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焉

第255章 死胎


    她能看见了,很奇怪吗?
    顾妍觉得沐雪茗的反应未免有些过激了。
    像前段时日外祖父他们大肆搜罗螃蟹,几乎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顾妍生了眼疾,沐雪茗又是和她一道去的围场,比旁人甚至更清楚几分,对她的情况有所了解不足为奇。
    何况王府的管制远比外头要严苛多了,有些时日没出来走动,若非来张皇后这里朝贺,几乎足不出户,她与沐雪茗无甚交情,人家不晓得自己已经康复也不奇怪。
    是以顾妍并未多想。
    沐雪茗知道自己失态了,暗道了声不好,但很快镇定下来,淡淡笑道:“那真是要说一声恭喜了。”
    顾妍屈膝道过谢,二人没再怎么说话,就此别过。
    顾妍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一会儿,沐雪茗还回过头若有所思望着早已不见她身影的方向,若有所思。
    外头的亮光让顾妍一下子有些不适应,匆匆闭上眼,一时受了刺激的眼前阵阵发黑。
    顾妍心中轻叹了一下,到底还是留了些后遗症。
    她静静在原地适应了一会儿,感到有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牵住自己的手,哪怕不用睁眼,她也知道这人是谁了。
    “好点没?”他轻声询问。
    顾妍慢慢睁眼,点了点头。
    而后看到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一想到这里是在坤宁宫前,有些不成体统,连忙收回。
    她肌肤细腻,就像只滑不溜秋的泥鳅快速挣脱,萧沥忽的感慨。
    “你怎么在这里?”顾妍歪过头斜睨他。
    萧沥不以为意。“刚好交接了任务,下衙了。”
    顾妍看她还穿着飞鱼服,没再多想,虽然,这确实有点太巧了。
    两人默契地并肩而行,顾妍默认了他送自己出宫。
    萧沥忽然问她:“你进去挺久的,皇后娘娘都说什么了?”
    顾妍闻言就不由看了他一眼。
    他可不是喜好打听这些事的人……可见他面无异色。好像真的就是随口这么一提。
    张皇后和她说了什么……不过就是契阔一番互诉家常。然后张皇后有说要为她张罗笄礼,再接下去,貌似还说了……咳咳。成亲……
    顾妍觉得心里一紧,接着便脸不红心不跳地嗔道:“我们许久不见,不过说些体己话,这个你还要问啊?”
    萧沥在她脸上看不出一点破绽。眸色倏地微暗。
    接下来两个人也没再怎么再说话,要不便是萧沥随便说一句。顾妍讷讷接上而已,别扭地让人有些难受。
    “你再过半年就要及笄了。”萧沥忽的说起这件事。
    顾妍脚步一顿,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心道怎么今天都在说这事。
    萧沥又道:“祖父会去和王爷商量婚期。看是定在明年什么时候合适。”
    一边说,一边就留心她的神色。
    果然就见她突地睁大了双眼,一下子看过来。大声道:“什么!”
    一双玲珑清妙目里满是震惊和无措,还有一点他无法忽略的抗议。
    听到这消息。一瞬流露出来的神情,定然是最真实的,她心中惊讶也罢,手忙脚乱也罢,都是人之常情,可那样毫无防备的抵抗,却让萧沥脸色一瞬变得苍白。
    “你不愿意?”他咬着牙,尽量平和地问出来,眸底深处已经掀起轩然大波。
    愿不愿意倒是其次,任谁陡然听闻这事,都得先缓缓不是?
