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江等一干朝廷命官,押送犯人进京。在卫初晗和洛言赶去时,他们已经进入了宁州地带。
当晚二人赶去,去驿站时,发现那里乱糟糟的,通报的小吏,跟他们二人传话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好容易被领去找顾千江,顾千江一身鲜血,不知刚从哪里回来,见到他二人,很是惊讶,“师妹,你怎么来了?”
他直接无视掉了卫初晗旁边的洛言。
而洛言也无视了他。
卫初晗看着他身上的血迹,心中一突,“你受伤了?”
“哦,这个啊,不是我,”顾千江揉了揉眉心,“这个犯人,在押送时,一直不停有人劫狱。你们来之前,又来了一伙人。人数很多,连我都不能旁观。刚才死了一个小官,我和李大人去探望。李大人还在那里,我听到你来了,就赶紧过来见你。这血,是那小官身上的血,不是我的。”
听说不是顾千江身上的血,卫初晗松了口气。但更加忧心,“师兄,你们这次进京……常常遇人劫狱?什么人,敢这样无视朝廷命官?”
“当然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了,”顾千江没有说话,旁边领路的小吏愤愤不平道,“只有那些江湖中人,才这么一股劲往上冲!这个犯人真是人缘好,江湖人居然有这么多人哭着求着救他!”
“江湖中人?”顾千江目光亮了一下,眼睛终于看到洛言了,噙笑说,“正好,洛公子就是江湖中人。我们朝廷之人,不太熟悉你们江湖的规矩。能不能请洛公子说说,这‘刑剑’蒋子玉,到底是什么来头,明明杀了不少朝廷人,给自己和朝廷带来了不少麻烦,怎么劫狱的人一批又一批?”
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到了洛言身子,只有卫初晗嘴角抽了抽,没去看旁边那根木头。
洛言抬头,看了一眼顾千江,眼睛又移开了。他言简意赅,“没听过。”
“……”顾千江和旁边的朝廷官员都很诧异。
“‘浪上漂’钱大侠?”顾千江不死心。
“没听过。”
“‘云中仙’姚女侠?”
“没听过。”
“‘君子剑’杨清?”
洛言烦了,抬头一眼,一字一句,“没、听、过。”
他这阴冷的语气,让顾千江等人无奈住嘴。顾千江瞥向旁边唇角上扬的卫初晗,无奈极了,“师妹,他这是什么脾气?你也不说说?”
“啊,抱歉师兄。但是洛言没说错嘛。他本来就谁都不认识,”卫初晗强调一番,“江湖中人,你们别指望他了。他真的,谁、都、不、认、识!”
就洛言那几乎自闭的行事风格,怎么可能和江湖中人来往?他都要把自己闷死过去了,天天小可怜儿似的自怨自艾,哪里有心思关注江湖的风云波动?他对江湖之事,还没有对朝廷之事上心。
终归到底,是洛言从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举目四顾,满目荒凉,无以为家。
已是天晚,卫初晗寻来,又本是担心顾千江做错事,所以当顾千江提出让她和洛言住一晚时,她并没有拒绝。不过朝廷这边死了人,出了一堆事,顾千江忙得很,卫初晗很识趣,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问他是不是背地里做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一切,还是等顾千江闲下来再问吧。她已经等了十年,再多几天,也是能等的。
只是第二天,让卫初晗吃惊的是,他们一行停留在驿站的人,没有等到顾千江闲下来,却先等到了不知是速还是不速的客人。
陈曦和娓娓,并锦衣卫一行人。
与陈曦相见,见是他们二人,陈曦眸子闪了闪,似有什么情绪划过,抬起面来,又是笑容和煦,“有缘千里来相会。没想到未曾到了邺京,我们倒先碰面了。”
对待陈曦的到来,卫初晗暗中警惕,不动声色道,“恐怕却不是什么缘分吧?陈公子所来何为?你们不是去甘县了吗?”
陈曦一直想做的,就是拿到证据,给顾千江定罪。如今他赶来,与顾千江碰面,难道说,陈曦已经从甘县取到证据了?他要对付顾千江了?
现在说起来,卫初晗并不希望顾千江出事。
陈曦恐怕也能看出她的想法,微微一笑道,“听说朝廷命官出了事,一个接一个地死,闹得朝廷人心惶惶。因为我在京外,圣上直接给我下令,要我等锦衣卫前来,保护顾大人等人平安入京。”
“圣上的命令?”卫初晗诧异,“圣上给你下的命令……你就这么轻易说给我们听?”
“这是怕卫姑娘你有所误会啊。被朋友背叛伤害,可称不上什么好事。”陈曦淡笑。
朋友?
他们算是朋友吗?
卫初晗看向陈曦旁边的娓娓,没等她说话,娓娓便歪头笑道,“虽然在甘县,不知道陈公子想做的事情有没有做完。但我想做的事情,却是完成了。我在甘县找到了卫姐姐你沉睡的那个冰湖,把阵法导正回去了。你没感觉吗?现在,你和洛公子之间,可是再无瓜葛了啊。”
她疑惑地看着这两个人,“你们真的没感觉吗?难道我术法不精?”
卫初晗和洛言愕然相望,然后双双尴尬。
他们确实,没啥感觉。
大概是因为两人的心湖都是比较平淡的,波动本就很少。当偶尔不波动了,也就以为是对方心如止水。由此,两人根本没发现什么异常。
不过娓娓的功劳,却是需要感谢的。
卫初晗诚恳道,“多谢多谢。娓娓有什么喜欢的或想要的,我能帮的上忙?”
陈曦在一旁似笑非笑,“卫姑娘却也别忙着道谢。娓娓姑娘机敏多变,又焉知她不是给你又设了什么绊子?”
卫初晗一顿,有些吃惊地看向陈曦:她万没有想到,陈曦会这样说。陈曦不是向来和娓娓走得近吗?如今怎么,话里话外有些挤兑娓娓?
而娓娓也有些幽怨地盯着陈曦,咬唇道,“陈公子,我对你真的是真诚的啊。我也一次又一次地帮你……”眼波流转,似叹非叹,“你要我说多少遍,帮你多少回,才会相信我对你绝无二心呢?”
陈曦看一眼娓娓,笑一声,“无二心?但愿如此吧。”
他的神情有些淡,不像以往那样常逗弄娓娓。与洛言二人说了话,便被人领去见顾李二人。而娓娓,他自始至终没有多关注。只红衣小姑娘痴痴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目中潮湿,嗔怪不已。
“娓娓,你和陈公子之间出了什么事?”卫初晗问。
“其实并没有出什么事啊,”娓娓咬唇,“只是到甘县后,他没有找到他想到的东西。有一晚入睡时,我在床边看他发呆。结果他醒来,就怀疑我趁他不备,对他做了什么。我术法不精,哪里有哪些手段嘛。可是他不信我,我也没有办法。”
呃,这个通灵之人,确实和正常人类很难相处。
卫初晗只能安慰娓娓两句,说些金石为开之类的鼓励话,却也不打算掺和陈曦和娓娓之事。那两个人看上去都不是傻子,谁被谁牵着走,还真的很难说。
按陈曦所说,他到来,是为了配合顾千江二人,阻拦那些劫狱之人。但是事实上,他的到来,对于想劫狱的江湖中人并没有什么威慑。在之后一路上,几乎每天都能遇到一波劫狱之人,每天都有人死。即便锦衣卫护着,也难以幸免。活捉了那些人,锦衣卫还没拷问,那些人就服毒自尽了。
卫初晗不觉对那个犯人生了敬仰之心:到底人缘得多好,才能让人一波又一波地想救走他?
