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驰骋在岑寂的林道上,前方蜿蜒的小路如同扭曲的怪蛇,张开血盆大口等待果腹的猎物。夜,顷刻降临,几粒绿色的磷火跃动,漆黑的林木沙沙作响。萧子育勒住缰绳,神色莫测地打量变幻的“现景”。磷火急速膨胀,砰砰砰,三声爆炸,烟火拖出绚烂长尾四射纷落。火星汇聚,螺旋升腾,墨色的林岳霎时雪亮,一轮满月不偏不倚,正挂苍穹中心。银光流淌,唤醒草木沉睡的魂灵,根系拱动土壤,在地表深处穿梭。通往山顶的路被疯狂生长的草木掩埋,萧子育回头,果不其然,来时的路也消失在葱笼的花木里。宛若戏伶唱曲儿,幕景一场升一场降,飘渺的叶笛声时隐时现。天际惨白的明月成为封闭山林唯一的光源,笼罩在被草木包围的萧子育周身,他成了这幕戏的主角。
焦躁的花草树木停止了生长,好像失去了养分,彻底静谧。但,安静是假象。惨白的月,越升越高。相反,光,愈来愈亮。窸窸窣窣,地面传来异动,萧子育的视线从诡异的月亮上挪开,他瞪大了眼睛,手下意识的握紧腰间的青炎剑。
八条赤练王蛇摆动庞大的躯干剖开蕨草,钻出月光顾及不到的黑暗。坚硬的鳞片碾过木石,发出粗粝的声响。它们竖起粗壮的身子围成一圈,萧子育笑了笑,这可不是画影图形里的小蛇,跨坐马背上的他,高度还不及竖起半截身子的赤练王蛇的一半。八条巨蛇吞吐猩红色蛇信,堪比成人头颅大小的眼球里流淌金色的光。
“我没打算当巨蛇的晚餐啊。”他挑挑眉头,用说笑的语气自言自语。
“在梦里面,在火里面。”恶魔的童谣悠然唱响,萧子育满不在乎的笑容骤然消失,青炎剑出鞘。
数日前梦中的一切仿佛回魂,不散的雾障,苍白的月亮,无计可施的挫败随血液流向四肢百骸。红衣稚子坐在正前方赤练王蛇的额头上,肥嘟的小手抱着皮球,两条小短腿搁在王蛇双眼间欢快的扑腾。而王蛇一反暴躁嗜杀的本性,温驯得如同家猫任由稚子在脑袋上撒欢蹦跶。
咝,咝,王蛇的蛇信震动着空气,它向前蠕动数尺,好让脑袋或者说脑袋上的孩子沐浴月光。视线清晰起来的片刻,萧子育倒吸一口冷气,心脏停摆,血液冻结,谁来终结这该死的噩梦。
红衣孩子手中怀抱的并非皮球而是人头,蓝色发带,单边发辫,每夜躺在身侧,扭头得见的睡颜。二九的头颅被童子抛向空中又伸手接住,玩得不亦乐乎。脖颈断裂的地方随抛高的动作渗出血,零落四溅。
“你在做什么?”萧子育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他拼命告诉自己一切都是梦,可惜效果并不好。
童子笑嘻嘻的回答:“玩啊。”他的小手捧起头颅,宝贝似的将脸紧贴上去左右蹭动,鲜血粘在粉嘟嘟的肌肤上,童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双眼释放出兴奋的满足感。
青炎剑出势,雷霆万钧之力倾注剑身,青色的火焰破开月光,朝前方直击而去。极少有人见过萧子育挥舞青炎剑的模样,传闻中,青炎剑宽,且厚重,剑身有火焰冰纹,挥斩时会燃起青蓝色的剑气,犹如幽冷的鬼火灼烧,使用者的内力越深厚,剑气越强大。据说萧子育的父亲萧也于多年前与人比武时,释放的剑气曾将对手的脸烧至毁容。然而,却从来没有人看明白那一剑究竟是如何挥出的。追究原因并非招式有多复杂玄妙,而是因为太过简单反而教人雾里看花。其实青炎剑对主人的要求只有一个——力量足够的大。
如果说回雪刀写意,那青炎剑则重势。力量是引导势的关键,挥剑者的肌肉与骨骼力量决定了青炎剑的威力几多。萧也对儿子的训练方法简单粗暴,脚踝捆上岩石丢进湍急的河流中,装备只有一支木棍,抡挥砍划随意,只要能逆水而行,从河流下游走回上游。得益于此,少有人的四肢力量能超越萧子育,倘若此时扒开他的外衣,定能看见凸起分明的肌肉与经络。
