “经过这么多年的研究与总结,我们会发现这样一个真理……”说到这里,医生停下来看着董耘。
  “?”后者虽然还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直觉会是要损人的话。
  “哲学家都是些闲得蛋疼的富二代。因为只有当一个人不用为生计发愁,也没有任何压力的时候,才有时间和精力去钻精神世界的牛角尖。”
  “……”
  “所以,”医生继续道,“你也很有成为哲学家的潜质。”
  董耘皱起眉头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听到你这么说……我怎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
  医生耸耸肩,一副“那随你便”的样子。
  “不过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会想起这个命题的。”蒋柏烈似乎终于喘过气来,声音听上去也没那么恐怖了。
  董耘叹了口气:“因为我自己的经历啊。”
  “你是说你太太?”
  他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丁浩。”
  医生大约是想了好久,才想起来丁浩是谁,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你知道吗,”说到这里,董耘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看着蒋柏烈,“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怀疑你是故意送我去的。”
  “?”
  “其实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你觉得我跟丁浩能够互相治愈,所以才把我送去那里。而是……你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你不想面对死亡,所以你找了个人代替你去。”
  说完,董耘看着医生。有那么一瞬,他有点后悔,因为医生的眼神是那么清澈,好像所有关于医生的揣测,都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在他感到有些抱歉的时候,医生缓缓地、平静地开口道:“没错。”
  董耘叹了口气,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似得看着医生:“你、你、你……”
  “所以你想出来了吗,”医生总是能很从容地面对董耘的各种质疑,“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
  董耘果然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表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每一次当我经历死亡——我是说,当我认识的人经历了死亡——之后,我都觉得……难以接受。”
  医生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地继续等待他说下去。
  “我觉得……那种感觉就好像死掉的并不只是他们,好像我身体中的一部分也消失了。”
  听到这里,蒋柏烈终于认真地开口道:“这叫做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症。”
  “……”
  “人在面对别人所受的伤害时——尽管那种伤害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有可能受到伤害。当然,我说的是,精神上的、无形的伤害。”
  “……”
  “也许你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是其实你也受了伤。所以你可能感到恐惧、怀疑、迷惘,甚至会改变你的世界观……不过你放心,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当面对死亡的时候,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类似的反应。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暂时的。会持续一段时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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