随着每天的死人,卫初晗对前路忧心忡忡。
顾千江也忙的脚不挨地。
洛言是事不关己。
娓娓是每天幽怨地盯着陈曦。
只有陈公子淡定自若,微笑解释,“不急。狗急得已经跳墙了,我们继续之前的行动就是。”
但是具体的事情经过,陈曦却不会跟他们说。而在私下,白英悄悄告诉陈曦,“娓娓姑娘私下并没有偷偷做什么。也许公子怀疑她怀疑错了?”
“不会错的,”陈曦淡声,“她误导我,分明是在拖延我的时间。我还没想通她要拖延时间,要拦着我干什么。但很快,我们就能知道了。逼进手段,她自然遁无可遁。”
白英一愣,低声,“娓娓对公子一片赤诚之心。公子这样算计娓娓姑娘,好吗?”
陈曦好笑道,“赤诚?真真假假的,我都没看清,你怎么看得清?好了,不说她了,其他事呢?”
白英来了精神,“我们悄悄藏下了一个刺客。果真,之前流出去的那些刺客,全都服毒自尽了,或者是刑讯中死了。公子说得对,这帮人中,必然有内应,不然不会死得这么干净。我们锦衣卫的刑讯手法如此成熟,居然能没熬多久就死了,属下可不信。幸好我们按公子的吩咐,藏了一个人,在私下刑讯,不为人知。他已经开始慢慢吐东西了,等差不多了,属下再向公子报告。”
陈曦点头后,继续吩咐,“不光要查那些刺客,也要查这批进京的朝廷命官。所有人都当那个犯人是诱饵,我看不见得。指不定这帮义愤填膺的朝廷命官中,背后之人就藏在其中。”
白英迟疑下,“公子你还在怀疑顾大人吗?”
陈曦望她一眼,没说话。
白英就知道陈曦的意思了,毕竟多年相处。她皱了眉,“但是上面的意思,是让我们保护顾大人啊。”
“我说让你们不要保护了吗?”陈曦反问,“我有对顾大人做什么呢?”
“那公子你的意思是?”
“我看按照现在的节奏,人一个个地死去,迟早所有人都得死。这样,就近保护。你们一人看一个人,呃,也不必看得太上心了,你们太尽心,把刺客都给吓跑了,我到哪里找真相去?你们只看着人先,下一批刺客想杀谁,你们先一步下手……”
“把那个朝廷命官杀了?”白英惊恐,猛地跪下,“沈大人,恕属下直言!我等拿朝廷命官当诱饵,本就很不该了。如今您还要主动先杀朝廷命官……属下不同意您这么做!”
陈曦无语地看着她,嘴角抽了抽,“谁说我要先杀自己人了?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冷酷无情?”
“那大人您是?”
“我是要你先把那个人带走!刑讯!我要看看,即将死去的人,到底有什么资格,让那批刺客前赴后继!”
白英松了口气,在陈曦的冷眼下,挺直胸,“是!”
“多找几个人……查查他们的共同点。”陈曦吩咐。
“是!”白英应道。
如此,锦衣卫开始秘密行事,表面上,依然在尽职地保护诸人,虽然效果看起来好像不明显。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洛言和卫初晗二人。
卫初晗坚持要与这队朝廷人马同行,洛言就算不愿意,也只能留下。虽然每天死人,洛言几乎和卫初晗寸步不离,唯恐那些刺客有眼无珠,把卫初晗这个小姑娘,当成了朝廷命官中的人。
却是真有那不眨眼的。
某日杀人时,刀剑差点砍到卫初晗身上。幸而有洛言在旁,剑锋一挑,无人能近。
但这显然激怒了洛言。
他是那种平日看着文弱、爆发杀人时特别凶狠可怕的男人。
锦衣卫和刺客纠缠,本是慢条斯理地执行着陈曦的安排,琢磨着其中的度。洛言加入战局,一下子让战场发生了剧烈的变化。看上去,就好像朝廷这边的人马得到了神助,刺客节节败退,血腥扑鼻。
“……”陈曦在一旁都看呆了。
白英抽抽嘴角,喃声,“这帮刺客真傻,怎么惹了这个煞星啊。”
而战场中,刺客已经要遁去,洛言竟一路追了下去,势如破竹。
卫初晗:“……”突然有点同情那个刺客了呢。
这次战斗,因为洛言的加入,这边大获全胜。以往这种时候,陈曦这种精于算计的人,必然会来拉拢洛言。这次却没有。晚膳时,卫初晗轻飘飘扫陈曦那边的锦衣卫一眼,沉思:锦衣卫定是查到了重要线索,事情定然有了进展,却一直瞒着他们。
锦衣卫为什么要瞒下来?他们在防着谁?
当晚洛言追杀刺客回来,脸色有些古怪。卫初晗由此得知了答案,“初晗,也许……真正杀人之人,是顾千江。”
“师兄?师兄他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啊。”卫初晗脸色微白。
洛言轻声,“那个刺客被我所杀,除去面纱后,我看到的人,是顾千江身边的一个侍卫。平时常出入他左右的。明日你且看着,如果那个人没回来,这所谓刺杀,便与你师兄脱不了关系。”
明日又明日,顾千江身边的那个侍卫,再没有出现。卫初晗出口询问,顾千江说他吩咐那个侍卫去帮他做点事,不方便说。
卫初晗苦笑:不方便说。当然不方便说了。只因那人已经死了,如何说?
“师兄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卫初晗低道,“洛言,我们要帮师兄。千万不要让陈公子得知真相。”
洛言哼一声,“不。”
卫初晗看他。
他说,“我凭什么帮他?”
“现在事情变得很复杂,”卫初晗头疼,“不知为什么,师兄对我都不说实话。他在骗我。在我们来的时候,就开始骗我。现在锦衣卫来了,他继续骗。可是锦衣卫是什么人?他骗不下去的!”
“谎言有拆穿的一日,他身边的侍卫减少,你能发现,锦衣卫会发现不了?我帮他,也是在帮自己。给我们争取些时间,让我弄清楚,师兄在做什么。”
洛言不吭气。
卫初晗恳求道,“是,他这个人看起来毫无原则,妻儿都不管。但是至少对卫家,他仁至义尽!我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出事。我也要问清楚他为什么要杀人!”
洛言是不想帮顾千江的,可是卫初晗死磨,他只能不情愿地答应,和卫初晗一起,般那些刺客埋痕迹。做了几次,卫初晗也越肯定想杀人的,就是顾千江。
因为之后一晚,那个犯人,逃了出去,没有人察觉。
而从那以后,每天,那个犯人都会带着一帮江湖人杀回来找麻烦,每次必死一人。
大家都说刺客们就是在报复,杀人的计划一定是犯人做的。卫初晗却越来越肯定是顾千江。只有他在杀人时,会把事情弄得这么扑朔迷离又繁琐。一个又一个,把所有人一网打尽。这就是他的习惯。
卫初晗心急如焚,觉得自己必须要跟顾千江谈一谈!
却是当晚,她与洛言商量去寻顾千江时,突听到外面一声惨叫声,人纷纷大喊,“李大人!李大人!不好了李大人遇害了!”
