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翱鹰

沈可坐在床上，当看到这个人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心里不光是疑惑，仿佛跃出电脑屏幕的那种恐惧也扑面而来。她知道他不再是自己可以信赖的陆子渊，但即便换上另一个名字也不能改变如此之多啊。
    他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
    “沈可，从现在开始，不会再有任何人伤害你。”他的手上还滴着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让对面的女人心里一凉。
    “你为什么……你到底是谁？”
    “对啊，你不知道为什么…记忆，是我消除的。”他的脸上不再有一点狰狞的表情，换而，反倒有些温存。
    沈可的大脑在飞速旋转着，她思索着这所有的前因后果，然而所有一切都指向一个她所害怕却又唯一的答案：
    “你是…埃戈勒？”她小心地问，而对面的人只稍稍停顿了一下，便坦然：
    “是啊。”
    沈可皱起眉，她稍稍咽了一下口水，她的胸口像是被钝器击了一下，随后她便说出了第二个内容：
    “你是坦…塞？”她觉得自己的心脏正“突突”直跳，她多么希望他会说“不”，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却只是张开嘴说了一个字：
    “是。”
    沈可的脑袋“轰”了一下，就像是好不容易在心里筑起的城市顷刻之间全然倒塌，她只能盯着面前的人不说话，她觉得自己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
    思绪仿佛在这一刻无限蔓延。沈可的记忆回到了三年前，她刚刚来到绀碧的日子。
    ※
    那是自己毕业四年后的事情，在送走自己的初恋之后，她变得愈发坚强。在进入电视台的四年时间里，她获得了好几个新人奖，也成为电视台重点培养的对象。正是因为如此，她在工作第五年的时候，向国际-部申请了前往绀碧。这对国际-部可谓雪中送炭，驻地绀碧的记者不久就要回来，而地球这边又迟迟没人愿意顶上去。所以当接到沈可的申请后，国际-部几乎是立刻就批复下来。父母当然不愿意沈可去这么危险的地方，但面对女儿的志向，他们还是勉强同意。
    所以在一个月的准备后，沈可便带着行李前往了绀碧。
    飞船走了一个晚上就到了绀碧。而自从踏下飞船，她便感受了自己二十多年时光里都不曾体会过的恐慌感和危机感。绀碧空气里所特有的火药味似乎正在提醒着这个女孩，你来到这颗星球本身，就已经将一半生命交给了上帝。沈可一时之间当然无法适应，幸而电视台的另一位驻地记者在剩下的两个星期里，给了她不少生活和工作上的必要培训，让她能够快速适应这样的变化。
    不久之后，同单位的另一位驻地记者登上了回地球的飞船，结束了绀碧的驻地采访工作，而剩下的所有任务，则需要沈可自己来一一克服。刚刚开始一个人的驻地生活后，她总是定时每天上午九点和下午四点，将绀碧一整天的重要新闻传送回本部，而第一次打破这个规律，则是在前往绀碧五天后。“鲨鱼”和附近另一个比较弱小的武装力量起了冲突，因此飞船运载着炸弹从他们头顶飞过，沈可暂时呆着的地方也被划进了危险区。在接到撤离避难的消息后，沈可便带上电脑背着包去了就近的一个防空洞。大批的绀碧难民蜂拥来到这个不大的防空洞，而沈可在进去之前，则选择在外面尽可能地再拍些照片和录像。
    而这时，她发现了另一个和自己有着相同举动的人。他一看就不是绀碧人，没有他们黝黑的肤色，以及六根手指，相反却更像地球人。
    这个人便是约翰，他是自己来到绀碧的地球人，自由记者，如果一定要说的话，绀碧已经让他死了不下四五次。而当沈可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其实也注意到了沈可，当他走到沈可面前的时候，警报声也丝毫没有打消他满脸的笑意：
    “你好，你也是记者？”他用绀碧语问她，语气却风轻云淡，和身边那些为了逃生而奋力奔跑的人完全不同。沈可当时便觉得，这是个不得了的人，也许在他身上，自己能够为记者的梦想打磨更多的东西。所以她伸出手，与他握在了一起。
    他们互相微笑着以作认识，直到头顶有飞船螺旋桨的轰鸣声，约翰才拉着沈可跑进了防空洞。
    而这是沈可第一次进防空洞，在来到绀碧的三个星期里，这也是她人生中的一件新鲜事。不得不说，正因为如此，所以沈可才能更进一步深入这颗苦难的星球。在这个湿漉漉的地下，时时会有炸弹爆炸后头顶的震颤，落下的灰尘和人们绝望的眼神互相混合，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仿佛海啸般卷来，都让才二十几岁过惯平静生活的沈可感觉到了人生的巨大考验。
    幸好刚刚结识的那位地球记者已经在这里生活多年，他神情自若，拉着年轻的沈可安慰她不必担心：
