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尘埃

钱小冬回到家里，家人已经都围在一起等她，她看一眼门口的春联，今年的春联是白色的，因为婆婆才刚刚离开不久。
    她进门先跟公公打了招呼，再跟父亲打招呼，公公看见她笑的很开心，赶忙招呼她来坐，她放下行李就走进厨房，母亲也走进来端汤，钱小冬看着她有一丝犹豫，是不是要叫一声：妈，可母亲并没有看她一眼，意思是母亲并没有在等待她的这一句招呼。
    当母亲已经端着汤出去之后，她才有一丝后悔，懊恼自己，不管怎么样，也应该打招呼的。
    走出来再打招呼的话那就太别扭了，于是她便放弃了招呼的念头，直接洗手就坐下来吃了。
    钱小夏一看见她就恨恨的咬牙切齿怒视着她，钱小冬扬扬眉毛，办了个鬼脸，公公亲自帮她盛了饭，钱小冬赶忙双手接过来，母亲帮她盛好汤，钱小冬又帮公公把碗里的汤盛满才入座。
    看上去多么和乐，多么幸福，可是为什么母亲脸上没有一丝关怀，自己脸上没有一丝快乐，大家低下头来各自吃饭。
    今年的年夜饭吃的异常沉默，往年婆婆在的时候，钱小冬和钱小夏总会跟在婆婆屁股后面帮忙端汤，然后跟她抱怨自己在外头遇到了多么不靠谱的人，然后钱小夏会一边嘲笑钱小冬，一边痛骂自己那更不靠谱的老师。
    那时候公公会用自己的幽默让钱小冬和钱小夏每次都笑的直不起身子，然后钱小冬和钱小夏争着给公公婆婆夹菜，搞得婆婆一直大叫不能再夹，然后抱着自己的碗不敢放下。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少了一个人，竟然会少了那么多，她又想，假如少的这个人不是婆婆，而是自己，也许一切都不会变，至少母亲的眼中还有一丝生机。
    此刻她的嘴角噙着陌生客气的笑容，可眼里早已没有了任何的生机。
    她还没吃完，父亲突然拿起一张报纸递给她，说道：“你看看这个”
    钱小冬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之前左海跟酒吧那女子的照片和新闻，钱小冬满脸无所谓，笑道：“老豆，你这是哪里翻出来的？知道这是多久以前的照片了么？”
    父亲看见她这个样子，吃惊的说：“你也知道这件事？”
    钱小冬依旧漫不经心的边吃边说：“当然知道啦，这件事都过了好久了”
    父亲问道：“既然你知道了，那你还跟他在一起？”
    钱小冬道：“老豆，这件事是有一些误会在里头，后面误会依旧澄清了，您别跟着看这些东西，娱乐圈里头是是非非多着呢，看了自己铬心，我的事情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父亲正色起来，敲敲桌子严肃的说：“什么误会？你看这照片照的能是误会？小冬啊，我看你这一次是真昏了头了，被那小子迷的稀里糊涂的，不行，那孩子不适合你，你还是趁早看开了吧”
    钱小冬见父亲是越是越来劲儿了，这一大过年的，她也不想弄的气氛不好，便依旧陪着笑脸撒娇道：“好啦，老豆，这会说这些做什么呢，都说了是误会了，我心里有数，这件事之后再说吧”
    可父亲可一点没有要为这个原本和和美美的除夕夜攒一点气氛的意思，不依不挠的说道：“这怎么会是误会，两人都这样了，怎么能是误会呢？”
    钱小冬脸上已经有些僵硬了，钱小夏见钱小冬的脸色也不好了，开口说道：“哎，老豆，你别担心了，小海哥我见过他，我在深圳都是他在照顾我的，他人真的很好，很靠谱的，而且他对姐更是好的没话说”
    钱小夏没说完父亲就严厉的瞪过来，怒道：“你知道什么？你现在几岁就知道看人好不好？你姐昏头了你也跟着捣乱来？”
    钱小夏被骂的不爽了，只能低下头扒自己的饭，公公叹了一口气，对父亲说：“小冬的事情，她自己会掂量，你不了解人家，就不要妄自下结论，应该先叫回家来看看再说”
    父亲却直言回过去道：“恩，还要看什么，这个人我看就不靠谱”
    钱小冬沉下一颗赶回来吃年夜饭的心，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脾气，但口气还是不自觉的降低了一个调，说道：“您不要管我了好吗？我的事情我自己真的会看着办”