洛言和卫初晗赶过去,野地一帐篷外,围满了人,人人惶恐。
卫初晗转目去寻顾千江,心里着急,没有找到人,却看到慢慢行来的锦衣卫一行人。
陈曦似笑非笑地看她,“卫姑娘,你在找谁?”
卫初晗压下心头焦虑,面上笑,“娓娓姑娘呢?她不是常与你在一起么,为什么这次不在?”
陈曦脸色微顿。
一旁一个小吏大声道,“那个刺客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来,刺向李大人。当时娓娓姑娘就远远站着,她看到了刺客,就追了出去。”
卫初晗一急:娓娓追出去了吗?
她忙对陈曦说,“快派人去找!娓娓术法不精,那刺客太恶,万一被伤到就不好了。”心中则寻思着,那刺客八成是顾千江。多几个人去找娓娓,可以创造给顾千江逃脱的机会。
陈曦一笑,“卫姑娘多虑了。娓娓术法很精,没有人能伤到她。她若是真心去追刺客,我们完全可以静候佳音。”
卫初晗惊疑不定地瞥他一眼:不知他哪来的对娓娓那么大的自信。
当然,话是那么说,陈曦还是吩咐白英带人去寻娓娓了。到底口上说相信,心里还是有挂念的吧。
于是在众人的等待中,还没找到那刺客,李大人先咽下了气。刺客伤的是肺,没有很好的医治条件,死亡只在瞬间。而这时,全盘已经被锦衣卫接管。陈曦正在看着名册数人头,半晌后抬头,“今晚怎么没见顾大人?”
正这样说着,外面有一些骚乱,来人报,娓娓姑娘和锦衣卫们带着刺客回来了。
卫初晗心里一沉,扶着椅子的手轻轻颤了颤。
陈曦盯着她看一会儿,唇角有些冷。显然,他把卫初晗看做了刺客一伙人。
事情并没有超出众人的预料。
娓娓带回来的青年,正是顾千江。
他倒是坦然,面对众人各异的眼色,沾满鲜血的面上,还挂着闲适的笑意。
只有小顾诺,看到他出现的一刻,就哇的哭了,想要跑过去,被陈曦一把拎起来往后一丢,“带他出去。”
陈曦的气场很冷,透着锐利,与平时的温文尔雅全然不同。
他看眼场地,对身后人说,“在场的每个人,在事情了结前,都不能离开。希望诸位配合下,否则别怪我不念情面!”
“是!”白英等人,立即将这处地方围了起来。
倒是顾千江笑了,“陈公子何必呢?我已经认罪了,一切都是我的罪。我罪有应得。”
“算上死去的李大人,这次跟出来的朝廷命官,全都死了,而这,是你一手所为,”陈曦道,“先前我怀疑是那犯人,可他逃脱后,居然还不走,又杀回来。我不得不把目标放到活下来的几个人身上了。我派人去看着你们,想来你有所察觉,直接动手,为防止再找不到机会?”
“不错。”顾千江点头笑,“毕竟我不敢挑战你什么时候能察觉。只能先下手为强,这样,即使被你发现,我也无后悔之处。我想做的,全都做了。”
他停顿片刻,喃声,“一共一十二人为官者,今夜,全都死了。”
“什么意思?”
顾千江没答陈曦,而是转头,看向卫初晗。
他笑了笑,目中温柔,“师妹,到今晚止,除了最上面的那个人,下面那些行事的官员,我已经全部解决了。”
卫初晗心中微动,站起来,“师兄!”
陈曦不说话,低头思索。
娓娓突然上前,看着他,目光幽黑冷漠,“顾千江,你杀了这么多人,却觉问心无愧?”
“不错。”顾千江看着她笑。
娓娓微怒,再上前一步,“我亲眼看你杀人,你说你问心无愧。若他们曾经犯错,罪该万死。那你两手血迹,又是欺骗又是利用,最后还杀人,你是不是也该死?你如果只是想杀你所说的一十二人也罢了,但连下面的小官小吏,你也不放过!他们是否也做错了事?”
顾千江漠然,“并没有。但为了杀去我心中目标,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杀生斩孽,我所为,并不后悔;我之罪,也并不可怜。我跟你回来,就是认罪伏法的。”
“没有任何一种刑法,能免去你的罪孽!”娓娓道。
她说,“你既已承认,那我便在今日,替那些受你连累的无辜人,取你性命!”
她说完,眼中色泽就开始变化,人向顾千江掠去。
顾千江一惊,看着她那双没有瞳仁的血红眼睛,就好像陷入了一个噩梦,让人心慌。他知道自己决不能落于这个少女手中,忙往后急掠。娓娓的速度,却根本不慢于他,几成残影。
“娓娓住手!”卫初晗惊起,看那少女红光萦绕,似乎变得很不一样,忙叫道,“洛言!拦住她!”
“娓娓住手!”陈曦同样脸色大变,喊一声。反应比卫初晗更快,卫初晗需要命令洛言出手,而陈曦在说话间,已经抬步迎了上去,抓向少女的肩。
她的肩膀,却在他手下成虚。
再一看,娓娓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另一个方向。
“师兄小心!”卫初晗喊。
顾千江咬牙,他恐怕比在场所有人,都更清楚这些身怀灵异之人的可怕。当年,正是靠着娓娓的姐姐,他才能让卫初晗死而复生。而今天,这把双刃剑,终于把剑锋对准了他!
他向半空飞掠而逃,试图用轻功逃开。正好洛言和陈曦双双出手,配合于他。
但顾千江人已经到了半空,身子却突地一僵,低头一看,一根无实体的红丝线,从少女手中飞出,缠向半空中的青年。少女双手变化繁复的姿势,那不属于正常人类范畴的红丝线,就猛地向下拉,把顾千江重新拖回了战局。
顾千江重重摔在地上,那红丝线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而此时,洛言和陈曦也终于赶到。
加上顾千江,三个男人,与娓娓战到了一处。
娓娓似很疑虑,天真又气恼,咬唇,“洛大哥,你明明知道他是坏人,为什么要帮他?!他该死!我亲眼看到他杀人!”
洛言不言语,心中却很明白,顾千江不能在这时候死。许多未解谜题,还等着顾千江解开。而且卫初晗……反正顾千江不能死。
见洛言这个闷葫芦不说话,娓娓眼珠一转,看向陈曦,语气更可怜了,“最坏的就是你!你明明口口声声告诉我你要给顾千江定罪,我在甘县时没有帮到你,你还跟我生气。现在我帮你了,我帮你抓到这个恶人,你也知道他的罪了,我杀他,你不帮着我,你还拦我?陈公子,你怎么能这样出尔反尔?”
与娓娓交错身影之时,陈曦一声嗤笑,“算了娓娓。你这套说辞,蒙蔽一般人也罢,如何敢在我面前哄我?我看上去像是傻瓜吗?顾千江不能在这时候死,他要是现在死了,我都要不知道自己整天在忙些什么了。娓娓,你乖一些,住手停下,有什么事,可以商量着来。”
“我若不肯呢?”娓娓反问。
“那你非要致顾千江于死地的行为,就很值得商榷了。就你这般行事,你还想我信任你?”
娓娓一声叹,掠过陈曦耳畔。幽幽凉凉的,“我帮你那么多,你都不信我。怕我若不将心挖给你,你也不相信。如此,我又怎么敢信你呢?”
