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客书店 Ⅲ

第37章


  “你是怎么回答的?”医生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我说我不想回到过去。”
  蒋柏烈一边点头,一边抬了抬眉毛:“很合理。”
  “为什么?”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回到过去啊,”说到这里,医生顿了顿,没等嘉桐提问,就自动自觉地说,“但是我想。”
  “你想?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随便什么时候,”医生说,“就算是难过或者伤心的时候都可以。”
  “为什么?”她对这个回答感到吃惊。
  医生叹了口气,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我不知道我说出来,你能不能体会我的心情,但我想多半是不能。”
  “?”
  “就是……当你到了一定的年纪,经历了很多事,你会有一种感悟:所以过去那些你经历的事情,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什么都好,那些都是宝贵的记忆。没有那些经历和记忆,就没有现在的你。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的,你会发现那些记忆会悄悄地从你的脑海中变淡,甚至消失。所以如果能够让我回到过去的话,我倒是无所谓,随便什么时候都好,我只是想再体验一次过去的时光。”
  说完,医生看向邵嘉桐,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很微妙,像是无法置信,却又不得不相信。聪明如蒋柏烈,灵光一闪,不由地问道:“是有人说了跟我同样的话吗?”
  “不一样,”她下意识的摇头,“但也……差不多。”
  “哪一部分?”
  “就是……记忆会消失。为了想要找回过去的记忆,所以想回到过去。”
  “啊……”医生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嘉桐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那个人应该跟我面临同样的问题。”
  “?”
  面对邵嘉桐期待的眼神,医生不紧不慢地说:“那人一定也跟我一样,到了一定年纪之后,脑子不好使,健忘得很。”
  “……”
  这天傍晚,邵嘉桐离开的时候,医生忽然叫住她:
  “喂,尽管我说我不介意你想找人聊聊的时候来找我,但是……我觉得你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邵嘉桐停下脚步,用背影对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有那么几秒钟,医生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她忍不住想要转回身的时候,才听到他说:
  “你只是想来确定一下,我是不是真的能够帮助董耘……如果你不在他身边的话。”
  听到他这样说,邵嘉桐并没有转回身,只是打开门,平静地说了一句:
  “再见。”
  回到车里,邵嘉桐忽然有些伤感——
  如果你不在他身边的话。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但是当蒋柏烈清清楚楚地说出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真的是这样。
  一瞬间,她竟不可自抑地留下了眼泪。她从没想过,竟然真的有这么一天。
  背包里的手机响起,她拿起来,发现屏幕上是“詹逸文”三个字。她把手机丢在副驾驶座上,然而它仍然坚持不懈地响着。于是她“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哭得泪眼模糊,哭得毫无章法,哭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无……
  然后她发现,很久以来,她第一次,哭得这么彻底。
  “喂?”邵嘉桐一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些沙哑,“你找我?”
  电话那头的詹逸文顿了一下,才说:“刚才你有事吗?”
  “嗯,”她含糊地说,“刚才在忙。找我什么事?”
  “我想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东西要带她去看,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让人不禁想笑。
  “是什么?”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去了你就知道,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不,”她抬起头,看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还是我去接你吧。”
  “这是什么?”一个小时之后,当邵嘉桐站在一间空间狭小的古董店里时,不由地看着站在她对面的詹逸文。
  “桌子,”他说,“一张适合你的办公桌。”
  邵嘉桐错愕地低下头,看着眼前这块乌漆墨黑的木板,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相信我,”画家说,“你会喜欢它的。”
  “我现在……还说不出我到底会喜欢它什么。”
  “那么就坐下来试试。”说完,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张同样黑漆漆的椅子,硬是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直到坐下来,邵嘉桐才发现这是一张形状有些奇怪的桌子,它是弧形的,像是一个老式的电话听筒,而她就坐在这听筒的中间。
  “怎么样?”詹逸文迫不及待地问。
  邵嘉桐很想说些溢美之词,但她憋了半天,还是蹦出一句:“我觉得这颜色跟我的办公室里的柜子不太衬。”
  “……好吧,”画家似乎有点失望,但他还是没有放弃,“不过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还是可以打电话来跟老板说,我已经帮你说好了价钱——是一个相当划算的价钱。”
  她看着他,有点哭笑不得。
  临走的时候,老板硬是塞给邵嘉桐一张名片,又给了詹逸文一个纸袋子,说是谢谢他上次帮忙做成了一笔生意。
  两人走出古董店之后,詹逸文打开纸袋,才一脸“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他是给我送了一袋钱,结果原来是一瓶酒。”
  她看着他那张爱演的表情,不由自主地笑着。
  “送给你吧。”詹逸文把袋子递给她。
  “你不要吗?”她有点诧异。
  “我没有开酒瓶的工具。”
  “我看着就像是有这玩意儿的人吗?”
