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尘埃

102 永恒之线


一出来看见刚刚那个男人坐在车上对他招招手,左海便走过去。
    “你是那个女孩子的男朋友?第一次回家见岳父?”男人问。
    “是”左海回答。
    “他不会喜欢你的,甚至会恨你,就如同恨我一般恨你,即便你做的再好。”男人上下打量着左海,来来回回,反反复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
    “你是小冬她母亲的……朋友?”左海大概能猜到一些,于是他试探性的问。
    “恩,朋友”男人眼眸中有一丝温柔,又有一丝悲伤。
    这么一来,左海突然明白了她父亲不喜欢自己的原因了,大抵是因为自己跟这个男人很像吧。
    不错,是有一些像,不是长得像,而是感觉像,或许在某个时光中,还能被重叠的那种像。
    “你很聪明嘛,我感觉跟你有一些缘分,你上车,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讲我今生所能讲的最后一个故事。”
    那个时候我二十一岁,她比我大四岁,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深陷在这个婚姻的牢笼当中了。
    二十一岁的时候我正准备大学毕业论文,那个时候随我同学来到属于她的那个村庄,那是个半岛,并不算漂亮,也不安静,整个村庄充斥着鱼腥味和船只的机油味,所有的道路都遍布着咸咸的海盐味,每一个角落都可能堆着发臭腐烂的贝壳。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去那里,去了之后又为什么会呆下去,总之呆了一个礼拜我也没有离开,那一天,我随着我同学一起开船去海上玩,看它们如何喂养海产品,如何进行他们赖以生计的活计,我同学开着船带我四处走,每一个海上他熟悉的人他都会过去打招呼。
    第一次看见她,她独自一人盘腿坐在小屋子后头,所有人都在屋子里头或是前头聊天喝茶,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后头,她将自己长长的腿用长布裤紧紧包裹,也穿着宽宽大大的蓝布衣遮蔽阳光,由于她坐的地方没有太阳,她将自己的帽子歪在一边。
    我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是乔万尼 薄伽丘的《爱情十三问》,她看得很认真,实际上第一吸引我的或许是这本书,因为我想不到在这个充满了劳动力味道的地方,会有人在看薄伽丘的书。
    她手指非常白,很细腻,这完全不是一双劳作的手,它捧着这一本玫红色封面的书,你能想象这一个画面吗?很让人难忘,真的,这一个画面我竟然一辈子也没能忘记。
    我走过去跟她问好,她淡淡对我点点头,有一丝诧异,但随即又低头继续看书。我在她身边坐下,问她:“你也来这里做事吗?”
    “噢,不,我只是来看海和看书的。”
    那是一口是非常流畅自然的普通话,在那个半岛呆了一个礼拜,这是我听到唯一流畅的普通话,在来这个地方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把普通话讲的那么多姿多彩,丰富多样,若非有一定的熟悉度,否则最好不要对话。
    我们一起随意的交谈着,但是发现她越来越活泼,她跟我谈论着她看这本书并不是冲着爱情去的,那是不值得研究的命题,她只是觉得这大篇幅的对话很容易消磨时间,就像她看莎士比亚一样,那些书伴着她消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
    我们聊到了别的城市,聊到了旅游,甚至聊到了对人生和世俗的一些看法,她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她的言谈举止,她的见解,她的博学,那是我在任何一个读过大学、硕士、博士身上都仅少见到的,何况她说她是一个初中毕业之后只读了两年技校的低等学历。她是一个有魔力的女子,吸引着我想要探究她的一切。
    第二天我又去了,不过三天的时间我觉得我就着魔了,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刻在我的脑海里,就连晚上我也忘不掉,我甚至开始邪恶的想要拨开她那宽大的布衣布裤,探究属于她更多的东西。
    就在我已经病入心魔的时候却被告知,她已经结婚了,她结婚的对象就是我同学每日在屋子里头喝茶的那个男子,有一些肥胖,但却十分大方洒脱的男人。
    那日我彻夜难眠,第二日我依旧随着我同学一起去到海面上那一个屋子,她依旧坐在那里,似乎即便世界要发生翻天覆地的事也与她无关一般,她只是借由书籍无止境的消磨自己的时光罢了。
    我笑着问她:“你已经结婚了?”
    她有一丝讶异,但也有一丝羞涩的低头一笑:“你不知道?我以为你跟他是朋友?”