    “不行”父亲直接拒绝道：“你还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沉迷下去，你说是误会，好，这次就当做误会，那你有没有想过，之后万一真的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呢？那时你该怎么办？”
    钱小冬压住自己的火气，放下筷子抬起头对她的父亲一笑，笑的很认真，很坚定，然后用同样认真同样坚定的口气说道：“那我会原谅他，不管他做了什么事”
    父亲瞪大了双眼，怒视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钱小夏偷偷抬起眼睛看一眼钱小冬，他也有些惊讶，因为在他看来，一直都是左海在让着她，好像付出更多感情的人应该是左海，可是此刻他看见钱小冬的表情，听见她说的话，打自心底明白了左海在钱小冬心目中的地位和意义，他甚至有一些感动，在他情窦初开的心里默默的感叹：要是有人像姐对小海哥这样对我，我就能为她去死。
    父亲将筷子一拍，指着她说道：“以后要是哭，你也不要回家来哭”
    说完起身就走了，钱小冬冷冷一笑，抬起眼帘看了一眼事不关己的母亲，她就是痛死也外头，也从来不会回家吭一声，从小一向如此。
    公公也累了，他放下了筷子，蹒跚着圆润的身躯就走回了房间，母亲喝下最后一口汤，也离席了，最后的年夜饭，只剩下钱小冬和钱小夏姐弟俩。
    钱小冬一把将桌面上的报纸揉掉，低头边喝汤边淡淡的问：“他在哪里拿的报纸？”
    钱小夏道：“好像是曾麓哥给的”
    钱小冬骂道：“靠，他奶奶的，他真的是不怕死吗？这个人心术十分不正，你以后不要跟他走太近，知道吗？”
    钱小夏道：“还用你说，我本来从小就都不喜欢他”
    钱小冬取出钱小夏的斯诺克城市联盟会员卡递给他，钱小夏见钱小冬的情绪不高，便也不多啰嗦她故意让他输球的事，默默将卡收起来。
    吃完饭后，钱小冬便开始收拾碗筷，可她的母亲见她吃完了，走过来淡淡说道：“你不要动手了，我来”
    钱小冬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甚至说不出多一句愿意帮忙道话，而是放下了碗筷，当真走开，她站在一旁看着母亲做事，母亲背过她，一边洗碗一边问：“什么时候上去？”
    钱小冬被母亲这么一问，突然有些紧张，她原本是打算明天上去的，可是此刻她特别想知道，如果她说今天晚上就走，母亲会不会开口留她，于是她当真说：“今年晚上就要上去”
    “哦，那要赶紧叫车了”
    分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还是让钱小冬失望透顶，她恩了一声，转身就出去，让钱小夏帮她叫车。
    要走之前钱小夏去房间敲了父亲的门，可是父亲没有出来，钱小冬走到公公房门口敲了敲，公公一听说她晚上就要走，连连摇头，说是太辛苦了，女孩子家不要那么辛苦，那么辛苦就不要做了。
    然后关上门，从抽屉里头拿出一张□□递给她，说道：“你是个女孩子，不要太拼搏，身体要紧，自己开心才是重要的，这张卡你拿着，里面有一些钱，你看要做一些什么生意都好，不要再做这一行了，你老豆说的其实也有一些道理，你那个圈子里的人呐，现在是好的，可是难保五年后，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也要听听你老豆的话，为自己的以后好好打算打算”
    钱小冬抿住嘴巴，眼泪如大豆一般就掉下来，她不敢让自己哭出声音，只是轻轻的靠在公公肩膀上，但是她很快就止住了刚刚几乎是不经阻拦决堤而出的眼泪，对公公笑道：“公公，不用了，我自己有钱，这个钱您自己留着，以后我要是要做生意了，再找您借。”
    说完她又抱了一下公公，便走了。
    钱小夏帮她拿着包包陪她到路口来坐车，走之前老豆没有出来看她一眼，母亲则依旧在灶台忙着碗筷。
    她看一眼门口的白色对联，上联是：欢声笑语贺新春，下联是：欢聚一堂迎新年，横批是：合家欢乐。
    谁写的春联，不要这样闹，她几乎都要笑出眼泪来了。