陈曦心里一顿,但思及娓娓这样说,只是为了迷惑他,抓住机会除掉顾千江,他便不敢多想了。而洛言,自是从头到尾地闷声不吭。
三个人,与少女战得厉害。居然一时间,根本拦不住娓娓。娓娓次次出手抓顾千江,那三人也只能仓促应对。
一直在下面揪心看着的卫初晗,心沉到了底:娓娓有所隐瞒!她果然有所隐瞒!
曾经她控制洛言一人都显得很吃力。
而今,她与三个男人打到一起,其中陈曦与洛言武功不相上下,丝毫不见娓娓吃力。红色迷雾包围着她,她指尖轻点,那三人就在她的操纵下,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免去她的控制。她虚立于半空,唇角噙笑,看上去很是轻松惬意。
而那三个男人,身子越来越僵硬,很难动弹。
“快去帮他们!”卫初晗匆匆对白英等锦衣卫讲。
其实不用她说,锦衣卫眼见三人被妖女所控,都攻了上去。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人加进来,虽然伤不到娓娓,却也给她增添了麻烦。
红衣少女轻叹口气,有些烦恼地蹙眉。手一扬,又一拨人陷入了她的操控中。
但是她知道,今晚,再打下去,恐怕自己讨不到什么好处了。
最重要的是——她杏眼斜乜,幽幽地看眼陈曦,悻悻想:何必为了一个顾千江,得罪陈曦呢?如果今晚当着陈曦的面杀了顾千江,她恐怕就无法再赢得陈曦的喜欢了吧?
于是,陈曦陷入一团空白梦境,挣扎不开时,突听到耳畔一声轻笑。那声轻笑,似一滴水溅入清泉,激起了涟漪,也唤醒了沉睡之人的神志。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喏,你到底叫什么啊?你一直骗我,我都没弄清楚来着。”
在陈曦的空白梦境中,一道红衣身影闪了半面身,妍媚之态,便是看不到脸,也知道那是谁。
陈曦心中惊乱:原来这才是娓娓的本事么!
难怪她总说她从来没对他做什么,他为什么不信她。
她确实从未对他做什么。
不然,以娓娓今晚展示的手段,同时操纵几十人,尚游刃有余,还能虚影投入他的梦境……她的手段,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能起死回生,自然也能让人无知无觉地死。
这才是真正的灵女!
陈曦脑子一团乱,听那少女没等他回答,就在他的梦境中唔了一声,笑道,“原来你叫沈辰曦啊,什么陈曦,果然是骗我的,哼!不过我不怪你,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呢?”
他什么都没说,她就自动从他的脑海中搜寻记忆,找出了他的真名。若是这种手段平常就使出来,陈曦哪里能哄得住娓娓?
到此时,陈曦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娓娓所在的那个部落,说他们的圣女自来婚姻问题很是发愁,往往嫁不出去。
手段高妙成这样,就是存了利用之心的男人,都不敢娶啊。不然你做个什么,或者稍微有二心,人家略微一施展手段,你就无所遁形了。
娓娓有这般手段,可她平常从来不用,一直表现傻乎乎的,被他哄着玩。
她何必?!
“你到底要做什么?”沉睡中的陈曦,终于冷静下来,轻声问她。
他只能看到她投进来的虚影,看不到她的真实面孔。但她唔了一声,他就能想象得到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在眼眶中轻轻转了一圈,狡黠笑,“你又不是我夫君,你管我干什么呢?我不告诉你!”
她又似嗔似恼,“你干嘛要帮着那个顾千江,跟我作对?我要杀的人是他,又不是你。你干嘛多管闲事?”
陈曦已经冷静下来了,娓娓操控了他身体,让他身体动不得。在外界对她出手之时,她还过来跟自己说话,说明,她真心,是并不想伤害自己。既然如此,那一切都好商量。
陈曦道,“我并不是多管闲事。朝廷人马伤亡成这样,我必然让顾千江活着,带回去。如此,才是证据确凿。你若是杀了顾千江,那倒霉的,便是我了。而洛公子,恐怕是因为卫姑娘才救人的。总之,你不该动手杀人。”
娓娓哼一声,“我杀人怎么了?反正你们想拦也拦不住。”
陈曦不吭气了。
又听那姑娘在他梦境中一笑,“骗你的啦。你不高兴我杀他,我就不杀他了。反正,咱俩是一块儿的。”
“我什么时候和你一块儿的了?”陈曦问,“娓娓,你恐怕是为某人做事的吧?那个人把你派去青城,就是想知道我在外面做什么,能不能拦住我。你跟上卫姑娘等人,恐怕也是为了我吧?从一开始,你想要的,就是顾千江死。当我和你的目的一样时,你就帮着我。当不一样时,你就立刻动手。”
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你让我去甘县,阻我来寻顾千江,恐怕也是为了这个原因。你背后的那个人,不光是要顾千江死,还要借着顾千江的手,把这一行人全都弄死。所以你不希望我插手。为什么要这些人全都死?这些天,我也大约查出一点东西。无一例外的,这一行官员,不知道顾千江废了多大的心思,才把所有人凑到了一只队伍中。他们全都是当年陷害卫家之人。”
“终归到底,这件事,与卫家灭门案有关。你背后的人,想把当年参与其中的人,全部杀死!也许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陈曦的声音冷下去,“就冲着这份险恶用心,娓娓,我不会跟你是一路的。我沈辰曦,绝不是这种杀人越货、掩埋真相的人!”
娓娓半天没说话,好一会儿,才似烦恼般,“原来你这样想……好吧,就算你说的全对,可我还是觉得我们是一队的。我不想……我可不想看到某一天,我与你挥刀相向。那样,我会难过死的。我才舍不得对你动手呢。”
陈曦声音柔下去,“那就不要为他做事了。娓娓,告诉我,你在为谁做事?你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小姑娘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般笑,“辰曦,原来你是在诈我啊。嗯,我在为谁做事,我现在不想告诉你……顾千江都不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说啊?我不告诉你,但是我在邺京等你。辰曦,等你回了邺京,我再找你玩儿啊。”
“娓娓!”
陈曦喊了一声,身体所受的控制陡然失效,他从半空中跌落下去。忙运转武功,半路上换姿势,才平安落了地。再看半空中,锦衣卫们一个个掉下来。而那原本控制着他们身体的红衣少女,笑盈盈地冲他挥了一挥手,转身跃入了黑暗中。几下,就不见了踪迹。
陈曦怅然而望,半晌无话,心情复杂。
娓娓……她……算了。
她说在邺京相见,陈曦却真心希望,不要相见。
他隐有所觉,那埋着的秘密,恐怕是他不想看到的。
事情越牵扯越多,他不会真的……要把当年卫家灭门案,给翻出来了吧?
曾经自信自己能够翻过来再掀回去,如今,陈曦却不敢保证了。一个娓娓,就骗了他这么久。他恐怕没能力管卫家灭门案……父亲的叮嘱,是对的。
可惜他埋入了大半只脚,想要收回去,似乎也收不回去了。
当晚,顾千江被锦衣卫接管了。顾诺也落到了白英手中,任小孩再哭闹,也见不到父亲。
倒是陈曦与顾千江见了一面。
陈曦问他,“你手段如此,完全可以在我出手前逃得远远的,为什么回来?”
