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尘埃

现在钱小冬已经不需要吃中药了，但西药还是不能停，她依旧睡不好，依旧懒懒洋洋没精神，但现在好歹可以拿起球杆跟顾缁安一起练练球，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于打斯诺克没天赋，不料这么一打起来，竟然变得有模有样。
    这半年来，没有人能找到她，除了她那对一切都还不知所以的父亲，以及纠结在她和父亲之间可怜的弟弟，她一声不吭的消失在屏幕上，只躲在这个地下停车场里头陪顾缁安练球。
    虽然一直在吃药，但她的病症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好转，因为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得了病，她只是觉得自己睡不好，因为睡不好而导致心情比较低落。她可以接受吃药，但从来不接受心理辅导。
    甚至连殷姐一再强调不要喝的咖啡，她也不能放下，因为太过焦躁，她不得已拿起了打火机，抽起多少年没碰过的香烟，这深深吸一口，只感觉烟丝环绕大脑，有一丝缺氧，用力吐出来仿佛整个胸中的废气都被排出，就像在水底憋了一分钟，感受到了对于空气的渴望，浮上水面一呼吸到空气内心就会获得极大的满足感。
    无论她想要什么，顾缁安都会满足她。
    刚开始几个月，她整个人处于迷糊的状态，完全不能自主思考，所以对于顾缁安没有太多想法，只觉得自己就暂住在他这里而已，但毕竟时间过了那么久了，钱小冬只是有些思考困难症，并没有真的疯了，她当然知道，一个男人如果不爱你，怎么可能为你做那么多事。
    顾缁安的爱温纯如水，他对人好的方式就是宠溺，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他可以每天早上为钱小冬暖一杯咖啡端给她，每天为了陪伴她哪也不去，就躲在球室，每天提醒她吃药，陪她去医馆。
    他从未对她说过不，即便她突然让他给一根烟，他也不会拒绝。
    可是就这么孤男寡女在这地下球室呆了半年，顾缁安也从未碰过她，甚至连她的手也没有认真牵过，两人几乎鲜少有任何肌肤的接触。
    由于频繁吃药的缘故，钱小冬的副作用就是胃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腐蚀，于是在原本那些药的基础上，钱小冬还得备着胃药，她一出门，包里瓶瓶罐罐全是药。
    好在她除了陪顾缁安去比赛，哪里也不去。现在她也不会坐到观众席去，而是在后台等待。
    当然，她也没闲着，顾缁安帮她赢了不少钱，即使她没有出过任何作品，她也不担心饿着。
    那一天，她感觉精神很好，便起的比较早陪顾缁安练球，顾缁安一看见她起床，赶紧帮她去磨咖啡，然后端给她，钱小冬笑道：“你未免太好了，感动的我觉得非得嫁给你不可了”
    顾缁安没有笑，而是认真的看着她，说道：“那就嫁给我吧”
    钱小冬一愣，呆呆的看着顾缁安，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嫁给你吧”
    ……
    “小冬姐回来了”时隔半年，钱小冬第一次回公司，给整个公司都造成了轰动，她还在门口，里头就炸开了锅，所有人争先恐后的跑出来，录音室里几人正在讨论着编曲的事，突然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停在门口，晓靓红着一张脸有些语无伦次的说：“看一下，快，快，小冬姐回来了”
    所有人都惊讶了，大家都看了左海，左海手中的笔不经意掉落，他的心里已经开始颤抖了，她出现了，她竟然出现了。
    钱小冬要进办公大厅前停下了脚步，朝录音室走去，晓靓一看，急的跺着小碎步握着手叫着：“小冬姐，小冬姐”
    钱小冬拍拍她的脸笑了一笑，就这么无征兆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要瘦了，瘦了很多，而且脸色没有那么红润，是那种长期不见阳光的惨白色，不管她如何微笑，都掩盖不住长期被病痛折磨的憔悴。