青焰迸发的一瞬,萧子育斩断童子的右臂,双脚钉如王蛇的眼睛,流动的金色光芒霎时血流如注。巨蛇痛苦的嘶鸣扭动,尾巴拍打地面,扬起尘埃,光滑的鳞片张张合合,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萧子育飞快的撤退,手一捞,将二九的头颅揽进怀里,足尖踢在王蛇张开的嘴露出的尖牙上,顺势向后翻滚了两周后跌在乱飞的草木碎屑中。怀里的头颅冰冷坚硬,不复现实生活的温热柔软。即使他屡次告诫自己眼前的是幻境,但依旧无法忍受二九身体的一部分被当做玩具。
包围他的八条赤练王蛇同时动了起来,怒吼,哀嚎,嗤笑,尖叫,哭泣,乱七八糟的声调从这帮怪物的口腔中发出,对耳蜗简直是酷刑折磨。仅剩单臂的童子跳下蛇头,他弯下身体在草丛里寻觅了一会儿,然后捡起被砍断的右臂。没有血,没有骨殖,没有肌肉,断片处是红色的流动的物质,像是胭脂染红的雾气。他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探究,像年幼的男孩在观察新发现的蚂蚁洞。最后,他咧嘴,诡异的笑出来,稚气的脸颊粉嫩,透着对新鲜事物向往兴奋的光泽。断臂仿佛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零件,男孩就像修理破损的玩偶一样,将残肢连接到身体,钉上四颗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钉子,借着随意扯下漂浮的雾气,填补裂痕。
转眼,又是一个外表可爱的孩子,蹦着短腿跃到赤练王蛇的额头上,用修好的手,轻轻抚摸巨蛇坏死的眼球。
“乖,乖。”童子嘴中默默的念叨着,安抚受伤暴躁的宠物。
若有似无的叶笛声逐渐清晰,八条蛇组成的包围圈一点一点缩小。但是萧子育却没有发现巨蛇有所动作,更似乎是他所在的地面在一寸一寸的凭空消失,像洪水中的沙洲逐渐被水流吞噬。怀中的头颅突然有千斤之重,萧子育低头,发现她睁开了眼睛,却不是熟悉的漆黑瞳孔,而是空荡荡的两只窟窿。
“咯咯咯咯——”她张开嘴,狂笑。单边发辫此时犹如翅膀,挣脱萧子育的怀抱飞回童子手中。八条巨蛇的包围圈越拉越近,它们随时可以发动攻势,但正当萧子育屏气凝神准备挥剑时,周遭的情景再次变幻。无数娇艳的花朵取代潮湿的草木,雾障散去,威严的女神像高昂耸立。刚才还在吞吐蛇信的八条赤练王蛇齐齐凝滞,不动,鳞片化为花岗岩石纹路,它们成了八口泉眼的雕刻装饰。寒月之下,水银波光,有清水流淌。
红衣童子将狂笑着的头颅放在神像下的石质神龛上,鲜血涌出,顺着白色岩石肆意漫延,流进绚烂的花田,将清澈的泉眼染红。
“遭遗弃的孩子被杀死在神像下,她的血浇灌了有毒的花。”童子喃喃自语,头颅中的血仿佛无穷无尽,直至化为白骨也依旧不停,没有嘴唇包裹的牙齿撞在一起,咔咔咔,似乎在继续那疯狂的笑声。
“遭遗弃的孩子被杀死在神像下,她的血浇灌了有毒的花。”
没有犹豫,萧子育从童子的头顶开始,一剑利落干脆直劈向下,从中间将他撕成两半。大量红色的雾气散出,好像气化的血液,带着浓重的腥臭。
“毒花会更喜欢你的血。”萧子育面无表情的说。
镜子里的幻境破碎,犹如画布被撕开一角露出现实。潮湿的空气,蜿蜒的林间小道,直通山顶的青石板阶梯。阶梯尽头,一粒橘黄色暖灯。萧子育拧起眉头,他的马不见了。好在叶笛音不再飘忽难寻,吹奏者正倚在樟树的枝桠间,弦月的光辉下,一袭白衣无尘无垢。
“尊驾的叶笛吹得甚好。”萧子育抬头,语调森冷,说着虚假的恭维话。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何况远道而来的雅客是威名赫赫的萧庄主,在下想略表地主之谊,但苦于找不到珍宝奉送,只好吹奏几首曲子聊表寸心。雕虫小技,还望萧庄主不要介意。”白衣男子语中带笑,他放下手指间的叶片,扭动脖颈,在黑暗中悄悄的改变角度,好让他的脸完全暴露在月光里。
一刹那,萧子育怀疑自己的眼睛。这是一个男人?