  “你也没有?”画家似乎有点傻眼了。
  邵嘉桐耸了耸肩:“我……有。”
  说完,她接过纸袋:“走吧。”
  “……去哪里?”
  她一边晃着手中的纸袋,一边说:“去我家。”
  “进来吧,”邵嘉桐打开房门,看着仍直直地站在门口的詹逸文,说道,“愣着干嘛?”
  “没什么,我只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她挑眉。
  “不久之前你还拒绝跟我出去吃饭,现在你已经邀请我来你家了。我有一点……”
  “那要不然你回去缓缓神……不过还是很谢谢你的酒。”邵嘉桐摇了摇手中的酒瓶,作势要关门。
  画家连忙一手支住门,一脚踏进了门槛。
  邵嘉桐怔了一下,盯着他的手看。画家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盖在了她的手背上,立刻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
  两人的都有些尴尬,不过这种尴尬很快也就过去了。邵嘉桐请詹逸文进门,然后转身去厨房找开瓶器。
  詹逸文则很绅士地站在她客厅的中央,环视四周。等邵嘉桐找出开瓶器,带着酒瓶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他开口道:
  “你家跟我想象的差不多。”
  邵嘉桐努了努嘴:“你想象中是怎么样的?”
  “干净、整齐,布置很简单,没有太多花哨的装饰品……”说道这里,画家忽然晃了晃食指,“最关键的是……家徒四壁,连一副画也没有。”
  嘉桐被她逗笑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艺术家。”
  “另外,”画家耸了耸肩,“你家也没有任何照片。”
  她稍稍有些意外:“这你也想到了?”
  詹逸文点头:“从你告诉我说,你不想回到过去的时候,就想到了。”
  “为什么?”她发现跟他在一起,自己的好奇心总是很重。
  他双手插袋,站在那里,说:
  “因为那代表你是一个永远向前看,不会回头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邵嘉桐不得不承认,詹逸文是一个很妙的人。也许这是一种艺术家的触觉,或是他这个人天生就有这种天分……总之,他似乎很快能认清任何事物的本质,对人也是一样。
  就在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邵嘉桐的手机响了。
  她放下开瓶器,从包里拿出手机,发现是董耘打来的。
  “抱歉,”她看着詹逸文,说,“我要接个电话,你能帮我把酒打开吗?”
  “当然。”画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从她手上接过酒瓶。
  嘉桐往阳台走去,不忘回头对他说:“冰块就在冰箱里,麻烦你找一下。”
  “没问题。”他已经在往软木塞上钻孔了。
  邵嘉桐走到阳台上,接起电话。
  “我刚才跟孔令书单独出去吃了顿晚饭。”董耘说。
  “你没噎着吧?”她有点惊讶。
  “没有,”他说,“因为我根本就没什么胃口。”
  “可以想象……”她幽默地说。
  然而,董耘没等她把话说完,便直截了当地说:“重点是,孔令书说你决定不爱我了。”
  “……”她诧异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当然了,他自己也承认尽管他的智商远超人类的平均值,但是他毕竟是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人,而且按照他的说法,大多数人都猜不到灰袍甘道夫在大战恶魔之后还能提高职称……”说到这里,大概连他自己也意识到他的思路有点混乱,于是他呼了口气,说道,“所以我想知道……他说的到底对不对?”
  嘉桐站在阳台上,看着夜空下的这座城市。抉择常常是一件很艰难的事,这种艰难往往是因为人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不知道该如何取舍,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然而每当人们被这些恐惧、迷惘、怀疑围绕的时候,他们却忘了一件事——能够抉择,已经是一种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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