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偶然

第5章


  荣钧埋首在她温软的胸脯上,先是啜泣,终至放声恸哭。知春轻拍他的肩,安慰他。
  他不再是一块冷酷的石头,他的哭泣让知春安心。
  ————————————————————当女同事们聚在一块儿抱怨婆媳关系麻烦时,知春只能静默无语,她没有这些烦恼。
  女儿荣蓉三岁了,廖莹也走了三年多了,但知春经常还是会想起她,她岩石一般的表情,瘦如枯枝的躯体,还有那张她永远摆脱不掉的灰黑色的轮椅,它们汇总在一起,形成一股阴郁晦暗的气息盘旋在知春心里。
  想得最多的还是廖莹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她端坐在轮椅里,轮椅已经被她推到阳台上,她的右侧,巨大的夕阳正缓缓下沉。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阴沉亦或嘲讽,不,也许是绝望,对以后的日子感到彻底无望的那种绝望。
  她翻过栏杆坠落下去时会有一丝后悔么?还是带着终于解脱的微笑,下坠……每当想到这里知春都会毛骨悚然,后背的寒毛根根竖起,仿佛廖莹就在她面前,深深望着她,微笑。风从廖莹的身侧呼啸而过,知春觉得自己好像在和她一起坠落。但她无法阻止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进行这样的想象。
  知春清楚廖莹的死不能算自己的错,即使没有自己,她的结局也不会比现在好多少,但仍有一丝愧疚挥之不去。
  在一种接近冥想的境界里,知春觉得廖莹并未离她远去,就好像在将来的某一天,她们还会以某种暂时无法猜透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周末下了班,知春赶去父母家蹭晚饭,每逢荣钧出差她就爱偷点儿懒,反正姚天若巴不得她常去。
  家里热闹极了,爸爸谢定安在厨房里炒菜,油锅炸得霹雳啪啦响。客厅中央,姚天若用木凳架着脸盆给蓉蓉洗头,但小丫头一点不合作,老是扬起湿漉漉的脑袋来东张西望,地板上的水淌得横七竖八。“妈妈回来啦!”蓉蓉喜滋滋地嚷。
  “我看见了!小祖宗,赶紧低头!”姚天若半哄半威胁,把蓉蓉的小脑瓜按回水盆里。
  知春说:“妈,你给她在卫生间里洗不行吗?看这地板,都快湿成水晶宫了!”
  “她嫌卫生间小,不愿意!”姚天若也是无奈,“你小时候那么乖,看荣钧也是斯斯文文的,怎么你俩生个女儿皮得像齐天大圣呢!别是在医院里抱错啦!”
  蓉蓉开始扭身子表示抗议。
  知春捏捏她胳膊,笑:“抱错也不换了,都养这么熟了。”
  谢定安把炒菜一只只往外端:“等蓉蓉洗完头就能开饭喽!”再一看,不觉乐呵,“哟,蓉蓉洗头要两个人帮忙哪?”
  “老头子,去拿条干毛巾来!”
  “得!两个人还不够。”谢定安取了毛巾过来又说,“蓉蓉,你妈妈小时候每次出门都要先洗个头,可爱干净了!”
  “对啊!蓉蓉真该向妈妈学学!”
  姚天若给蓉蓉擦湿头发,蓉蓉在她的摆布下身子前仰后跌的,神色却颇愉悦:“外公,我洗过头了,一会儿你带我去哪里玩?”
  大家都笑。
  蓉蓉刚入幼儿园,放学比知春他们下班早很多,就由退休在家的谢定安负责每天把孩子接回谢家,喂饱饭,再等知春夫妻俩晚饭后过来把孩子接回去。
  两家住得不近,姚天若曾劝他们干脆把蓉蓉转到谢家附近的幼儿园,以后就跟外公外婆过,也省得大家来回这么折腾,但荣钧舍不得把孩子丢给岳父岳母了事,下班再晚也坚持要过去把蓉蓉接回家,虽然老人们一再拒绝,荣钧还是坚持每个月付他们一笔丰厚的费用。
  吃过晚饭,知春和母亲商量:“明天我有个同学会要参加,可能得一整天,要不今晚蓉蓉就住你们这儿吧,明天晚上让荣钧来接一下,反正他明天下午就回来了。”“行啊!是什么时候的同学啊?初中还是高中?”姚天若特别爱打听。
  “哦,是苏雪从美国回来了,约了几个要好的同学见个面。”
  苏雪是知春高中时的同桌,两人好得蜜里调油,后来她随父母去了美国伊利诺伊州,在那里上大学,还嫁给了美国人,生了几个混血娃娃。她曾把丈夫孩子的照片发给知春看,但两人的生活圈完全不重合,联系越来越少,终至绝迹。
  学生时代,苏雪常来谢家玩,和姚天若也是熟识的。
  “她是回来定居还是就过来看看啊?”
  “估计还得回去吧,她爸妈都移民去了美国的。具体我也不清楚,这么多年没联系了。”“是哦!她去美国得有十多年了吧?那会儿还是个嫩生生的小姑娘,笑起来特别甜,现在肯定大变样喽!”
