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用心如日月

51 风雨(2)


胤禛一连多日都未曾来看她,以往有此情况,他还总会差黄珠子来问问,可如今,连黄珠子都不见人影。
    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紫藤在心里暗想。
    掌灯时分,胤祥过来看她。紫藤正趴在榻子上读《喻世明言》,胤祥走路极轻,直到站在她身后她都未有所觉。
    胤祥探头看了一眼紫藤手上的书,慢悠悠说道:“自个老婆跟人跑了才晓得‘商人重利轻别离’。”
    听到身后突然响起的说话声,紫藤吓得手一抖,险些把书给扔出去。
    她一扭头,见胤祥正暗暗抿着嘴,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紫藤把书搁在枕边,幽幽地说:“你最近功夫见长啊,走路都不带声的。”
    胤祥不满:“是你看的太入神。”
    紫藤笑了笑:“倒也是,这蒋兴哥重会珍珠衫还颇有些意思,哪有休了妻子后,又送去十六箱陪嫁的?这吴县令倒也是个人物,君子有成人之美,他倒真真儿是做到了极致。”
    “我倒是觉得这一出最新奇的还是蒋兴哥重娶王三巧,原来休了的人还能再娶回去!真真儿稀奇。”胤祥喝了一口茶,一脸惊叹。
    紫藤笑着摇了摇头:“这世上稀奇的事多了去,哪能都让你见识一二?”说着,又重新拿起书来。
    胤祥不再说话,放下茶杯,犹豫了好一会才问道:“你跟四哥到底怎么了?”
    正在翻书的指尖微微一滞,她垂眸淡淡道:“没事。”
    “你唬不了我,四哥平日待你如何我可是知道的,如今你身子这幅模样,他居然几日都不来看你,这叫没事?”
    紫藤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他说:“真的没事,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胤祥左右拗不过她,只得说:“我并没有向着四哥,只是藤儿,你要知道——”,他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
    “知道什么?”
    他许久都不做言语,只是在这一室静谧中静静看着她。八月的天暑热已散,夜晚的凉风从敞开的窗间悄悄溜了进来,吹得烛台上的蜡烛一闪一闪地晃人眼,也吹得眼前的女子鬓边的碎发拂过耳畔。她面容沉静,眉眼温和,长发简单挽了髻。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就犹如一抹花香,*心间。
    胤祥不知是屋外的桂花香太醉人,还是今晚的夜风醉人,他的声音忽然就小了很多,似带着些无奈,“你是四哥的唯一。”
    紫藤听清了这句话,却也没有放过他语气中的不寻常,想再要追寻蛛丝马迹时,胤祥已爽然而笑:“好久没有听你吹箫了,耳朵根都痒了。”
    紫藤怔了一怔,这也才浅笑道:“你倒是真会挑时候,要搁前些日子,我连床都下不了,你要是想听箫,只好另觅他处了。”她见他还杵在原地,笑骂道:“还不过来扶我下来,小心我跟你老帐新帐一块算!”
    胤祥忙亟亟上前两步,一边小心翼翼地搀了她下床,一边问道:“什么老账新帐?”
    紫藤只顾着穿鞋,哪有功夫理他。只是在床上躺久了,腿也连带着乏力,一只脚刚伸进鞋子里,膝盖一软就要栽倒。胤祥一把捞住她,心有余悸地说:“你还是回去躺着!”
    紫藤偏过头,一脸倔强,“我都个把月没着地了,再不走,只怕这腿就要废了,你扶我先走几步。”说罢,自顾自地蹬脚去穿另一只鞋。
    胤祥无奈,他从来没有离她这么近过,如今细看,才发现她的侧脸有很好看的弧线。
    紫藤穿好鞋,这才转过头一脸不满:“你说说,你到底出卖过我多少次?我都懒得掰指头算!”
    胤祥失语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刚刚自己说的“算账”,他低低笑着说:“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就应该把那个糖人给我!”紫藤义正言辞地说着。
    想起那个糖人,倒还真有几分趣事。胤禛那样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在面对他这个十三弟时,也总是冷脸相待。可只有在紫藤面前,笑容,才成为他惯有的表情。胤祥记得在额娘去世后,胤禛对他说,男人是要做出一片天的,太女儿家,反而磨得没了锐气。
    是的,他的四哥一直都是那样坚毅,那样善于隐忍。可只有在这个女子面前,他终于放下所有防备,他愿意让她看见自己在想什么,愿意跟她在一起舒心而笑,仿佛这样就可以等到生生世世的守候。
    他专程跑到胤祥府里时,胤祥还以为是朝里发生什么大事,可当他自小膜拜的冷峻男人说“把那个糖人给我”的时候,他足足愣了好长时间。原来他竟是这般在乎那个姑娘,他想要将她所有的一切都悉数珍藏,那是她的美好,他的眷恋。
    他回过神的时候,紫藤正不解地看着他:“想什么呢?”
    “没什么,现在想要也晚了,早被四哥拿了去。”
    紫藤瞪了他一眼:“早晚有一天,我要跟你好好算算!”说罢,赌气似的甩开胤祥的手,慢腾腾地在屋里挪着步子。
    胤祥没有急着上去扶她,却总是保持着随时能够保护她的距离。离得这样近,他可以看到她领口处露出的莹润肌肤,能够闻到她发间*的馨香,能清楚得看到她的一颦一笑……却只能这样,再也无法靠近。
    紫藤走了一会,渐渐觉得腿上有了些力气,便走到墙边取下箫。
    她回头问他:“想听什么?”
    胤祥静默了一会,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些难以捉摸的情绪,他闻着空气中浅淡的香气,淡淡道:“暗香。”
    紫藤皱眉:“‘暗香’冬日赏梅的时候听再合适不过,这才八月,不如张叔夏的‘疏影’来的应景。”
    胤祥笑了:“随你,想吹什么都好。”
    紫藤点了点头,随即竖起箫试了几个音。
    胤祥拣了窗边的椅子落座,窗外有淡淡的桂花香,从远处飘来,直叫人欲罢不能。他自个在屋里搜罗出了好些上好的雀舌,只是看着那些已被放陈的茶忍不住直叹气:“早知道皇阿玛赏你这么些好茶,你不喝倒是给我呀,这可好,全给放陈了。”
    紫藤睨了他一眼,鼻孔出气冷哼一声,旋即竖起箫吹了起来。
    悠远而又绵长的箫声在寂寂长夜里显得格外动听,胤祥轻手轻脚泡好了茶,重新坐回去,端着茶碗有一口没一口的嘬着。
    碧圆自洁。向浅洲远渚,亭亭清绝。犹有遗簪,不展秋心,能卷几多炎热。鸳鸯密语同倾盖,且莫与、浣纱人说。恐怨歌、忽断花风,碎却翠云千叠。回首当年汉舞,怕飞去、谩皱留仙裙摺。恋恋青衫,犹染枯香,还叹鬓丝飘雪。盘心清露如铅水,又一夜、西风吹折。喜静看、匹练秋光,倒泻半湖明月。
    一曲终了,胤祥清脆的掌声已然响起:“多日不见,你的箫倒是很有长进。只是这曲子虽好,时下也有些不应景。如今已是秋初的天儿,上哪儿再去寻亭亭清绝的碧圆自洁。”
    紫藤搁下箫,笑意吟吟:“就算西风而过,花叶俱折,但也有月光如练不是吗?”
    西风而过,花叶俱折,满目萧瑟。但她不知道,在那个象征权力的宝座终于易主的那一天,今时今日,与她言笑晏晏的人,竟真的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抹如练的月光。只是虽能照亮她的残生,却暖不了她早已如死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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