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偶然

第11章


术后第二天,知春乘荣钧午睡时离开病房,打算回趟家。
  经过二楼楼梯口,走廊的墙上挂着几幅医生的相片,底下还附了简单的个人介绍,里面有岑慕彬,知春忍不住停下脚步。
  她端详照片上的岑慕彬,他看上去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没有那么严肃,更具亲和力一些,在六位知名医师中格外抢眼。知春当然明白这全是出于自己的主观因素——他给了知春希望,因为他的存在,这座医院在她心里便不再冷冰冰了。
  她转身欲走,抬眼处,岑慕彬就站在走廊另一端的通道口,背着手,很安静地注视对面的某处。
  知春忽然觉得尴尬,像上课时做小动作被老师逮到。她抚了抚额前的发丝,犹豫要不要走过去打声招呼,她身后没多远就是安全楼梯,直达底楼,她也可以假装没注意到岑慕彬,直接下楼就行了,毕竟他也可能没看见自己。
  然而,脚步却与思想背道而驰,她迈步朝岑慕彬走去。
  “岑医生!”
  岑慕彬转过身,看看她,笑容温和:“你要出去?”
  “嗯,准备回趟家。”
  岑慕彬和她一起走回楼梯平台处,对墙上的自己视而不见。“昨天谢谢你。”
  “别客气,应该的。”
  “我是说,我一个人在休息室的时候。”
  “不用谢,我什么都没做。”
  知春有点不好意思,也很难解释自己内心的感激:“你是个好医生。”
  “谢谢你这么说。”
  知春扭头时,正碰上岑慕彬略带揶揄的笑脸,两人同时笑起来,知春一下子放松多了。
  “小时候,我打碎过奶奶的一只玉手镯,据说那是她的传家宝……”她给岑慕彬讲幼年时噩梦一样的经历。他没有大惊小怪,点点头说:“童年阴影,谁都有一点。”
  “我以为你会被我吓到。”
  岑慕彬很有风度地笑笑。
  知春心里涌起温暖的情绪,她从没和别人提过这件事,却毫不费劲地告诉了他,那么自然。
  “可以试试深呼吸。”岑慕彬忽然说。“嗯?”
  “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
  知春懂了,嫣然一笑:“谢谢。”
  他们在大厅分道扬镳,知春走出医院。
  外面蓝天白云,晴朗明媚,知春仰头,深深地吸气、呼气,感觉心情舒畅了很多。
  手术完成并不等于移植成功,荣钧还需要留院观察,看移植的皮肉存活状况如何,这又将是一段漫长的住院时间。
  知春的假期所剩无多,这让她纠结,再向领导开口显然有点厚颜无耻了但她舍不得将荣钧扔在医院。
  荣钧却不愿拖累她,劝她说:“你还是去上班吧。我在这里有医生有护士,你完全可以放心。”
  知春陪惯了他,猛一走,诸多不安。
  荣钧见她犹豫,只得实话实说:“我这个样子,恐怕有段时间没法做事,公司业绩困难,我和袁松都是按干活的量分成的,家里暂时得靠你了。”
  让一个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容易,听着也心酸,知春点点头,不再争辩。荣钧又问起肇事赔偿的事,知春怕他病中烦恼,含糊其辞遮掩了过去。
  知春给小周送了点东西,麻烦她多留意荣钧,小周盛情难却,爽快答应下来。知春又按荣钧的要求给他收集了不少书籍和资料,顺便把自己喜欢的几本书也塞在其中,现在他有充裕的时间可以读书。
  每天下了班,知春先到母亲那里,带上姚天若早已装好的餐盒,再赶往医院和荣钧一起吃晚饭——家里的饭菜要比医院供应的可口很多。待到八点,等服侍荣钧睡下,她再返家。
  她每天做着三角形的循环运动,躺到床上时,往往疲倦到沾枕头就能睡着,别说读书,连思想都转动不起来了。
  而这并非坏事。知春傍晚去医院,经常能碰见岑慕彬,他早晚两次会到病房来看荣钧。知春看见他,总是习惯性地先揣摩一下他的表情,以便判断荣钧是否安好,而岑慕彬总是面含微笑,沉静优雅,好像天底下没什么事值得惊讶害怕,这让知春觉得安心。
   
