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均力敌

第64章


  旁政用手抹了一把肩膀,上面两排深深牙印,还往外渗着血,他恨恨骂她,属狗的啊?
  顾衿不说话,只死死蜷着自己微弱呼吸,旁政凑过去,挑衅似的蹭着她鼻尖。
  顾衿睁开眼睛,一对儿眼仁圆滚滚黑漆漆的。
  旁政舔着嘴角笑,咬她耳垂。“……我没带套。”
  顾衿冷漠的翻身背对着他,丝毫不在乎自己一丝不挂。旁政听到她平静的骂自己。她说,去你妈的。
  她是真恨透了他。他心情大好,也不管她抗拒,摸出一件松垮半袖给她歪歪扭扭的穿上,拿了烟去帐篷外面抽。
  她依旧躺在那里,无声无息的。旁政想了想,怕风刮进烟气呛着她,又抬手把帐篷的拉链拉上。
  好像胸口一直憋着那股气终于散了,海浪不断拍打着礁石,潮湿凉爽的海风一吹,心旷神怡,旁政穿着白天的那身灰色运动装,光着脚,懒洋洋的坐在沙土地上。
  他懒洋洋的抽着烟,眯着眼想,好望角可真是个好地方。
  抬起手,就着昏暗月色旁政才发现,自己手背上都是长长的血痕,都是刚才顾衿闹的,被风一吹,火辣辣的疼,他无奈笑着,用另一只手碰了碰,然后,他忽然敛了笑意。
  他的手腕上,还挂着十几根细细的头发。
  那是刚才和她撕扯间拽下来的,乌黑的发丝缠在银色的表带中间,是连着发根的。旁政眯眼把烟含在嘴唇里,开始用右手解。
  他解的很认真很耐心,一根一根,生怕扯断了。那发丝藏在细小的螺丝中间,藏在两截链子的衔接处,不难想象她挣扎的时候有多疼。
  终于,全都解下来了。
  旁政把那一小撮头发绕在指间,风拂过,纤细发丝刺的人心里发痒。
  他知道她是看到这块表了的,她只是假装自己没看见,假装不认识。
  那天周末,他在家给那盆含苞待放的茉莉换土,换完之后打算出门去公司,衣帽间的两层抽屉有些旧了,滑道磨损,拽上层的时候会把下面那层也带出来。
  两层抽屉,上面的一格放他的手表袖口和领带夹,下面的一格放她的项链首饰和戒指。
  他从来没动过她的东西,更别提说仔细翻动了,他把那层抽屉往回推,可怎么也推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又把手往里探,然后摸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
  深绿色的,印着皇冠,rolex的经典字样。
  鬼使神差的,旁政打开,里面放着这只黑色的潜航者,和一张小小的米色卡片。卡面上面用拙劣的画技涂了一个南瓜鬼脸,像极了顾衿嚣张的样子,鬼脸下面写着,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他倏地想起他生日那天晚上她的表现。
  她脱掉打底的笨重毛衣,盛装出席,她不习惯那么贴身的衣裙,可还是故作镇定,她从他手里抢过那只纸袋紧张的藏好,她跟他站在一室黑暗里,她把自己完完整整的交给他。
  他以为,那就是她准备好的生日礼物。
  他甚至能想象到她把它偷偷摸摸塞进这里面的神情,她不好意思送,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只能懊恼的放在这里,让它永不见天日。也许,她以为可以等到他下一个生日。
  旁政没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像是被人扼住无法呼吸,他垂眼摩挲着光亮漆黑的表盘,忽然醒悟,在这间房子两人共处的很多个日夜里,她大概一直都是那样的,沉默,无声,却也用情至深。
  潜航者……潜航者……
  她知他熟习水性,对海热衷,连礼物都送的这么别出心裁。
  一支烟燃尽,旁政碾灭烟蒂,拉开帐篷,又钻了进去。不知道顾衿是醒着还是睡着,他拿绒毯给她裹严实了点。
  “顾衿?”
  她没说话。
  旁政用手揉着鼻子,那是他尴尬或者不知如何说话时的习惯动作,他俯下身,用手摸着她的头发,语气温柔轻缓。
  “对不起。”
  顾衿闭着眼。
  无数的话噎在嘴边,旁政说不出来,也难堪开口。他想了想,最后跟她讲。
  “明天一早我和雷西乘快艇去达卡马峰取景,如果不危险的话,等我回来带你去看。”
  达卡马峰,耸立于太平洋和印度洋冷暖流水的分界,耸于海上,危崖峭壁,曾经是多少航海者丧命也要为之一观的地方。
  顾衿睁开眼。
  旁政笑了,他知道她想什么。“别担心我。”
  “谁担心你。”顾衿闭上眼睛,用绒毯蒙住脸,赌气似的。“死了才好。”
  旁政叹气,也不再说话,用手一遍一遍摸着她浓密的头发,动作轻柔,像是给自己赎罪。
  ……
  第二天天气大晴。
  顾衿在一片明亮日光和海浪声中醒来,帐篷外不断有人走过,她揉揉眼睛,弯腰出去。
  萨娜他们站在一个相对低矮的山坡下,在给雷西和旁政送行。两人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快艇,正在穿救生衣,救生衣明晃晃的颜色,无端让人看了刺眼。
  张教授给他们拉住船栓,不断嘱咐他们。
  “今天晴天,估计上午不会有大风浪,但是千万千万小心。一旦靠近发现有杀人浪,马上回来,不要侥幸。”
  雷西点头答应,“放心。”
  旁政坐进快艇的驾驶座,一只胳膊举起,轻轻弯动两根手指,他在跟上面的人道别。
  他带着墨镜,穿着白色的衣服和橙色的救生衣,笑着跟她招手。
  顾衿远远的站在山坡上,赤着脚,她想起他几个小时前跟她说过的话,他说如果不危险,我回来,带着你去看。
  你以后想去哪儿,我都带着你去。
  上午东风,快艇后面的风向旗在风中轻轻舞动,喷着黑漆漆的尾气开远了。
  顾衿跟着萨娜胡澎他们收拾帐篷,吃了一顿简易早饭,始终无话,她静静等着那艘快艇回来。
  中午太阳西偏,黑压压的乌云渐渐遮住日光。
  来好望角的游客开始变少,都在启程往回走。
  顾衿站在山崖边,仰着头,她问,“要下雨?”
  萨娜摇头,胡澎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预报上说,是暴雨,就一个小时。”
  顾衿手脚冰凉,“那他们会有事吗?”
  没人说话,死一样的宁静,“但愿平安归来。”
  话音刚落,震天响的雷声就砸了下来。
  狂风夹杂着雨点席卷整个非洲南端的土地,顾衿被人拉扯着躲到一个房子下,眼前一片灰色水雾。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太阳重新出来。
  岸边慢慢出现一个身影。
  棕红色的上衣,雷西正一步一步缓慢的朝着他们走来。
  顾衿挣脱开萨娜,疯了一样的跑过去,她满怀期待的看着雷西,“旁政呢?”
  雷西的胡子也在往下滴着水,浑身湿透了。两只小臂上全都是绳子抽打出来的血痕。
  他深深的望着顾衿,环顾众人,健硕的身体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恐慌,浑身都在发抖。
  “遇上杀人浪,船翻了。”“我和他……失散了。”
  顾衿脑中轰的一声,忽然头也不回的往前跑。
  她朝着暴风过后平静的海面哭喊,她冲进一层漫过一层的海浪,撕心裂肺。
  “旁——政——!!!!!”
  
