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珠似玉

第143章


  “有时候死了比活着更好,”吴氏看着李怀谷惊惶的模样,裂开嘴笑了笑,鼻间也流出了血来,“你不要学我,也不要学你父亲,人生短短几十载,要学着为自己而活。”
  “是,孩儿记下了。”李怀谷看着吴氏口鼻都渗出血来,强忍着哭泣的声音,连连点头。
  “记得就好,”吴氏看着几步外的皇后,眼神慢慢的模糊起来,她犹记得当年怀谷兴冲冲的跑回来跟她说,他想娶顾家的二姑娘。
  那时候她怎么回答的?
  她好像说:“你若是喜欢,母亲便替你去求上一求。”
  那个时候李光吉似乎是不太乐意的,以至于请去说媒的冰人诚意不足,并未打动顾家的人。
  她想睁开眼再看看这个被她忽略了好多年的儿子,可是却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以及耳边若有似无的哭声。
  “有什么可哭的,我如今去了,也算是从这场孽缘中解脱了……”
  “母亲!”
  “母亲!”李怀谷食指放到吴氏的鼻息间,顿时烫手般的缩了回来,他呆愣片刻,才抱着吴氏大声痛哭起来。
  他自小到大,在父亲那里得到的只有训斥以及权谋之术,唯有的放松与温暖就是吴氏给他的,即便现在吴氏说她不是他亲生母亲,他也没有怨恨,只有感激。
  可是她现在去了,唯一给过他温暖与轻松的人去了。
  顾如玖茫然的看着哭得毫无形象的李怀谷,她记忆里的李怀谷从来都是自信傲然的,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样子。现在的他哭得像个小孩,她才恍然回神,便是惊才绝艳的李公子,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她觉得自己心里堵得难受,就像是一个口团在胸口,下不去,上不来。
  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晋鞅朝她安抚的笑了笑,然后道,“来人,把李光吉押入天牢,择日再审。”
  李光吉没有反抗,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吴氏以及痛哭的儿子,呆愣愣的任由龙禁卫把他往外带,走到门口后,他突然回头看向李怀谷。
  李怀谷回头看了李光吉一眼,轻轻的把吴氏放到地上,用袖袍去擦吴氏脸上的血迹。
  顾如玖心有不忍,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了他。
  “谢皇后娘娘。”他接过手帕,把吴氏的脸擦得干干净净,然后起身走到李光吉跟前,朝他跪了下去。
  “咚咚咚。”
  李怀谷连磕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对李光吉道:“请父亲多保重。”
  身为人子,他应该夹在吴氏与李光吉中间左右为难。身为人臣,李氏一族做过太多的错事,他无可辩驳。
  他向李光吉磕头,是因为他无法为李家做什么,他心中有愧。
  李光吉沉默的看着儿子这番举动,然后转身让龙禁卫把他带走。
  “皇上,皇后娘娘,”李怀谷起身朝顾如玖与晋鞅行了大礼,“微臣带母亲回家。”
  顾如玖点了点头。
  晋鞅更是没有为难他,还让何明为他准备了一辆马车。张仲瀚也趁着这次机会,起身告辞。
  御书房顿时安静下来,顾如玖看着桌上那叠厚厚的证据,里面有书信,有账册,还有一些字据,她忍不住想,如果吴氏早就掌握到这些东西,为什么隐忍到现在才爆发?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小道消息,据传去年的时候,李光吉身边多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极受他宠爱,甚至开脸纳为妾侍,常常随侍在他身边。
  “那个状告李光吉的妇人是谁?”顾如玖看着晋鞅,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中,肯定有晋鞅的手笔。
  “那个妇人曾是李府养的舞姬,后来因为被人揭发她为了进入李家做舞姬,失手伤人性命,便被判了重刑。”晋鞅想了想,“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顾如玖皱眉,一个舞姬便是犯了命案,无非是斩首或是流放,怎么会关押在天牢里?
  “这个妇人有个姐姐,曾经受过李光吉的恩惠,”提到李光吉,晋鞅面色有些冷,“后来她的姐姐失踪了。”
  恩惠,失踪……
  “难道她姐姐就是李怀谷的亲生母亲?”顾如玖面色大变,“所以她才会用尽手段进李家做舞姬,为了查她姐姐失踪一案?”