顾千江轻笑,“因为娓娓姑娘手段厉害,我打不过她。”
“不对,”陈曦摇头,他对娓娓有一定了解,“只有在我们面前杀你那次,她才真正出手。之前,她从来没出手过。我问过白英等人,他们过去时,你与娓娓不过是用寻常武功对打,娓娓根本没对你用术法。”
顾千江似笑非笑,“陈公子不能这样说。毕竟她那样会术法的人,就算使用术法,让我们正常人看不出来,也是难免的。可是事实落到我们身上,却是真实存在的。这个小姑娘太可怕,陈公子莫被她骗了。”
陈曦面无表情地看他,半晌,“你这样说,我们便无话可谈了。”他起身,“但你想得到的东西,有我在,你恐怕也不能如愿了。”
“哦,我想得到什么?”顾千江随口问。
“你就是证据,你要借我之手回京,把卫家灭门案的真相公布于天下。”陈曦淡声,“可惜没我的配合,你别想回京。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他转身就走。
顾千江这才变了脸色,“陈公子!陈公子你稍等!陈……小沈大人!”
他到底变了称谓,喊陈曦一声“小沈大人”。
而原本,陈曦本就姓沈名辰曦。陈曦之名,是为方便他在外行走时所化。
陈曦回头,轻笑着瞥顾千江一眼,肯定叹道,“你果然认得我。”
顾千江苦笑,向他拱了拱手,垂下眼,“一开始没认出。但小沈大人威名在外,任职锦衣卫,相貌又如此……如此出众,普天之下,种种巧合之下,除了小沈大人,也没有第二人了。”
陈曦笑一声。
听顾千江低声,“小沈大人,请恕下官之罪。我一直不与你明说,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我一开始不知小沈大人的为人,此次同行,我才知小沈大人乃真正光风霁月坦荡无垢之人。你追查我至今,不是出于私心或为利益所惑,而是你真正觉得我有罪。我如此肮脏污秽之人,看低了小沈大人,对小沈大人百般猜忌,才到今天这一步。望小沈大人勿怪!”
陈曦侧头,扶额,笑骂一句,“别把我说的那么好。我自己知道自己为人,我没有你讲那么无私。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顾千江仍然低着头,“我要做的事,小沈大人莫要管了,否则会给小沈大人你带去灾难。”
陈曦面上的笑意收了,他地位如此,家境如此,顾千江仍说会给他带去灾难。那背后之人,到底何等地位?竟连他父亲也压制不住?
不会真的如他之前所猜的那样,顾千江背后的人,真的是圣上吧?
陈曦心中发苦:若是真的是圣上、是圣上的话,他是万万不会再追查下去的。
他尚没有崇高到为了追查真相、而致锦衣卫于不顾、致沈家于不顾的境界。
顾千江道,“我不需要小沈大人做什么,小沈大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按照正常流程,我杀了这么多朝廷命官,小沈大人该押送我进京,直接进北镇抚司。我的事情,恐怕圣上会亲自过问。”
“你要与圣上对峙?或者告御状?!”陈曦反应很快,他看顾千江一眼,越发肯定,“你手上有证据!”
顾千江无言,算是默认了。
陈曦心中哀叹——他果然卷进了了不得的事情里面,真是,好生麻烦啊。
算了,目前就先按照顾千江所说,照着流程走下去吧。如此烫手山芋,陈曦也有点想甩开了。
顾千江被锦衣卫全盘接管后,卫初晗再没见过顾千江。卫初晗问起陈曦,陈曦让她死心。因顾千江现在的罪名太复杂,锦衣卫不可能让人去看他,与他通话。被拒绝后,卫初晗也没想别的办法。
因为事实上,她也觉得到了这一步,没什么值得讨论的,该知道的都能猜出来,不知道的,到了邺京也会知道。她处理了一些人,顾千江也处理了一些人。对于卫家灭门案来说,顾千江真的没什么值得指责的。
他仁至义尽了。
几乎是拿性命玩这场游戏。
卫初晗已经预料到了顾千江的死亡。
他还是希望她活过来,就能好好活下去,不要因为杀人之类的事,落了罪名在身上。所以能做的,他都做了。
他是最尽心尽力的一个人。
想她父亲,也会觉得愧疚他——不过少时怜悯,收留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冷心冷肺,无善恶之念。到头来,却拼尽全力来还卫家的养育之恩,还卫家一个公道。他把能赔的东西,全赔进去了。
而他自己,什么也没有了。
哦,还有顾诺。
最可怜的人,便是顾诺了。
才失去了母亲,过段时间,他也会失去父亲。
上一辈的选择,要他这个无辜之人承担后果。
他母亲做了太多错事,他父亲却用整个生命来偿还。如今,对这个小孩,卫初晗早已迷失,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所以当白英匆匆找过来,说顾诺身体滚烫、又病了时,迟疑了一下,卫初晗就跟着去看了。那晚,是她第一次照顾生病的顾诺。顾诺这个小孩很麻烦,他身体糟糕,一堆毛病,可是他的父母都没法管他,作为姨母,卫初晗必须照顾好他。
脑海中,不觉想起九娘曾经说过的话——
她与卫初晴心意相通。
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做好那些繁琐的事,能定一大堆规矩约束顾诺,那这个人,只会是卫初晗。
半夜,小顾诺醒来。依偎在卫初晗怀中,睁着明亮的眼睛,轻轻叫一声,“娘。”
卫初晗摸了摸他的脸,便换人下去熬药。
只这么会儿功夫,顾诺眼中神采就落了下去,他叫道,“姨母。”
“嗯。”卫初晗这才应了声。
“姨母,我爹爹……他怎么了?”含着一汪泪,顾诺问她,“他是不是像我娘一样,也不要我了?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
因为你的出生,就是错误啊。
卫初晴非要你活下来。但你,本是不该活下来的。活下来,就要承担上一辈的恩怨痛苦,何其可怜。
“姨母,是不是我以前总骂爹爹,不想认他,所以他不要我了?”顾诺懵懂地问,“我错了。我认错,可以让爹爹回来吗?”
“小诺,”卫初晗抱着他,轻声,“你要知道,有些错误,是只能用生命偿还的。认错,不仅是一句道歉那么简单。你要记得。”
“我爹也这么跟我说,”顾诺眼中的泪掉落,“可是我听不懂。”他伸手抹眼泪,“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奇怪,你们总在吵什么?我很害怕,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你们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我不懂。”
很多事情,一个小孩子都是想不明白的。
大人太偏执,大人太残酷,罪孽却留给小孩来。
卫初晗轻轻搂抱住他,问,“小诺,你爹有说过,让你以后去哪里吗?”
“他说他很忙,不能一直管我。他给我找了新爹娘,要人带我去。”顾诺不停地擦眼泪,“他要我背下来,我不想背,他就不给我饭吃。可是我不想要新的爹娘,我只想要他们。但是他不管我。我娘说我慢慢跟我爹说,只要我不着急,慢慢地说,我爹理解了,会尊重我的。可是不一样,不是这样的!不是我娘说的那样!我跟爹说了,他也没有理解,也没有尊重他,他还是要给我找新爹娘,把我送走!”
