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偶然

第34章


  “去叔叔家是十二岁以后的事了。我八岁那年,妈妈和她以前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偶然重逢了,后来那位阿姨写信过来,说有个非常适合我妈妈的工作要介绍给她,实际上,她知道我们日子过得紧巴,想用比较有尊严的方式接济我们。”
  “所以,你们就去了……那阿姨在哪儿来着?”“也是一座小城……其实,在哪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妈妈带我离开了兰城,从那以后我们再没回去过。”姜岚眼神里涌动着一丝忧伤。
  知春说:“那我猜,你们在阿姨那儿一定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吧?”
  姜岚笑笑:“头两年我们过得很安定,我妈接手的工作是会计,单位给的工资也不低,妈妈重新给我找了钢琴老师,不过这个老师没有兰城那个好,她一点都不欣赏我,我学着学着觉得没意思了,想放弃,但妈妈不让,她说做一件事要有始有终。”
  “你妈妈对你的教育很严格啊!”
  “是的,她在对待我的任何问题上总是过于紧张,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我没有爸爸了,她怕我不努力会毁掉自己的人生。那时候妈妈不光逼我练钢琴啊,还要上各种补习班提高班,哪门成绩不好就补哪门,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后脑勺隐隐作痛呢!”
  知春笑得眯起了眼睛,暗自庆幸姚天若没这么下死手逼过自己。
  “当家长的都这样,我有时候在蓉蓉她们班的家长群看见一些爸妈秀孩子各种能力的时候也会焦虑,想要不要给蓉蓉也去报个什么班。”
  “千万不要!”姜岚提醒她,“强扭的瓜不甜,去了也是浪费时间浪费钱,这点我深有体会。”“嗯,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知春给两人的茶杯里续水,温热的气息萦绕中,姜岚的声音蓦然间也温柔下来。
  “那时候阿姨家有个哥哥,人很好。”她的眼神逐渐迷朦,“他常常教我解题,有时还会偷偷帮我做妈妈布置的作业……我可佩服他了。”
  知春一听,立刻来了劲:“他多大了?”
  “应该比我大个五六岁吧,不太记得了,他很聪明的,什么题目都难不倒他。”姜岚眼里,迷朦的气息逐渐转变为崇拜。知春看着她那副表情忍不住乐:“哎,那他是不是喜欢你呀?”
  “不会吧,那时候我们才多大!”话虽这么说,姜岚的脸还是微微红了,水汪汪的眼里似乎隐藏了一丝甜蜜,然而转瞬即逝。
  “其实,妈妈对我大声嚷嚷一顿还不如哥哥说一句话对我有用。”她顿了一下,“他是以鼓励为主的,他说我将来完全有能力考上理想的大学。”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
  知春陷入遐想,有点小兴奋,这么美好的桥段只有小说里才看得到。
  “我敢打赌,他喜欢你!而且,你肯定也喜欢他,对不对?”
  这次姜岚没再否认,只是低头笑了笑。“你们从来没点破过?”
  “怎么可能呢!那时我还那么小。”姜岚说,“我十二岁的时候,妈妈得了病,被送进医院,我没人照顾,只能去了叔叔家。”
  知春替她惋惜,忽然又觉得奇怪:“那位阿姨不是和你妈妈关系很好吗?她为什么不把你留在家里?”
  “她毕竟不是我的直系亲属。”姜岚谨慎地解释,“不过这些年我一直记得哥哥对我的好。”
  “他还在那座小城?”
  姜岚点点头。“成年后也没去找过你?”姜岚沉默了会儿,摇头。
  知春唏嘘,在她眼里,姜岚的美丽似乎被她坎坷的身世给浪费了。
  “我觉得吧,女人早晚还是需要安定下来,找个人结婚比较好。”
  “如果有一天遇到合适的我会考虑,但绝不强求。”
  “如果你再遇到那个哥哥呢?你会告诉他这些年你一直惦记他吗?”
  “不会。”姜岚挺坚定地摇头,“只要他过得幸福就好了。”
  知春心头还残留着一个疑问。
  “你妈妈带你离开兰城去投奔那位阿姨,到她生病,这中间差不多隔了三四年时间呢吧?”
  “……差不多。”
  “这段时间你们过得也挺顺利的,她怎么会一下子病情就加重了呢?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姜岚一时没能答得上来,好一会儿才含糊其辞:“也许是太想我爸爸了吧,痛苦积在心里迟早都会爆发……我对那时的记忆有点模糊了,很多事都不太明白。”
  知春还想再问下去,身后忽然传来荣钧的声音:“快九点了,你们打算通宵聊下去?”两个女人同时回头,荣钧在客厅靠近阳台的空地上看着她们,客厅里没开灯,借助玄关灯的光线,可以看见他脸上隐藏着一丝不悦,尽管他说话时面带微笑。
  “哎呀,我该回家了!”