    顾妍干笑两下:“太,太突然了……”
    弄得她没有一点点心理准备。
    萧沥心里更是一沉。
    “你不愿意。”声音更轻了,却更加笃定了。
    顾妍猛地抬起头,看到他雪白如玉的脸色,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
    她不知道别人遇到这种情况是什么样的,反正她是懵了。怎么着也是两辈子从没嫁过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一个人妇,这种一瞬的惶恐焦躁顿时就让她十分不安,下意识地就想要抗拒。
    这是一种自我本能,甚至根本没有经历过大脑的思考,就像人遇到危险会本能地躲避一样,这样突然炸开的冲击,顾妍有点懵。
    但定下心来细想,如果是面前这个人的话……
    顾妍定定看着他,于千军万马里面不改色的少年将军啊,这时候脸色煞白,额角还沁出冷汗,眼眸深处都是不加掩饰的紧张和灼热。
    顾妍就觉得好笑。
    萧沥见她迟迟没有答复,还以为她默认了。
    陡然就生出一种心灰意冷之感。
    他自认还算是个直性子,喜欢什么就直说了,捧着颗心放她面前,在他以为她也能感应到并且给予回复的时候,他想要这份关系再进一步。
    两人已经有了婚约在身,婚事也是早晚的事,可萧沥想着当初成定帝的赐婚圣旨也是无奈之举顺势而为,到底少了些心甘情愿,本想借此机会提出来,顾妍这反应,是直接把他打进无底洞了。
    他突然不想听她说话,生怕听到自己不要听的,也不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会干嘛,转个身就走。
    顾妍当即傻眼。
    这……这算什么?
    “萧令先!”她对着萧沥的背影大叫。
    中气十足,有过路的内侍宫娥不由驻足,待看清二人时,又顿时了然。
    小两口有点小矛盾正常,没什么稀奇……倒是自己要是偷窥,指不定被怎么收拾呢!
    于是一众人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只作不知。
    萧沥停下来,顾妍提起裙角就快步走过去,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出息呢?”
    “出息能当饭吃,能给我讨着媳妇啊?”他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你都不愿意嫁给我……”
    说得好像有多委屈似的。
    顾妍真是要被气笑了。
    “你我御赐的婚约,我还能不嫁啊?”
    “那又不是你自愿的!”他强词夺理。
    顾妍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
    说到这里突然停了。萧沥竖起耳朵等下文呢,这正好关键地方,怎么就停了呢!
    他瞪向她。
    顾妍咧嘴一笑,甩了甩帕子就越过他走向宫门,果不其然那人就一路跟在她身后了。
    急得直问:“你什么,怎么说一半就没了?”
    顾妍淡笑不语,气定神闲上了来时的马车。萧沥站在车窗外。脸色很是不好,满眼写着哀怨。
    顾妍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意,手指勾了勾。待他凑近,便在他耳边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
    吐气如兰,声似仙乐。
    萧沥一下子怔住了。
    顾妍笑着对车夫说:“赶车!”
    就这样远远把他甩后面。
    忍冬见她笑个不停,不由跟着笑道:“小姐又逗萧世子玩呢!”
    两人平日里逗趣。她们这些贴身侍婢偶尔也是见过的,一个个也只是为她感到高兴。
    顾妍慢慢敛下了笑意。没由来地多了几分认真,“这次我可不是逗他玩。”
    话音刚落,马车突地骤停,顾妍惯性地往前冲。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就见一人掀开轿帘进来,对忍冬说了句“出去”。
    忍冬赶紧乖乖去车外跟车夫一道坐在车辕上。马车又动了起来。
    顾妍觉得他的目光太灼热了,热得她有点不自在。
    “你说的是真的?”他紧紧箍住她的肩膀。不许她逃脱躲避这个问题。
    这可还有一点点询问的样子?气氛呢?
    顾妍很无奈,不过见他期待的模样,倒也点了点头。
    果真见他眼里一下子狂喜起来,紧绷的嘴唇一点点上扬,捧住她的脸颊攫住那抹神往已久的红艳甘甜。
    顾妍先是一惊,又慢慢闭上眼软了身子。
    就如那日灯会他在耳边低语过的。黄连蜜糖,同甘共苦。
    如果是眼前这个人,她却是愿意……
    镇国公是来和柳昱商量婚期的,一个当然是希望孙子早点娶媳妇,一个就不想外孙女那么早嫁人,谈到最后也没个定论。
    还是事后柳昱找了顾妍过来问过她的意思,顾妍红着脸吱吱呜呜说:“听外祖父的。”
    看这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柳昱心里基本就清楚了,暗叹一声到底女大不中留,借着机会表达着不满,还要顾妍说了很多软话好话才哼哼唧唧作罢,柳氏还笑他为老不尊。
    谁这时候还管为老不尊啊?养得闺女嫁给别人家,还不允许他有点小情绪啦?