顾诺仰起小脸,白皙的小脸,眼睛像卫初晴,鼻子像顾千江,嘴巴,却是他自己的,“姨母,你求求我爹吧。”
“你爹要把你送走?”卫初晗明白了,心中一钝,生疼生疼的。
顾千江知道自己的结局,所以他要把顾诺送出去,给他找了新的家庭,让他在别的家庭平安长大。那家人,必是他千挑万选的,家庭和睦,绝不贫困,甚至还能谅解顾诺脆弱的神经、虚弱的身体,持千百份爱心对待顾诺。
顾千江不会委屈自己的儿子。
可是、可是……可是为什么他不找她呢?
她是顾诺的亲姨母!
纵是她恨卫初晴,可是到如今地步,顾千江已经补偿了那么多,卫初晗再厌恶卫初晴,也不至于把恨意,落到顾诺身上。
但是,从头到尾,顾千江都没有提起,连问一问都没有。他根本没想过要把顾诺托付给卫初晗。
卫初晗心中落泪:师兄是不想为难她吧?在他想来,顾诺是个麻烦,是卫初晗一辈子不想碰的麻烦。顾诺的母亲把师妹害成这样,师妹断然不会养顾诺。他不愿意小师妹为难,所以连问都没有问。
顾千江是这样的……最深沉的心意,也埋在最底下。千难万难,头也不回。
选择了一条路,绝不回头……他绝不回头!
卫初晗俯身,抱住这个哭泣的孩子,“小诺,日后,你跟姨母住。姨母养你,好不好?”
“那我爹呢?”顾诺睁大眼睛问,“他真的不要我了吗?”
“没有,他要你的,”卫初晗低声,“可是他很忙,他有急事,他要去远方。他会回来看你的。在那之前,你跟姨母住,好不好?”
“好!”顾诺抿嘴,有些秀气地一笑,搂住卫初晗脖颈,“姨母,你跟我娘好像。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是我娘在跟我说话。我很喜欢你的……但你好像不喜欢我。我就不去找你,不去理你……可是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
他又迟疑,“可是那天,我娘死的时候,为什么你也在?是不是你杀了我娘?”
他往后退,“你要是杀了我娘,我也不喜欢你!等我娘回来了,我帮我娘骂你!”
卫初晗微笑,“没有,你娘是得病死的,我没有杀她。”
于是顾诺满意地点头,又不好意思地重新依偎到了她怀里。
这个小孩子……
卫初晗摸了摸他的头。
小孩子晶亮着眼睛,“姨母,跟你住,我是不是不用读那么多书了?爹每天给我的功课好多,我根本做不完,他还总催我,不让我出去玩……这几天出门,每天不是马车就是帐篷就是屋子,我都没去过别的地方。姨母,我爹他既然不在,你就带我玩呗。我们一起玩……不带我爹娘!让他们回来,羡慕吧,哼!”
……
洛言站在屋门外,静静地看着卫初晗哄顾诺。他很久没见过卫初晗这么耐心地对别人,她对谁都是客套,只有客套。好一会儿,顾诺终于睡了,卫初晗才出来。她出了屋子,就看到廊下站着的洛言。
卫初晗走过去,站到洛言面前。洛言垂眼,擦去她眼角的水光,“你哭了?”
“嗯,”她低低一应,“所有事情中,最无辜的,便是小诺了。”
“他这么小,什么都不懂。他知道他娘‘死’了,可是他连‘死’是什么意思都没弄明白。他以为他娘还会回来陪他玩,还会跟他说话。现在他爹也要走了,他只以为师兄是有急事外出,还跟我抱怨,说他爹总是不在家,要我帮他娘骂他爹。”卫初晗靠在洛言怀中,“他什么都不懂,天真无邪,干净纯粹,却遇到这样坏的事情。”
“他越快乐,便衬得我们越悲哀。他在无忧无虑地玩,他爹却要去赴死。一者喜,一者哀……却是一对父子。”
洛言不善言辞,不知如何安慰卫初晗是好,只能轻轻环住她肩,给她无声的安慰。
好一会儿,他才支吾出一句,“那怎么办?”
卫初晗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瞅着他,“所以我想养顾诺。他身子那么差,我觉得除了我,这世上没人能照顾得了他。”
洛言一愣,见卫初晗仍仰着脸看他。他迟疑一下,点头,还道,“唔,好。”
卫初晗眼睛黑亮,瞪大后,噗嗤乐了,“你说什么?‘好’?我有问过你意见吗?我自去收养顾诺,跟你什么关系?要你同意说好?”
“初晗……”他瞪她一眼,吭哧了半天,低声,“怎么跟我没关系?”
他似有些不太好意思,这么说的时候,耳根红了,低着头,不看卫初晗的眼睛,越看越好玩。
卫初晗左右看看,见没人在,猛地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被洛言抱在怀中。
她在他怀里低笑,叹口气,伸出双臂搂住他,喃喃,“好累啊……幸亏你还在。”
她最近,越来越多地有这种感觉。幸好、幸好……幸好洛言一直陪着她,如果没有她,这一趟路走下来,这一个又一个突变,一个又一个真相,真是让人疲累啊。
她需要洛言在身边啊。
洛言唇角轻轻抿了下,似有些愉快。可惜两人之间的心有灵犀技能被娓娓取消,卫姑娘再无法不看他就知道他在喜怒哀乐了。
说到娓娓……那小姑娘,到底扮演的什么角色啊?
真的牵扯进了卫家灭门案?
卫初晗心头沉重:娓娓骗了他们,娓娓的本领太厉害了。如果娓娓真的要对付他们,他们无人应付的了。
也许在娓娓心中,她只在乎陈曦一个人,其他人的生死,她全不放在眼中。而娓娓生性带着天真的冷漠,又常常摸不准正常人的性情,她会不会一时犯错,把事情推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卫初晗倒真的希望陈曦陈公子能牺牲色-相,去讨好那个天真又残忍的小姑娘,让她不要跟自己这方作对。只唯恐娓娓错到了极处,让陈公子根本接受不了。
哎,一团乱麻,处处错。
接下来回京的一路,因问题已解决,并没有发生别的意外。甚至一路进了京,锦衣卫押解着顾千江,做好了万种准备,却什么都没有发生。邺京平静至极,一如锦衣卫离开时那样。
而时隔多年,卫初晗与洛言再次入京,领着几岁的小孩子顾诺,均是心情复杂。
陈曦要带顾千江去北镇抚司,报告自己一路行程。客气问起卫初晗和洛言二人,那二人自是不与他同行,想要道别。
陈曦笑了笑,“你们离开邺京多年,对这里不太熟悉,又没有跟脚,容易被人欺负。还是我来安排吧。我在邺京也算东道主,请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二人想了想,确实,没有人帮忙,在邺京确实不好生活。
由是面对陈公子的好心,两人也接受了。
而至此,临别前,陈曦才想起来般,对二人拱了拱手,“抱歉,之前一直骗了二人。实则我真名为沈辰曦,姓沈名辰曦,非是陈曦。之前不得已欺瞒,望二人勿要见怪。”
卫初晗扬了扬眉,她早有猜测,果真证明,便也笑着说不敢,又不是什么值不了的大事。她不在意,洛言自是不会在意。
沈辰曦,即陈曦,给他们介绍了一位锦衣卫,带他们去寻院子先住下来。两人在北镇抚司外面等一会儿,一个着飞鱼服的中年男子从府司中出来,正要跟两人打招呼,目光落到卫初晗面上,顿时不动了。
被一个男子如此堂而皇之地看着,卫初晗眨了眨眼。洛言向前一步,挡住了这人温度火热的无礼目光。
这个锦衣卫才发现自己唐突,忙是道歉,一低头,看到依偎着姑娘的小孩子顾诺,长得雪白剔透,眼睛黑白分明,很是惹人喜欢。中年男子笑着蹲下身,去逗顾诺,“这是两位的儿子吧,生得真漂亮!和你夫妻二人简直一模一样。”
洛言面无表情,“这不是我们的儿子。”
中年男子脸微僵,抬起脸来。
卫初晗噙笑,“您看不出来吗?我是未婚装扮啊。”
中年男子脸更僵了,尴尬一笑。却是笑了后,又似放松般起身,低声问卫初晗,“请问姑娘可是姓卫?”