  姜岚跳起来,她似乎有点着慌,经过荣钧身边时,身体还微微摇晃了一下,而荣钧始终冷着脸。
  知春本可以说几句话缓解下气氛,但不舒服的感觉再次油然而生。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敌意太明显,带着表演般的刻意,非但不能安慰知春,反而令她迟迟无法放下戒心,尽管她也明白自己的狐疑有些荒唐,可两个女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终归是一件微妙且不乏危险的事。
  知春想起母亲的告诫,再次心烦意乱起来。
  医院打来电话通知他们,荣钧可以去装义肢了,时间定在周四上午。那天恰逢知春有个重要会议脱不开身,姜岚自告奋勇提出由她陪荣钧去医院。
  荣钧也说没问题。“到了那儿我们直接去找岑医生就是了。”
  现在知春从任何人嘴里听到岑慕彬的名字都会有种异样感,就像一件深藏在暗处的东西猛然间被曝光一样,而从荣钧嘴里说出来,尤其让她心惊肉跳,好在她如今的城府比过去深多了,内心再波澜起伏,面上也能掩饰得很好。
  知春坐在会议室里,却仅有一半心思在应付开会,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这不祥感令她心神不宁。
  原定两小时的会议,因为某位重要人物临时有事退场而缩短成了半小时,知春如释重负,算算时间还来得及,她决定跑趟医院去看看荣钧的情况。周四上午有岑慕彬的专家门诊,知春先赶到诊室,门外一排椅子上还坐着好几位候诊病人,见她号都不查就闯进房间,纷纷朝她投去不满的目光。
  荣钧不在诊室内,岑慕彬正坐在窗边给病人讲解什么,一旁有个护士在给他当副手,护士的脸很陌生,看见知春立刻问:“你几号?”
  “我是来找人的。”她把视线转向岑慕彬,“——岑医生,请问荣钧有没有来过?”
  岑慕彬扫了她一眼,神情冷淡,简直像不认识她似的,顿了有四五秒,才不情不愿地指指那护士:“问小丁。”他的态度着实让知春窝火,又没法发作,幸好护士还算合作,查了查记录说:“荣钧是吧?他是来复诊的,半小时前就检查完了,情况良好,他太太陪他去方医生那儿了,这会儿应该在装义肢了吧。”
  知春面色一变,连声音都有点扭曲:“他太太?”
  “是啊!”护士不解地看看她,又扭头瞥了岑慕彬一眼,后者若无其事,像没听见。知春狠狠瞪了岑慕彬一眼,一字一顿对那护士说:“我才是他太太!”
  在方医生的办公室,刚刚装上义肢的荣钧神情紧张,一旁的姜岚显得比他还紧张。
  方医生鼓励荣钧:“站起来,走两步试试看。”
  荣钧试着起立,单手扶墙,缓缓向前开步,但当重心全部压到左腿时,因为心里没底,他的身体忽然软了一下,随时要摔倒似的,姜岚脸色煞白地冲上去扶他。
  “不要紧,这种感觉很正常。”方医生对荣钧说,“你不用怕,大胆一点,就当是你自己的腿那样走。一开始肯定不习惯,慢慢来,有段磨合期的。”
  荣钧又试着走了几步。
  方医生问:“觉得舒不舒服?如果不舒服,我再帮你调调。”
  荣钧点头:“挺好的。”
  知春一阵风似的刮进来,气喘吁吁:“荣钧!”
  荣钧抬头看见她,欣喜而骄傲地朝她笑,身体站得笔直。
  “知春,你看我怎么样?”
  他的左腿裤管被义肢填满,终于不再空荡荡的了,站着不动时,和正常人看不出两样。
  知春心潮起伏,使劲点头:“不错,很精神!”知春和姜岚把荣钧扶上车,姜岚又问:“知春姐,真的不要我送你?”
  荣钧也说:“一块儿走吧,先送你回公司,不就多拐一个弯么!”
  “不用,你们直接回家吧,我打个车很方便。”
  荣钧见拗不过她,只得作罢。
  知春看着姜岚的车在视野消失后,她没有去路边拦车,而是返身回了医院。
  35-羞辱十一点半,岑慕彬的门诊应该结束了,知春知道他一向守时。
  她依然选择走靠角落的安全楼梯,到了三楼,又径直往最东端的办公室走。这里安静如昔,像一块永远不会被打扰的净土。
  走到岑慕彬的办公室门口,知春抬手敲了敲门,不出所料,里面没动静,她又转动门把手,推不开,这回他上了锁。
  看来只能等了。
  她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楼下种了成排香樟,枝叶茂盛,亭亭如盖,知春对着满目苍翠出神。
  舒爽的绿意缓解了她紧绷绷的神经,周遭的宁静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茫。也许她不该来,向岑慕彬兴师问罪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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