    “这个防空洞一个月前刚刚重新加固，不会有问题。”
    随后，他便开始和沈可交谈起来，也许是因为聊天，沈可原本紧张的神经竟然慢慢舒缓下来。她虽然不曾像约翰那样，爱上这种时刻都可能死在路上的刺激，但她也在努力用自己的方式让自己习惯这里的生活。
    所以这次躲避让她和约翰保持了密切的联系，他几乎知道绀碧所有新闻，甚至还包揽了绀碧不少野闻。沈可每次找约翰聊天，都能找到绀碧时局变化的原因，但她始终没法像约翰那样活得潇洒，毕竟在这里，每一秒都有可能与死神擦肩。
    “鲨鱼”是临近她最有力的武装，它的急速扩张给这块区域带来的并不是短暂的和平与兴旺，反倒是不安、流离和苦难。不久之后，约翰便叮嘱沈可尽量不要单独出门采稿，有重要的消息他会邀请沈可一起前往。沈可对于约翰的好意当然没有反驳，但私底下，她管不住自己好动的性子，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已经渐渐熟悉绀碧的风俗和时局，她完全可以独自做好手上的事情。所以在五月的一个早晨，她便决定前往昨晚刚刚经历轰炸的一个寨子去采访。她选择不告诉约翰，她相信自己可以干好这些，毕竟那是只是坐上两个小时的汽车就能到的地方。所以她带上摄像机和录音笔便启程。
    开车的司机似乎并不很认识路，虽然在沈可上了车之后，他很卖力地介绍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最后把沈可放下来的地方却并不是什么刚遭遇空袭的寨子，等沈可想要问他什么的时候，他早就开着车飞奔而去。其实她应该明白的，才刚刚结束空袭的地方，哪个不怕死的人愿意带她去呢？
    眼看计划就要泡汤，沈可还是决定在这个喧闹的小镇吃过午饭再继续自己的计划。
    她选择吃饭的地方还算正规，在绀碧，有顶的饭店都算豪华，何况这个饭店竟然还有统一的桌椅。然而就在进饭店之前，门外却忽然来了一辆车。车上下来了一个少年，车子并没有停留很久便开走了。然而沈可却觉得这位少年和这辆车有一种违和，一定要说的话，那是辆很不错的车，但这个面无表情的男孩儿却穿得很糟糕。沈可想起约翰之前和她谈到的肉-弹的事情，许多被武装征走的庄子，那些村民最后的结局往往是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沈可知道，但来到这里几个月，她从未正面遇到过肉-弹，她一直都很庆幸，却在看到这个男孩儿的时候感觉到了一种不祥。她说不出来原因，也许是服装，也许是表情，也许是突兀地走来。
    在这个全是人的饭店，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男孩儿将手伸进自己的胸口。沈可预感到下一秒就要发生些什么，所以很自然的，她使出所有力气把自己身边的一个人推得老远，而自己则因为距离炸弹不远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气浪将她掀得老远，她觉得自己肩膀一阵剧痛，脑袋则磕在了一张桌子上，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她觉得自己这一回大概真的逃不掉了，连脑海中浮现的也全都是妈妈和爸爸，甚至还有几个埃斯特拉的画面。她在想这大概就是走马灯吧。就在这明昧不清中，沈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多久的梦，她觉得自己仿佛跨过了大半个世纪。重新看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则是因为梦中荒芜的天空中，有一个声音一直都让她过来。所以当她循着光走出来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医院里。
    这所绀碧的医院并没有地球那么整洁，但却已经是绀碧数一数二的大医院。沈可惊讶自己居然没有死，想要挪动一下身子的时候，才发觉左臂竟然完全没有直觉。她勉强低下头，这才发现，肩膀的位置已经用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所以另一个让她恐惧的可能便又一次浮上心头。
    手臂是否还在？
    面对这个残酷的问题，她选择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将手甩出被子。但就在这时，一个人却过来按住了她：
    “手还在。”他很肯定地说，声音竟然是沈可在梦中荒野听到的那个温润的声线，她立刻抬起头看向那个人，才发现竟然是个长相俊秀的男子。
    男子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这才终于点点头算是自我介绍：
    “我是…坦塞，爆炸中你推开了我。”他顿了顿，然后用一种很诚恳地表情看向沈可，“你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