卫初晗目光一下子顿住。
洛言警惕地看着这个人。
中年男子看到他们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笑了笑,似有些感慨般,“在下叫罗凡。能认出姑娘是卫家姑娘,是因为十几年前,在下曾见过一位卫家姑娘。当时先帝还未登基,那时的太子殿下犯了谋反之罪,大清洗中,祸及卫家。那时有位卫姑娘,就登门,向锦衣卫求助,希望沈大人明察秋毫,莫要行连坐之事。那位姑娘实在了不起,口齿伶俐,说的在下佩服不已……一晃眼,已经十几年过去了。”
说到这里,中年男子的眸子黯下去。
卫初晗低道,“你说的,该是我姑姑。我在家中时,听人说过我姑姑当年的事情。”
中年男子眸子一凝。
卫初晗依然低着头,“可惜当年谋反之罪未落实,没有让卫家退出邺京。十年前,祸乱终是再次来到,我姑姑却再没办法为家族奔波了。在那场祸事中,她也身死。她生前曾收养一个孩子承欢膝下,可惜没两年,卫家灭门,那个孩子也跟着她去了。想来她一生最后悔的,便是收养了那个无辜的孩子,陪着她和卫家入了土。”
中年男子目光有些怔忡,忽向后退一步,再次认真打量一眼卫初晗,声音极低,“果然。你确实是卫家之遗女。难怪……难怪小沈大人让我出来带你们去寻房子。整个北镇抚司,也就我曾与卫姑娘……你姑姑她照过面,深知她为人,会看护你一二分。”
卫初晗伏身,对他行了一礼。
罗凡侧身让开,“好了。在邺京,现在,最好还是暴露你是卫家的后人比较好。万一被有心人认出,一状告上去,没人护得了你。”
“多谢您的好心相告。”卫初晗再伏身一拜。
罗凡领着他们二人去寻租房子。有锦衣卫这个身份在,又是老邺京人,过程很顺利。两个时辰后,洛言和卫初晗就租下了南城区的一家老屋。三进三出,对他们两个人,带着一个小孩来说,已经足够大了。
将房舍收拾一番,三人就此住下。
顾诺偶尔想起出远门的父亲,会有点不开心。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高兴的。毕竟身边有个姨母,长得那么像他娘,脾气也跟他娘一样,他常常认错,看着姨母,就好像娘回来看他一样。姨母是他亲人,不是陌生人,跟着姨母,总比和那些陌生人待一起好。
而沈辰曦两日未曾露面。
第三日,卫初晗与洛言商量着出门,去城郊佛光寺,拜拜佛,顺便,也去祭拜下卫初晗的大堂哥。他们要出门时,碰上沈辰曦闲了下来,登门拜访。沈辰曦听他们说要去佛光寺,便笑了,“怎么一个个都要在今天去佛光寺?好吧,作为地主,我陪你们便是。”
“怎么,还有谁想去佛光寺?”卫初晗奇怪沈辰曦为什么这么说。
相貌精致的贵公子摸了摸下巴,笑道,“是我五婶一家,昨天我回去时跟我夸了一通佛光寺,说今天要去……唔,你们一起去也好。”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闪烁了两下。
卫初晗就没有兴致过问了。
沈家的事情,她可没有兴趣。
此时已经到了秋末,万物凋零,街上逛街的百姓却不见少。几人坐马车走了一段,顾诺对大城镇好奇得不得了,吵着要下去,几人又只好下去步行。小孩子最是爱热闹,一个人在前面跑,几个大人就慢悠悠地跟着。
卫初晗和洛言的目光落在顾诺身上,唯恐顾诺发生意外。
沈辰曦倒是无牵无挂,走在最后,负着手,不紧不慢地跟随,目光随意看着四周。
在旁边河道上架着一座白玉石桥,人来人往。沈辰曦的目光不经意间看去,一下子顿住。
行人如织,繁华翻飞,红衣少女是突然出现在桥头的。穿着雪白大氅,内里却仍是艳红。她站在桥上,眉目如画,气质空灵。有对夫妻牵着小孩从她身边走过,有小贩赶着车匆匆而行,有书生吟哦诗句、路过她身边,银河明光映照着她。她立在人群前,却像抽身事外一样。
偏头,少女冲他挥了挥手,嫣然一笑。
娓娓!
沈辰曦身子不觉停住,眸子眨了下,再认真看去。
行人如织,繁花纷飞,那红衣少女,却是已经消失不见了。周围到处都是人,没有异常,好像根本没有对之前突然出现的少女有感知一样。
沈辰曦一时怔忡,望着桥头:她是真的曾经出现了那么一刻又消失,是特意跟他打个招呼,还是,这只是他的幻觉?
他想念娓娓,古灵精怪,又藏着一肚子坏主意悄悄打。
他骗她,她也骗他。谁也不生气,谁也不输谁。
然后一朝之后,她幽怨地看着他,“你要我说多少遍,帮你多少回,才会相信我对你绝无二心呢?”