    她从包里抓了一把巧克力，如当初一般漫天撒花雨：“姐姐请你们吃巧克力，吃完了再开工”
    她说完身子一闪，就往办公大厅走去。
    太过熟悉的一句话，在她消失的半年里头大家都没能再听一遍这句话，可是大家都非常希望能在某个时候这个任性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大家呆呆的看着左海，左海双脚被钉在原地，可是内心被像被人持了大锤敲了一把，突然他拔腿就跑，追了出去，大家一看也都一笑，赶紧跟出去。
    就在所有人都想是不是有戏的时候，大家就都看见了在大厅被人群围起来的钱小冬后面，站着的顾缁安。
    左海站在门口看着她，钱小冬的余光也早已看见他了，不过短短半年没见，怎么感觉像是三生了，左海瘦的比钱小冬更明显，他的包子脸再也寻不到踪迹了，整个身躯像被人拉长了一样，在左海健身最得意的时间里，钱小冬也没见过他这么瘦过。
    钱小冬缓缓的走过去，左海的心开始噗通噗通的跳起来，她走过来了，自己要对她说些什么？她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你好啊，小海”钱小冬远远停住了脚步生涩的说着，然后左海还没来得及回答，钱小冬就从他左手边走过了，那微微的摩擦让左海该感觉自己左边的整个身体都被抛入了万丈深渊。
    钱小冬走入了武胜的办公室，左海呆在原地，他们说对于一对恋人来说，最残忍的事情，就是擦肩而过，就是这样吗？
    录音室里格外安静，连刚刚让大家激烈争论的问题都变得不是问题，没有人再出声讨论，左海半躺在转椅上静静看着天花板，就这么看了一下午。
    再一次回到她的办公室，钱小冬才找回了一些安全感，这个空间让她觉得很放心，不用跟任何人解释，不用跟任何人微笑，这里真的比她的公寓还让人信赖。
    里头已经有了厚厚的灰尘，一切都没有变，她走到办公桌前，正想拍拍椅子上的灰尘，却发现整个房间都铺满了灰尘，唯独这张椅子特别干净，一下子一个画面跳入脑海，那就是左海孤独的坐在这椅子上发呆的画面。
    这让她有一些波动，为什么呢？是在想念我吗？
    可是如果这么想念为什么不来找我？
    如果真的这么想念，又为什么要抛弃我？
    钱小冬坐上这把转椅，感觉自己的影子跟左海的影子进行了重叠，她好像又躲回了他带着清香的怀里。
    她靠在椅子上，呆呆看着天花板，不知道看了多久，两颗泪珠从眼角掉落，挂在了下巴，然后像水龙头被打开了开关一般，她呆呆的脸庞上开始掉下一颗又一颗沉重的泪水。
    而在她的楼下，呆呆看着天花板的左海的脸庞上，也已不自觉挂满了水花，泪水在他没有意识的时候掉下，一直掉到他再度失去了意识。
    文君君和顾缁安都转开了各自的脸，不再看着自己心爱的，却已是泪流满面的脸。
    真的以为能够麻木，但一看见对方，那种心理强烈的欲望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那是属于处女座的执着和占有欲，他们的眼里只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旦这些东西被别人拥有着，他们就变得癫狂。好像只要他们想要，就必须要拥有一般。
    但处女座从来不是上帝最宠爱的孩子，否则上帝就不会让他们的大脑环境那么复杂了。
    武胜问她去了哪里，她告诉武胜“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吃药”
    “什么药？”
    “治疗失眠的药，医生说是抑郁症，但我只是失眠而已”
    武胜看了她病恹恹的脸，有一些明白，也有一些心酸，毕竟他是真心把钱小冬看成自己的晚辈，要说她会得抑郁症，武胜一点也不吃惊，可是当真知道她得了，他还是有些惊讶，这个惊讶更多是因为难过。
    “我认识一个这方面的专家，我安排你们见一面”
    钱小冬摇摇头，“我真的病入膏肓了吗？没事儿，我只是睡不好，我不想再换药了，好不容易适应了这些药”
    “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
    “我可能要结婚了”
    武胜一惊，“就是门口那个男生？”
    钱小冬点点头。