    我摇着头,当然不是,以前不是,以后也不可能会是的。
    那一秒钟我竟然有一丝绝望,我看着她,如此美好的一个人,她竟然属于那么一个粗俗的人,即使那个男人很洒脱大气也掩盖不了他的粗俗,她怎么能嫁给他?
    每日端坐在海中央低头看书令我魂牵梦绕的这个女子,原来在跟我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后,每日回到家中竟是躺在别的男人怀中,她那双包裹在长布裤里头的双腿每日有另外一个手掌在抚摸,她那披在大布衣里头的颈部和胸部每日有另外一个嘴唇在亲吻,她那必定性感的肚脐和最隐秘的地域都由另外一个人在探索。
    想到这一切,我的心被愤怒充斥着,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愤怒,可她并没有欺骗我,她跟我交谈的时候,甚至以为我是她丈夫的朋友,这一切太过讽刺,我长长久久的看着她。
    她感觉到我的目光之后抬起头,那双眸子竟然有一丝悲伤,这一刻我的愤怒都被击溃,我能感觉到她的内心深处也是渴望我的,只是她过早的跳入了一个原本不属于她的牢笼,她在谈到她丈夫的时候,眼里头全部都是平淡,她对她的丈夫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情。
    “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谈什么?”
    “爱情第十四问。”
    第二天晚上,她应约来到了海边,我跟我朋友借了游艇,载着她避开了海面上一栋一栋的小房子,停留在了全无一点灯光的海面,除了天上的星星。
    这里或许什么都不好,但夜晚的星空真是特别明亮,各种星星罗列在上,你可以照着教科书找到每一个你想要寻找的形状,这一片星空压在海面上,就像整个世界只有这星空衔接着这片海一般让人放心。
    所谓万籁俱静,用来形容此刻最合适不过。
    “尊敬高贵的女王,我请求你替我解开我的心事,我想我爱上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已婚女子,我该怎么办?”
    在星空之下,她的双眸变得明艳动人,她眨巴了下,她知道我在说什么,可是她就像书里头的菲亚美达一般从容优美的回答说:“当你意识到自己所可能爱上的即将是一个错误时,最好尽快修正自己的内心,你的心里住着天使和魔鬼,你一定要管好你内心的魔鬼,不能让他肆意侵蚀你的内心,反而放任天使漂泊无依。”
    “我并非即将爱上,而是已经爱上,我想我的魔鬼已经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绪,我无法赶走他,我只想把那个女子拥入怀中,永远不让别人碰触,我已经着魔了,最最高尚的女王,我想天使也救不了我了。”
    “那就离开吧,离开之后你就能清醒了,就当一切不过是一个梦,离开这个地方,开始做另外一个梦。”
    我听见她叫我离开有一丝激动,我上前来企图抱住她,她却快步站起来往后一退,那摇摆的船仅用了两三秒的时间就将她抛下去,我看见她被海潮吞噬顾不得什么也赶紧跳下去,她不会游泳,也没有过多的挣扎,我觉得她是在等待我的拯救,就跟她现在的生活一样。
    我用了一些力气把她抛上船来,所幸她没有什么事,只吐了几口水就清醒过来了,可是被水冲洗了一遍的她开始变得有一些呆滞,她痴痴的看着星空,似乎在回味和感受刚刚被海水包裹的感觉,这一刻我控制不了我的冲动,扑上去就像野兽一般撕扯着她。
    她的身体如她的内心一般柔顺美好,我感受到了我这一生再没有感受到的美好,而且我感觉到了她的羞涩和紧实,我几乎敢断定她已经许久没有跟她那粗俗的丈夫有过肌肤之亲了。
    我抱着她久久不舍得放开,我让自己一直一直的停留在她身体里,我跟她说:“跟我走吧。”
    她没有回答,她的心跳动的都是挣扎和矛盾,我能感受的到,但我觉得我们的生命已经开始了交汇和交融,那是一种永生都不能被忘却的燃烧,我不能失去她,同样我相信她也不能没有我。
    有些爱不需要跟时间挂钩,好像碰上了,你就知道一定是对方,你能感觉双方身上带着三生石上的誓言,穷其一生就是为了寻找对方。
    “后天我要离开,后天我希望你跟我一起走,我在车站等你,不见不散。”
    送她回到岸边我这么跟她说,她依旧没有开口,她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来看我一眼,那是一种难舍难分的缠绵和不能割舍的情分,我看到了她对我的心,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坚定。
    约好那一天,我在车站等她,但她一直没出现,实际上这不算失约,因为她压根就没答应过我,可是我无法就这么放弃,我将车直接开到了她楼下,我顾不得所有人的看法和想法,我只想告诉她,我就在楼下等她,企图带她离开这一个深渊。
    我一直在车里等她,从天亮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多,她都没下来。