    钱小夏看着她这令人惊悚的笑容，有一丝担忧的牵住她的手，姐弟俩手牵手往路口那辆停着的私家车走去，上车之前，钱小冬对钱小夏说：“好好照顾公公和爸妈，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也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早谈恋爱，要是有喜欢的女生，就带来深圳玩，我帮你把关”
    钱小夏不屑的笑了笑，说道：“还需要你帮忙？”话锋一转又认真的说道：“倒是你，真的要看好小海哥，他真的很好，我只要他这个姐夫”
    钱小冬一巴掌往他脑门上打过去，打人的和被打的两人都会心的一笑，姐弟俩作了个离别的拥抱后，钱小冬便上车了。
    平时坐高铁，加上从地铁站回到家里需要两个多小时，包车的话一个半小时就到了，钱小冬让师傅把她放在离家还有一公里的地方，她打算就这么走回去。
    她的双肩包里头背着今天晚上的换洗衣服，意思是她今天晚上即使不回家睡觉也不怕，可是不回去，她能回哪里呢？
    一个人漫步在街头的春节，这并不是第一次，只不过几年前那是因为身上没有钱，此刻的她，身上有着令几年前望尘莫及的身外之财，能够消费的起她此刻想要的任何消费，可是她的心一样的沉重，并没有因为卡上的余额而多一分的轻松和成就感，没有没有，一点也没有。
    她突然想起了左海，他此刻应该是与家人一起在聊天，或是跟他的朋友们举杯庆祝罢，钱小冬拿起手机给他拨了电话过去，但是直到电话响到断掉为止，也没被接起来，钱小冬把手机放回口袋，看一眼眼前的广场。
    只要路过这个广场，再过一条马路就能到达公寓了，可是她却不自觉的放慢的脚步，她宁愿让跨年的时刻停留在这条空空荡荡，连叶子也不飘零的马路上，也不想回到自己的宿舍，抱着电脑听着悲伤的歌。
    她走到广场的阶梯旁边坐下，将脸埋进膝盖，不知坐了多久，突然旁边出现一个影子挡住了自己身上的月光，她抬起头一看，竟然是顾缁安。
    她稍稍一愣，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顾缁安微微一笑，坐到了她的身边，问道：“怎么在除夕之夜，我们的金牌大编剧竟然一个人坐在广场的一角？没有回家？”
    钱小冬淡淡一笑，说道：“刚从家里上来，明天还有工作要忙，所以不能在家多呆”
    顾缁安饶有深意的点点头，钱小冬反问：“你也没回？”
    顾缁安呵呵一笑，那羞涩扭捏的脸蛋，难得有此时的洒脱，他回答：“回家啊？深圳是我家，文明靠大家”
    对方不想说，钱小冬自然不会问，钱小冬呆呆看着月亮，一下子沉默下来，顾缁安看着她，在月光的浸染下，她秀气的脸庞泛着白色的微光，顾缁安忍不住伸出手来碰了一下她的脸，钱小冬被吓了一跳，吃惊的看着他，他则十分坦然，回应道：“第一次发现月光下的脸庞，竟然会让人看起变得温柔”
    钱小冬一听，不禁笑了，问道：“你猜猜，上个礼拜你和西牛的比赛，我买了谁？”
    顾缁安耸耸肩膀，回答：“肯定是西牛，你一定喜欢西牛打球的风格”
    “为什么？”
    “你喜欢蒂拉斯这类型擅长长台进攻性的选手，那就没理由不喜欢西牛，虽然西牛长的是没蒂拉斯帅”
    钱小冬哈哈大笑，帅气的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其实啊，我现在喜欢上了你这种，攻守全能，长相又帅的家伙。”
    顾缁安有一些害羞，对于钱小冬这样随意的玩笑他还没适应过来，竟然笑笑低下了头，钱小冬一看可有意思，这么大一男生，而且是经历过大场合的人，居然会因别人的夸奖而害羞。
    难得今天俩人还有点缘分，钱小冬便邀请他一起去酒吧街玩，顾缁安有一丝担忧，钱小冬双手抱胸，嘲笑道：“不仅很害羞，还很胆小啊，男孩子这样可不行，追不到女孩子的，但是我喜欢，可惜，我要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一定要追你啊。”
    被钱小冬这么一说，顾缁安再次不好意思了，钱小冬又是自顾自哈哈大笑，顾缁安看一眼总是哈哈大笑的钱小冬，感觉这个女孩子有些意思，接着竟然主动招了的士要去酒吧街，这倒让钱小冬有些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