  “也许是为了她姐姐,也许是她自己贪念荣华富贵,”晋鞅不置可否道,“这种事除了她自己,谁也不会清楚。”
  顾如玖恍然道:“你说得对。”
  现实有时候比小说话本更残酷无情,有些真相还是不要知道得太清楚比较好。比如说李光吉,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十几年前进入李府的某个舞姬,曾是李怀谷的姨母。而李怀谷同样不会知道,他生母死得不明不白,凶手正是他的父亲。
  或许李怀谷心里是清楚的,只是装作不知。
  一个月后,李家因私通外敌,贪污受贿,伤人性命等十余条罪名满门被查抄,不少男子被夺去官职判流放之刑。不少犯事的女眷被打入贱籍,余生都将在困苦中经过。
  最让京城百姓吃惊的是,李家竟然被查抄出几百万两白银,各种珍宝更是无数,引得无数人咂舌。
  两人高的珊瑚珍宝树,玉雕的假山,金银铸就的神像,整箱整箱的金玉珠宝,甚至还有各国上贡给皇室的国礼都待在李家的库房中。
  查抄的单子公布出来后,满朝哗然,这李家当真是胆大包天,连进贡给皇室的东西都敢偷偷的藏起来。
  最后李光吉被判流放三千里,晋鞅并没有追究李怀谷的罪名,但是他却自动辞去了朝中的职务。
  站在朱雀门外,李怀谷沉默的看着紫宸殿的方向,直到太阳渐渐高升,他才转身准备离开。
  “李公子,”顾存璟走出朱雀门,看到李怀谷站在不远处,便拍了拍马屁股,赶到他身边,“李公子怎么在这?”
  “顾大人,”李怀谷朝顾存璟行了一礼,温和一笑,“我就是过来看看。”
  顾存璟回头看了身后的皇宫一眼,再看李怀谷,发现他穿着普通干净的布袍,虽然没有往日的奢华,但是却多了几分洒脱。
  “皇上并未追究你的罪责,你为何要辞去朝中的职务?”顾存璟对李怀谷并没有恶感,又有些同情他的遭遇,便忍不住劝道,“在职位上熬几年,总有出头之日的。”再怎么也比现在好,李家倒台,李怀谷本有满腔才华却辞去了官职,日后又该怎么办?
  “名利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着又有何用?”李怀谷笑道,“今日得见顾公子,也算是缘分,不知日后何时再能相见。”
  “你……”顾存璟惊讶道,“你准备离开京城?”
  “是啊,从此天高海阔,也算是人生幸事。”李怀谷笑道,“幸好我与沈家姑娘并未成婚,倒也是无牵无挂。”
  “这样也好,”如今李家倒台,看笑话,落井下石的何其多,李怀谷离开京城反而是件好事。顾存璟朝他拱手道,“祝你此去一切安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李怀谷释然一笑,朝顾存璟回礼道:“多谢顾大人吉言。”他翻身上了马,下巴微抬,神情坚定,仿佛又是当初那个骄傲的贵公子,“在下也祝顾大人以及您的家人此生极乐,无病无灾。”
  顾存璟看着他,无声的拱了拱手。
  “告辞!”
  马蹄轻踏,顾存璟看着一人一马渐行渐远,悠悠叹息了一声。当年司马家李家何等显贵,如今都画作过眼云烟,恍若虚无。
  李怀谷说得对,名利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是不知足,多了便要溢出来了。
  他骑上马,路过一条街道时,发现一支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路过,骑在马背上的,俨然是杨国公家的公子杨垂文。
  杨垂文高中状元,又得洞房之喜,人生三大幸事便占了其二。
  有人喜,有人辈,有人离,有人合。来来往往,悲喜离殇,就组成了整个的人生。
  李家的覆灭,终于让满朝上下认识到当今皇室的威慑里,他们战战兢兢的立于朝堂之上,总担心自己就是下一个李光吉,再也不敢像往日那般指手画脚,争来吵去。
  不过陛下似乎并没有因为李家而大肆牵连其他人,等到来年春天到来,百花盛开之时,他们终于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晋鞅也意识到去年的大动作把不少朝臣给吓住了,所以他特意在泰和别宫设百花宴,让大家放松一下精神。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之时,瑞王突然站出来道:“陛下,臣有本奏。”
  晋鞅看着瑞王笑道:“今日乃是大家玩乐之时,皇叔若是有事,可以等明日上朝之时再提也不迟。”
  “只怕陛下你明日上不了朝了,”瑞王冷笑。
  顾如玖听这话有些不对劲,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担忧的看向晋鞅。
  晋鞅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对瑞王不咸不淡的笑道:“皇叔这话是何意?”
  “你偏宠皇后,让妖后祸国,打压忠良之后,心狠手辣屡施暴刑,实在不堪为帝,”瑞王痛心疾首道,“还请陛下写罪己诏,废妖后,以正朝纲。”
  顾如玖冷眼看向瑞王,对他这说法感到好笑:“皇叔想要造反便造反,何需拿我一个弱女子做借口?”她站起身,看着下面的诸位朝臣道,“自本宫为后以来,可曾奢靡无度,可曾为娘家谋利,可曾暴虐骄纵?”
  “皇后有仁厚之德,贤惠之性,你简直是一派胡言!”张仲瀚站起身厉声呵斥道,“瑞王你野心勃勃,其心可诛!”
  瑞王嘲讽的看了张仲瀚一样,然后看向顾如玖道:“你身为皇后,却久居紫宸殿,这难道是为后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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