  苏雪没变,至少没大变,依然打扮简洁,笑容明朗,说话直率,反倒是窝在国内的这些同学,一个个都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熟的着装,世故的神情,老练的谈吐,彻底蜕变为成人该有的模样——学生时代曾令她们倾羡不已的TVB时装剧里那些成功女性。她们中的绝大多数,知春也久未谋面了,如果不是因为苏雪,知春大概和她们不会再有见面机会,哪怕彼此处在同一座城市。
  “知春,你没怎么变。”苏雪笑着对她说,语含欣慰,她因公务回国待半个月,家人都没有跟过来。
  她们在三江最高的摩天大楼顶层用自助午餐,每人手里端一个洁白的瓷盘,大家边走边自信地交谈,分享观点,从光可鉴人的不锈钢餐具中挑拣食物,孩子们喧哗着,在脚边绕来绕去。那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她们六个人商量好了不带丈夫、孩子,免得干扰聊天兴致。
  餐前的谈话偏于客套拘谨,用餐成了热身运动,酒足饭饱的尾声,少女时代的激情都跑了回来,谁也不好意思再戴着成人面具说话。
  她们互相交换了好多八卦,有人发财了,有人出轨了,有人离婚了,也有人死了。十多年的光阴里总有这样那样的故事发生,主角们或是当年闻名校内的明星,也可能是某个不起眼的无名小卒,每个故事都让她们惊诧且兴致勃勃。
  最后,当然还免不了种种总结。
  离婚故事太多,缘由又各不相同,对每个人似乎都有借鉴作用。于是有人说:“平淡是婚姻生活最大的杀手。”
  “错!婆媳关系才是大麻烦!”
  “也不见得,我认为财务状况才是决定性因素,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
  “不过钱少了不行,多了也不好。男人们有了钱就拥有了更多的选择,什么都想试试,出轨、包养,什么都来!”
  知春仰着头,表情略天真:“他们难道没有克制力?”
  “凭什么要克制?为谁克制?他喜欢,又有能力。换了你,你会那么崇高地约束自己不去享乐吗?”
  “所以男人最好不要太有钱。”
  抓到一条真理,女人们开始热烈讨论如何控制男人的钱袋子不过分膨胀。
  “找个大型机构做中层,又体面又有保障,收入来源明晰,总之中产阶级是最可靠的生活方式。”
  “没错!最忌讳开公司当老板,一朝发达,老婆的苦难日子就来了。”
  知春眨巴着眼睛,插不上话。
  两年前,荣钧辞职从外企出来,与朋友合开了一家科技公司,提供软件维护服务,他负责技术支持,算半个老板。
  但知春不信荣钧有朝一日会出轨,甚至和自己离婚。
  “中产阶级也有出轨的。”有人慢条斯理唱反调,很容易就把真理推翻,“因为还有性和谐的问题,其他方面再好,这方面如果出了问题,婚姻也没法保鲜。”
  知春再次联想到自己和荣钧,她没法比较,不确定俩人这方面是不是算合格,知春自己是比较保守的,每次都要求关灯,荣钧笑话过她,但很少勉强她做自己不爱干的事儿。知春想着荣钧事后的表情,他应该还是满意的吧?苏雪对越来越开放的讨论叹为观止,大家对她的反应则有些意外,美国不是一个特别自由开放的国度么?
  “结婚前是比较自由,不过结了婚以后很多地方都挺保守的,”苏雪实话实说,“就像我住的那个镇子,好多人都有宗教信仰,特别重视婚姻,对配偶的忠诚度也非常高,大家又都彼此熟悉,谁有点儿风吹草动,没几天就闹得满城风雨,很少有人愿意为了欲望冒这个险。”
  苏雪的观点让总结一时无法继续下去,唯有那位提倡性和谐的同学笑着说了句:“看来还是小镇生活好啊!用舆论来约束行为,简单、干净!”
  
   06-噩梦的弧度
    荣钧推门进房间,知春正靠在床头看书。他一笑:“等我呢?”
  “嗯。”知春抬头问他,“你去看过蓉蓉了没?上床前她还跟我吵,说你不回来她就不睡,可我才给她讲了两个故事她就呼哧呼哧睡着了。”
  荣钧笑意更深:“这只小懒猪,我刚从她那儿来,揉她脸蛋都没反应,怎么揉怎么有。”
  他走过去,先俯身亲了知春一下,才爬上床,与知春并肩坐着,又觉得不过瘾,往下矮一矮身子,把脑袋靠在知春肩上,一脸惬意。
  “还是跟老婆在一起最舒服。”
  当了二老板,作息自然比不上给人打工时那么轻松了,有时回家得接近凌晨一两点,像今晚这样十点前能到家已经算早了。荣钧不回来,知春也睡不踏实,躺床上又总爱胡思乱想,不如读一点睡前读物,最开始以小说为主,小说看腻了也读些散文或文史类书籍。知春什么都爱跟人分享,觉得哪本书好看就会推荐给荣钧,可他哪有时间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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