    “你想清楚了吗？我觉得你和小海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小海这半年过的也不好”
    钱小冬摇摇头，“好累，我不要再去想任何事了，武叔叔，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竟然那么轻松。珍爱生命，远离爱情。”
    出门之前，钱小冬还在笑，可是这个世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笑，没有人陪着她一起笑。
    这天晚上，她让顾缁安回去，她自己一个人睡在公寓里，在球室住了半年，才发现她自己原来生活的地方那么舒适，她想睡不好，应该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她有预感，今天或许能够睡的着。
    武澜澜一听说她回来，赶紧从台湾赶回来，一看见她就抱着她，哭着稀里哗啦，边哭边笑边骂：“一个电话也不给我打，我们大家都好担心你，你到底去了哪里？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由于刚从某个新闻发布会赶回来，武澜澜还穿着一身粉色长礼服，本身长得就高，还穿一双十几公分的高跟鞋，活生生把钱小冬夹在咯吱窝里头，化了一张精致高贵的晚会妆也已经哭歪了睫毛，还把钱小冬的衣服哭的灰一块黑一块。
    钱小冬流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但嫌弃之中却又满是宠溺。
    这一个晚上，两个人各自歪在沙发上静静说着话，武澜澜真的成熟了不少，钱小冬夸了她之后，她反而说“这都是拜你所赐，你消失的这些日子，我想了太多太多，有些东西之前没有想过，因为有你在你会帮我想，可是你失踪了之后，我开始尝试去想，想着想着，竟然也想通了”
    “澜澜”
    “啊”
    “我可能要结婚了”
    武澜澜一听，睁大了眼睛缓缓坐直了身体，那双眸子还是一样装满了自己内心所有的事情，一点也藏不住。
    “跟谁？为什么她他姐，你真的不要我表哥了吗？”
    “我当初劝你放掉小李君，以保住自己最后的自尊，然后我又为了自尊丢掉了自己最爱的人，如果当初小海跟我说分手时我不放开他，还紧紧跟在他身后，结果会怎样呢？可就是重来十次，我也不会这么做的，所以也许一切都是注定的，爱情，我永远不可能拥有。你千万不要跟我一样，跟一些东西对比起来，自尊真的是太便宜了。”
    钱小冬走到冰箱前打开来，取出一打朗姆酒，打开两瓶，一瓶给了武澜澜，然后说：“我们来看恐怖片吧”
    钱小冬是一个坚决不看恐怖片的人，这是她第一次提出要看，她找到一部日本悬疑惊悚片，武澜澜窝到了她的身边，两人一起依偎在一起喝着朗姆酒，看着恐怖片。
    这一天，也许是恐怖片刺激了她，还是酒精产生了作用，她果然从二点多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多，醒来的时候整个人精神奕奕，可是这精神不知是因为太难得的一次睡眠，还是冰凉在脸上的液体。
    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开始浮现那个梦魇，梦里头左海穿着昨天穿的衣服和鞋子，衣服上写着他名字的汉语拼法：zuo hai，他举着昨天那部恐怖片里男主角举着的□□对着自己，哭着喊：你说，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你怎么能跟别人订婚，我要杀了你，然后再杀了自己。
    梦里头钱小冬一点也不害怕，她只是心疼左海的眼泪，她觉得自己死不足惜，可是她怎么能让左海那么痛苦，他的表情充满了悲伤，那是一种绝望而决绝的悲伤，钱小冬想要去摸他的脸，可是她走近一步左海就后退一步，依旧是那么悲伤的脸，钱小冬靠近不了，他却一直在眼前。
    钱小冬的眼泪似海川一样不息，这是一种物理的心痛，不是意识的疼痛，钱小冬感觉自己的心痛的难以忍受，她呆呆看着天花板，想着：早已具备了死去的理由，为什么还要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