萧子育对女性之美的理解来源于他幼年时的一次经历。年岁悠长,他已经不记得当时父亲是什么地方惹母亲生气了,印象中依稀是母亲离家出走,然后父亲带着他去扬州。那时自诩风流的父亲一路叮嘱儿子,看见母亲时千万第一时间搂住她的大腿,并且要一边哭一边喊娘亲。为了营造逼真的效果,萧也特意带儿子去扬州一个唱越剧的戏班观摩。
至于那天戏班唱的是哪一出,萧子育已经完全遗失了印象。唯一烙印在脑海的,是深红枫叶的巨大幕景,和幕景前背对观众的女人。粉色衣衫的女人坐在长亭里,四周无人,只有满天飞舞的深红枫叶和哭泣的她。年幼的萧子育认为她在哭泣是因为她的肩膀颤抖得厉害,而且全场观众屏息的宁静里,她轻柔的哭声仍然清晰入耳,却并不惹人厌恶。倒更像是柳絮飘落春季西湖静谧的水面,荡漾起无限温存的涟漪,诱人同情。
花钿在乌黑的发髻中闪着光亮,女人缓缓站起身,身体如同风中的枫叶一般颤抖。二胡与镲的配合相得益彰,一切仿佛随曲调的节奏而变慢,水袖挡住她半边脸颊,只能看见胭脂与眉笔勾画出的浓丽眼妆,斜眉入鬓,泪水凝结在眼角,闪烁着类似花钿的细碎光亮。她迈着步子,轻盈的姿态走向台前——十里长亭送别的,淹没在枫叶林中的官道。
乐曲声陡然走高,像春风的季节突降雷暴。女子在旋转,像翅翼破损的蝶坠落,狂舞的水袖仿若雨燕的翅膀,混乱气流打散乱飞的枫叶,花钿急速流转的光芒瞬间变得刺目。女人喊着: “郎君啊。”声音中的绝望仿佛从骨髓中渗透出来,刺激闻者的耳膜,直击心脏。
当狂暴的音乐落幕,枫叶落地,女人瘫软在地上,低下的头慢慢昂起。那一刻,年幼的萧子育看见了一个美丽的女人。粉色的外褂脱落,红色的液体从胸口渗出,源源不断。她的眼神空洞,泪痕留在眼角,浓丽的眼妆稍稍晕开,染红微笑的脸颊。
那是一幕自杀的戏,男人抛弃了女人,女人选择在送别男人的地方结束生命。
也许从那时起,萧子育便产生了一种女人就应该是这样的感觉。柔弱的,不堪一折的,但是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就像戏子在风中疯狂的旋转。他无法解释那究竟是什么,即便后来得知他眼中的“女人”其实是男人扮演的,他也没有改变这样的印象。但是,记忆中“女人”的脸庞却诡异的和面前白衣男人重合起来。
眉眼,脸线,鼻端,每一笔都浓墨重彩,似乎造物主将全部的色彩都倾注在他的身上。落在人眼里,却又是单调的黑与白。素白的面容,漆黑的眉眼与长发,画出万种风景。
美丽的,狂暴的,危险的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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