    12-饭要两个人吃才香
    姚天若做的酱排骨特别好,是荣钧唯一吃不腻的肉菜,知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带一盒到医院,两人关起门吃晚饭,整个病房里都香飘四溢,反正荣钧住的是个小单间,就他一个人。
  荣钧问知春,女儿乖不乖。
  知春说:“挺懂事的,昨天邻居阿姨给了她一碗红糖小圆子当点心,她吃到还剩最后三粒时忽然对我妈说,不吃了,留给妈妈回来吃。我妈说给我听时,我笑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荣钧也笑:“这小妮子也开始会疼人了。”他看看知春,面带歉意,“知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知春最见不得他这样,心里有个结难免会被拉动一下,她忙转开话题:“星期天我带她来医院吧。”荣钧摇头:“上周不是刚来过么,这种地方小孩子还是不要常来。”
  有人敲了敲门,荣钧忙把饭盒放到床柜上,对知春说:“一定是岑医生来了。”
  进来的果然是岑慕彬,在门口站着,轻轻嗅一嗅房间里的味道,笑说:“好香的饭菜。”
  知春忙起身去把窗户拉开透气,回头问:“岑医生,你晚饭吃过了吗?”
  “还没,食堂里的饭哪有自己家做的好吃,能赖一时是一时。”他开着玩笑,掀开荣钧腿上的被子,开始例行检查。“这儿有感觉吗……这儿呢……”
  知春站在窗口看着他俩,有点出神。
  小周曾告诉知春,岑慕彬的妻子在外地,两人长期分居,他一个人生活,忙的时候会连饭都忘了吃。
  知春想起岑慕彬办公室里那些讲究的摆设,很奇怪他在吃饭这件事上为什么如此粗糙。
  下一次姚天若烧酱排骨时,知春叮嘱她多装一盒:“我给岑医生也送一盒去。”姚天若连连点头:“对主治医生是该巴结着点儿,荣钧的好坏都在他手里捏着呢!”
  知春有些反感母亲的这种论调,但也懒得和她争辩,接过那装得满满的餐盒,转身去了医院。她第一次做这种事,不太好意思等岑慕彬来查房时塞给他,思量再三,决定一到医院就先上他办公室。
  岑慕彬不在,但门也没锁,知春做贼似的溜进去,把餐盒端端正正放到办公桌上。
  等知春赶到病房,荣钧说岑慕彬刚走,她反而松了口气。
  第二天她到医院,与岑慕彬又是前后脚,知春有点心不在焉,问荣钧:“岑医生说什么了没有?”荣钧看看她:“没有啊!和平常一样,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知春便不再问了,心想,也许岑慕彬根本不知道是谁给他送的吃的。
  吃过晚饭,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在荣钧的一再催促下,知春离开病房回家。
  才走到二楼,听到有人在后面叫她:“谢小姐!”
  她回眸,看见岑慕彬从楼上走下来。
  “昨天的排骨是你送的吧?”他脚下不停,与知春一起往底楼走。知春忽然想耍一把淘气,说:“不是我。”
  岑慕彬没有反驳她,口气一如既往平和,但脸上几乎看不到笑容:“下次别再这样。”
  知春听口气不对,不觉愣住,停下脚步,而岑慕彬没有,他径直往前走。知春盯着他的背影,感觉不是滋味,她只是想表达一下感激。
  她咬了下唇,追上去。
  “这样不算犯规吧?只是一点吃的东西而已,我是诚心诚意的,没别的意思……”岑慕彬忽然驻足,侧过脸看着知春,她顿觉不安,因为那张脸上的表情很陌生,她看不懂。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他顿一下,又迅速扯了扯嘴角,神色冷淡到近似轻蔑,“饭要两个人吃才香。”
  知春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但显然,她无意中得罪了他,也许是触犯了他的隐私,甚至可能是他的痛处。她讶异而无措地站在医院大厅银色的灯光下,眼睁睁看着岑慕彬的身影消失在另一条走道的暗影里。
  又一天,他们在病房相遇,岑慕彬神态自若,也不刻意回避知春,和他俩说话时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只是对那天晚上的事只字不提。
  知春对他的亲密度却大打折扣,不是因为她小气,而是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私人领地,比如岑慕彬,他并不像知春以为的那么平易近人,他需要跟人保持一定距离,而知春却热情而鲁莽地撞上去,完全忘了他们之间仅仅存在医患关系。
  荣钧渐渐习惯了在医院独处的生活,他生性好静,成天以读书为消遣,并无多少抱怨,入院这么久,也从来没胡乱发过脾气,总是显得那么镇定沉稳,不过只要知春一到病房,他的脸上便会泛起一层明亮的光芒。
  现在是荣钧拖着她聊读过的书了。知春疲于奔忙,早已对读书缺了兴致,但还是得提起精神敷衍丈夫,有时她会觉得荣钧很可怜,每天只能做这一件事,有时又觉得欣慰,至少他还能安得下心来读书。
  她常常询问荣钧,有什么想要的,有什么想吃的,只要他开口,知春都会替他弄过来,她希望荣钧开心。
  星期六,知春去娘家看了趟女儿后便匆匆赶往医院,周末如果没别的事,她可以全天候陪荣钧。
  荣钧告诉她,这两天老觉得脚背很痒,总忍不住想挠,知春问他有没有告诉医生。
  “嗯,岑医生说是正常现象。”荣钧低头看看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脚,“真想拆出来看看里面究竟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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