沈辰曦看着那玉桥,好像回到青城时,也是一座玉桥,少女伸手碰他的脸,笑盈盈的,又可爱又俏皮……
“沈公子?”前头有人喊他。
沈辰曦回了神,重新露出温和的笑,追了上去,不再探究方才那一抹失神。
而在玉桥上,原本消失的红衣少女又再次出现,捧着脸颊,吃吃而笑,“沈公子长得真好看!”她目光幽幽若若,出现了这么一刹那,无人所觉时,她再次消失,留下幽幽一叹,“可惜我身不由己……”
而那边,几人上了佛光寺,便无所事事地先去寺中拜佛。寺中后院,有一颗大树,上面用红丝线挂满了祈愿牌。挂不下的,旁边的琉璃瓦翘角上也挂满了牌子。风一吹,拉拉晃动。如此之意,人一看便懂。
卫初晗生了兴致,要与洛言去挂祈愿牌。沈辰曦便带走了顾诺,去其他地方玩。
很严肃地买了祈愿牌,在背面书好愿望,挂到金黄色翘角下。
一切都是卫初晗做的,她还特意跟身后一脸冷漠的洛言说,“你不知道,这家的祈愿牌很灵的。我小时候,娘还带我来过这里。”
按照习惯,洛言顶多“嗯”一声。但这次,洛言居然应了,“我知道,挺灵的。”
“你怎么知道?”卫初晗回头,故意逗他,“你是不是陪别人来过这里?快说,不然我生气了。”
“没有,我一个人来的,”听他真的来过这里,卫初晗很诧异,而洛言继续说了下去,“当年我离开邺京时,曾经来过佛光寺。我见他们都挂祈愿牌,就也挂了一个。”
“什么愿望?”卫初晗问。
他唇角翘了翘,没回答她,长长的睫毛娥翼般飞扬。
卫初晗逗他,“不行,我得弄清楚你许了什么愿。凭什么你说挺灵的?我可不能让你在背后说我坏话。”
洛言说,“我没有说你坏话,我说的是好话。”
卫初晗笑,“那我也要知道。快说,你在哪里挂的。”
无可无不可,又不是多么不能与人知的事情,洛言被卫初晗说了两句,就真的带她去寻当年的祈愿牌。这么多年,佛光寺中不知道挂了多少祈愿牌,想从其中找到十年前的一块,那是多么的困难。
但卫初晗像是找到了久违的有趣游戏,非要找到洛言当初的那块牌子不行。
过去了一个时辰,卫初晗才在洛言的帮助下,在一重重祈愿牌中,找到颜色已经很古朴的一牌。她去看背影,少年曾经的字映入眼中:
卿卿如意,卿卿如我。愿聘卿卿。
卿卿如意。愿她万事如意,人生常乐。
卿卿如我。愿她的心,就此不变,和我一般。
愿聘卿卿。我想娶她呀,我多想娶她。
卫初晗一下子捂住嘴,好像看到十年前的少年,徘徊在寺中,徘徊在树下。他认真地写下愿望,挂上祈愿牌,希望上天听到他的愿望。他用最直白的话说——我想娶卫小狐。
卫初晗瞬间泪如雨注。
她抬起潮湿的眼睛,看向面前的青年,握着祈愿牌的手在轻微颤抖。
缘分是多么奇怪。十年前,他一个人来到这里,意志消沉,彷徨无望,诚心地祈祷她好,希望能找到她,希望能娶到她。
十年后,他们一起回到这里。再挂上祈愿牌,又找到当年的那枚。
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人一起。
洛言低头,不解她为什么掉眼泪。他有些无措,伸出手,轻轻擦去她眼睫上的水珠,低声问,“你为什么难过?我的愿望不是实现了吗?”
卫初晗点头。她感情淡薄又丰富,不是洛言那种淡成死水的人可以理解的。她也不打算解释。只在他耐心擦眼泪时,少女抿唇笑了下,“我不是难怪,我是开心。是的,你的愿意实现了。我一定会嫁给你的。”
她最后一句声音斩钉截铁,说得有些大,吓了洛言一跳。
他不太好意思,“你干什么这么大声?”
卫初晗被他难得的脸红逗笑,不再看他笑话了。
她心情是何等愉悦——
十年的消磨,让洛言感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常常没表情,常常什么都不想。因为事情已经糟糕到了这种地步,他也没什么期待。
但是现在,他在一天天变回当年的刘洛。
他虽然还是没表情,但是唇角有时候会上扬一下;他的语气不再是平淡无波,会带了感情色彩,有时候高兴,有时候生气;她笑话他的时候,他不再是冷着一张脸,而是会脸红,会不好意思,会尴尬……
卫初晗在把一个人,重新带回繁华人间。这种感觉,挺好的。
在佛光寺中逛了一圈,没什么再好看的。就照一开始的计划,由洛言领着,两人去后山看她大堂哥的墓。卫初晗疑心洛言这种万事不上心的人,会不会记错了地方,毕竟两人走了半个时辰呢,还没看到墓碑。
洛言看她一眼,“那是你大堂哥。”
意思是,那是与你青梅竹马的大堂哥,我很是吃醋了许久,怎么会忘记?
卫初晗:“……”她不敢废话了。
洛言到底没记错地方,再走一阵,两人就看到那墓。却是并没有即刻上前,而是在墓碑前,两人见到停着一众男女仆役,为首的夫人跪拜完,被迎上前的侍女扶起来。又是纸钱,又是瓜果,祭拜程序,比洛言和卫初晗这两个两手空空的人,不知道庄重了多少。
卫初晗疑惑着停住了步子,没有上前打扰。她奇怪地看向洛言:这真是我堂哥的坟墓?在邺京,怎么还会有人祭拜我大堂哥?
洛言摇头:他也有些心虚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按说卫家没有后人,该无人祭拜才是。
一刻钟后,那繁琐的流程终于结束,夫人被侍女扶着走出。
卫初晗随意一扫,眼睛却怔一下盯住了那夫人。她长久地看着,专注地看着,在那夫人即将走过自己身边时,卫初晗用一种古怪的语气开口,“娘?”
娘?!
洛言的眼睛,一下子跟着落了过去。
那夫人抬起脸来,身边侍女惊疑地看着陌生少女。
夫人容颜偏冷,气质清幽,看向卫初晗。
侍女上前,喝道,“大胆!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诳上我家夫人。我家夫人也是你能高攀的?”
卫初晗一直盯着夫人,声音愈发古怪了,“我认错了?你不是我娘?”
夫人目光与卫初晗对视,她的脸色雪白,眸子幽静,有光在流转,但清清淡淡的,外人又看不分明。
良久,身后一道男声含笑,“五婶,您还在这里呢?”
卫初晗与洛言回头,见不知何时,沈辰曦抱着困顿睡去的顾诺,站在二人身后,此时,正冲那夫人打招呼。
夫人仍然没说话,她旁边的贴身侍女一见到俊秀多风流的沈家公子出现,眼睛瞬时变得明亮,嗔道,“三公子,您怎么在这里啊?您快管管,这哪跑出来的姑娘,好端端的,怎么管我们夫人叫娘?我们夫人膝下,可是只有一位小公子,还尚未成年呢!”
沈辰曦笑望卫初晗一眼,向那夫人拱手,“抱歉五婶,这位姑娘是我好友。她曾是……哎,反正曾是你们一家人。认错了也难免。五婶勿怪。侄子不打扰您了。”
夫人再望卫初晗一眼,半晌,轻轻点了点头,就在一众侍从的陪伴下,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待那队人快要看不到背影,卫初晗才用古怪至极的声音问沈辰曦,“沈公子,洛言跟我说,你说跟我们卫家是姻亲,你该叫我一声‘表姐’才是。还说关系有点远,我恐怕不记得,就没有详细跟我说。可我现在突然觉得,我们两家的关系并不远啊……请你详细跟我说说?”
沈辰曦若有所觉般,点了下头,“我五婶与你母亲当年同出一族,是你娘族妹。当年你家遇难后……我五婶就嫁与了我五叔,我才说可以叫你一声‘表姐’的。”
他笑得有些怪,“怎么,难道我五婶,与你母亲当年,生得那么像?”
卫初晗冷笑一声,声音幽凉无比,“何止是像呢。沈公子,我若说那就是我的母亲,生我养我的娘亲,你会不会觉得我在撒谎?”
“……”沈辰曦许久无言,隔了好久,他才慢慢说道,“不会。有谁,会连自己的娘亲,都认错呢?”
一字一句说下去,他的声音已经带着寒气了。
几人彼此无话。
身体里一阵阵发冷。
不光卫初晗二人,也包括沈辰曦。
卫初晗突地想要发笑: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难怪顾千江会说,你进了京,就知道了。
你与沈辰曦交好,你就知道了。
她那时疑心顾千江怀疑沈辰曦,疑心沈辰曦不是好人,可结果——
人生奇妙,各种各样的缘分,兜兜转转,人来人往,有人回来,有人走丢,都是正常的。
但是。
但是。
但是……卫初晗双肩颤抖,低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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