    我并没有打算放弃,我想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时间就在她拎着手提下来包那一刻被定格了,我看见她眼里有着某种坚定的向我走来,我赶忙下车去准备迎接她,突然紧跟其后冲出一个妇女,十分瘦弱的妇女,她大喊的抱着她哭道:“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你的名声就毁了,我和你叔叔的名声也毁了,你让我和你叔叔,你让你丈夫以后怎么做人?既然你答应了嫁过来就要一辈子在这个家庭里,你不可以走,你要是走了,我也没办法活了……”
    就是刚刚,她眼里的一些坚强顿时化成了烟雾,她于心不忍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眼泪也汩汩往外涌着,她眼里只有这个同她一样倔强的母亲,完全没有看一眼在门边仇视着我的丈夫。
    终于,她对她母亲说:“好,我不走,我就跟他说一句话。”
    她的母亲放开了她,并拿走了她手上的包,然后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并做好了她要是跳上车就冲到车前同归于尽的姿势。
    她朝我走过来,边走边把眼泪擦干,然后对我笑了一笑说:“你走吧,我不能爱任何人,我只能爱我的母亲。”
    我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她一言不发的看着我,就在她母亲要上来拉走她之前我跟她说了一句:记着我的地址和电话,我永远在等你,永远。
    她被她母亲拉了回去,然后她冲上了二楼,同我挥挥手,嘴边说了两个字:再见。
    我一直没有结婚,我总相信她会回来找我,可是我万万想不到,我等来的是她寄给我的一个包裹,里头就一张纸片,轻飘飘的写着:邂逅,结局是感谢,没有以后。
    ……
    左海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如果听故事梗概,这无非就是一个狗血的出轨偷情故事,但如果听细节你为会被它的深刻真挚所动容。
    这个男人手里握着一瓶小小的透明瓶子,里面装着一些白色的粉末,他说:“这是她连同信件一起寄给我的骨灰,也许是她的心吧,她一直记得我,并且在最后关头还爱着我,我觉得这一生的等待足够了,我只是不明白她到最后,为什么不来找我。”
    这个问题左海回答不了,他想,或许只有钱小冬才能回答他。
    此刻的钱小冬正安抚着她那突然变得暴跳如雷的父亲,他甚至企图要摔掉她母亲的遗香,好在钱小冬抢了下来。
    但钱小冬也突然能够明白了那个男人跟母亲之前应该是有一些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么一想她终于知道了她一直疑问的事:那就是她的母亲为什么永远不能爱她的父亲。
    父亲无法平静,她看着钱小冬怀中母亲的遗香,突然崩溃的说:“你们都一样,我知道你跟你母亲有多像,你们母女俩从来都看不起我,你母亲一样,你也一样。”
    抱着母亲遗香的钱小冬突然间好像被父亲点醒了一些事情一般,原来父亲一直都知道的,钱小冬和她母亲一样,都有属于自己那特别的骄傲的世界范畴,而这个范畴里是没有父亲这类型的人的,不管她有多爱自己的父亲。
    爱跟尊重是两回事,她或许没那么爱左海的父母,但她很尊重他们,她或许对刚刚那个男人没有感情,但从见他第一面她就知道这个男人值得她尊重,以及她对左海也是一样,虽然左海是她爱的人,但她心底对他有一种奇妙的尊重,让她一生都愿意为他左右。
    她很爱很爱自己的父亲,但并没有这样的尊重。
    安抚完了父亲的钱小冬走出来找左海,左海见她出来赶忙下车,刚下车,男人在身后跟他说:“我希望你,不论怎么样,永远不要放手。”
    左海回头看着他,对他点点头,他笑了一笑,便扬长而去了。
    钱小冬有些回味着那个男人两次从她视线离开时的笑容,竟然有一丝恍惚的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像在梦中看了一张照片,醒来之后努力的回想那个笑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钱小冬先跟左海道歉,但左海此刻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他笑着问她:“钱小冬,要是你爸还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怎么办?”
    “我说过我不是来征求他意见的,我是回来偷户口本的。”
    钱小冬将左手交给他,两人十指紧扣,决定就这么一起面对今生所有未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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