    顾妍笑而不语。
    柳昱虽不满,却还是约请了镇国公拟定婚期,就在来年八月。
    成定二年十月,太医例行检查,张皇后被诊出已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满朝上下皆都开始期待张皇后肚子里这个是男孩,也将是未来他们大夏的太子。
    前去道贺的命妇不计其数,顾妍却等到张皇后已经坐稳胎后才去宫中贺喜。
    张皇后看起来丰腴了些,神色柔和,皮肤光滑细腻,脸上都仿佛漾着属于母亲的光辉。
    上一世的张皇后,一生无后,有时她也说若有个孩子傍身,还能排遣寂寥,可惜终究没能诞下一儿半女。
    但也不仅仅是张皇后没有子女,成定帝后宫之中每一个怀孕的妃嫔,要么就是在怀孕初期便落了胎,要么便是生下的孩子没有活过周岁便已夭折,最后竟然没有留下一点血脉。
    是以在成定帝驾崩后,这大夏的皇位,才会落到了夏侯毅的头上。
    据传言,成定帝的孩子,都是魏都和靳氏这两人害死的,他们要把持朝纲,就需要一个傀儡皇帝,短期之内也并不需要一个皇子出来碍事。
    偏偏成定帝死得太早,只做了短短七年皇帝便已驾崩,否则,魏都定然后悔为何自己当初不留下一个小皇子。
    如今张皇后怀上了孩子,顾妍为她感到高兴,却也隐隐担忧,张皇后会成为魏都下手的目标。
    “宫里头步步为营,娘娘千金之躯,如今又怀有龙嗣在身,定然扎眼……先头有前车之鉴,娘娘无论如何一定要万事小心。”顾妍在张皇后耳边低声说道。
    小心什么,小心谁,二人心照不宣,甚至张皇后比顾妍还要清楚。
    她眸色变得寡淡,变得坚决,戴着长长护甲的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点了点头,“拼我一条命,我也得保住腹中孩儿。”
    顾妍点头应是。
    然而变故发生地猝不及防。
    冬去春来,成定三年二月,已经怀孕五个月的张皇后在宫中女医为其刮痧时,被重锤腰部,身下见红。
    太医院手忙脚乱都道这一胎恐要不保,萧若伊请晏仲进宫为张皇后保胎,总算险险保住,然而张皇后的身体却也受了损,晏仲更说这孩子势必是会早产,甚至可能心智不健全。
    张皇后于是更加小心谨慎,甚至草木皆兵。
    偶尔顾妍去看望她,能见她神情憔悴,从浅眠中惊醒,下意识就用手护住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看得人大感心酸。
    果然在成定三年五月,怀孕八个月多的张皇后突然发作,拼了命地咬着牙熬了两天两夜,终于生下一名男婴,正是大夏的太子!
    接生的医婆还未开心地道贺一声,就发现孩子脸色铁青,一声不吭,已然气绝。
    张皇后,生了一个死胎。
    成定帝大哀,追封太子,然而斯人已逝,这些虚名能有何用?唯有生者痛苦长存。
    更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坊间开始传言张皇后并非中军都督府同知的亲生女儿,而是从外头不知哪个角落里领来的孤女。
    一国之后,却是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足以令人笑掉大牙。
    这种谣言,成定帝倒是没听,却总有人巴不得地将这些事传进张皇后的耳朵里,张皇后气怒攻心,竟是产后血崩,身子每况愈下。
    此恶毒手段,实在令人发指。
    顾妍连笄礼也没心思准备,只简简单单举行了个仪式,张皇后没有出月子,顾妍也不好去见她。
    直到再次见到张皇后时,顾妍生生被吓了一跳。
    形容憔悴的女子,面色蜡黄,眼神空洞灰败,早失去了从前天香国色的丽质容颜。
    跪坐在一个小摇篮旁边,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推着,时不时勾唇一笑,仿佛在逗弄着摇篮里的婴孩。
    可顾妍看过去,除了一床小被子,分明什么都没有!
    姜婉容站在一旁面露无奈,顾妍鼻子就是蓦地一酸。
    “祖娥姐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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