  第63章
  
  顾衿感觉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耳膜和胸腔因为压力的关系好像被封闭住了,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也呼吸不了新鲜空气。
  她在茫然的不断下沉,双手拼命朝前方划着,没有止境。
  那种冰凉彻骨的感觉,让她眼前渐渐浮现起小时候在海岛的那些日子。
  她被父亲抱着,拖着腰,先是站在沙滩上,然后慢慢往里走,渐渐的,水没过她的腿,她的腰,然后是脖子,再然后,她漂浮在水面上,有人在她耳边说,衿衿,不要怕,我在呢。
  她一鼓作气往海里扎,南望岛的海鸥在天上飞,咸涩的海水冲进鼻腔,她哇哇的从水里往外扑腾,跟爸爸撒娇打商量。
  “爸爸,我不想学游泳了,我们不游了行吗?”
  “不行,我顾永明的女儿怎么能不会水呢,爸爸是海军,天生就是征服大海的人。”
  “那……那你拖着我,别撒手行吗?”
  “行,有爸爸在,保证你没事,咱们再试一次,一会儿就回家吃晚饭了。”
  小小的顾衿绑着两个羊角辫,死抓着爸爸不放。
  她站在岸边踌躇不敢前行,岸上渐渐来了很多穿白色军装的叔叔,他们晃着她的小手,和蔼的给她鼓励。
  爸爸穿着蓝白相间的海魂衫,也温柔慈爱的看着她。
  两只羊角辫一晃一晃的,在父亲的视线里渐渐跑远了。
  顾永明告诉她,你不要把海当成你的敌人,你把它想象成你的朋友,在它的怀抱里,能承载着你去很多地方,不要恐慌。
  她钻进水里,然后小小的顾衿成了南望岛上最自由快乐的一尾鱼。
  她热爱游泳,有骨子里父亲遗传给她的天赋。她每天与海为伴,沙滩上的石子和贝壳是她童年时期最好的玩具,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在南望岛生活一辈子。
  她和爸爸商量好,等过了暑假,等顾永明执行完这次任务,她就去市里的游泳队报名参赛。
  爸爸出海那天,她被妈妈抱着,远远在岸上望,她欢快稚嫩的和爸爸招手,她说爸爸,等你回来,记得送我去报名啊。
  海笛长长鸣叫,冒着黑烟,顾永明穿着白色军装,带着白手套,朝她和妈妈敬礼,那艘船在视线里渐渐开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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