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烟花

78 第四章 16


16
    曲令的确没有走远。
    经过夜里的一场大雨,整个城市被冲刷的很干净,空气中都带着青草的气息。
    曲令迎着清清亮亮的阳光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又是美好的一天。既然决定放下执念,他想,他也该活的有朝气一些。
    尽管他自己都知道不是那么容易,但好在有句话说得好,事在人为。
    柳青青追上曲令的时候样子有些狼狈。发丝凌乱,胸脯剧烈起伏,睡衣领口的扣子没扣好露出了内衣的肩带,双手叉腰喘着气想说什么就是一时缓不过来,而且,脚上的拖鞋还是反的。
    曲令看着她这副模样微微皱眉。这么快就来第一个考验了吗?
    柳青青平复了下紊乱的气息,迎上曲令的目光,那人背对着阳光,柔和的光线给他的周身都晕染了色彩,白衬衫压在长裤里,灰色的领带松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右手食指勾着西装外套搭在肩膀上,身形修长挺拔,墨色的眼瞳深邃如水,整个人看上去不羁,随性,淡然。
    就这么着,刚平复下去的呼吸又有些不稳,柳青青想,怎么以前没觉出来那个人这么好看。
    曲令等了半天,对方没有说话,他不想当雕像供人免费参观,“有事吗?”
    有事吗?柳青青跑出来之前没考虑过,就一个念头,先追上他再说,现在追上了,他问有事吗?她才开始绞尽脑汁找个什么理由比较靠谱。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就算是考验,曲令也不想在第一次就上这么大的剂量。
    “有有有……”柳青青看他又要走,急了,“家里卫生间的灯坏了。”
    曲令斜睨她,所以呢?
    “可不可以帮忙去换一下。”声音细若蚊吟,柳青青自己都快没脸说下去了。
    曲令想,这是多么不靠谱的理由啊!可他发觉自己竟然不想拒绝。
    “是LED还是节能灯?”
    “你知道的。”
    曲令一愣,他还真知道。看着柳青青有些无辜的表情,曲令走过她身边,“把扣子扣好。”
    柳青青下意识的低头,看着胸前衣衫不整,腾的一下脸又红了。
    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就有节能灯泡,曲令买好上楼,柳青青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像个小媳妇。
    换好灯泡,曲令这次倒没有急着走,他觉得两人之间应该好好谈一谈。在经过昨晚的事情后,在自己有了这样的决定后,他不想再一个人做困兽。
    既然要解放,那就索性把两人都解放出来。不过,在谈之前,他得先调整一下情绪和心态。
    柳青青喝着之前没喝完的粥,她知道曲令有话要说,她就耐心等着,都走到了这一步,不能成为情侣厮守终生,她也不希望成为仇人见面就红了眼。
    柳青青的粥喝完,曲令也调整的差不多,正准备开口,手机铃声从卧室传来,是柳青青的。
    她有些歉然的看了看曲令,起身进房去接电话,然后曲令就听到。
    “什么?”
    “怎么会这样?”
    “我马上过去。”
    一连串急促且惊慌的声音。
    曲令走到门边,问,“发生什么事了?”
    柳青青还紧紧攥着手机,从衣柜里翻出衣服,“我妈妈坠楼,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曲令心中一惊,“你这样不能开车,我送你去。”
    柳青青慌乱中答应了声好,曲令拿了她的车钥匙先下楼取车,柳青青换好衣服随后跟了下去。
    一路上,柳青青都经绷着神情,双手交握指节都有些泛白,曲令知道他内心不安,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一路疾驰。
    到了医院,柳青青下车时步伐有些虚,幸好曲令及时扶住她才没有跌倒。
    抢救室在二楼,柳青青到的时候柳华章已经在了,他看到曲令时脸上神情复杂,却还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曲令也点头回应,然后看向柳青青。
    而柳青青只是看着抢救室上亮着的灯,上来之后,她除了看上去依然有些魂不守舍之外,竟然一句话都没问。
    她不问,柳华章还是要说的。
    “护工说昨天有个人去看她,然后她的表现就有些不对劲,今天早上趁护工不注意就上了楼顶,然后就……”柳华章的情绪也不稳。
    柳青青还是没说话,一时间,走廊上的三个人俱沉默无声。
    不一会儿,有医生出来,问谁是病人家属。柳华章上前,柳青青跟着。
    医生带着口罩看不清表情,只是声音听上去公式化不带感情,“伤者多处骨折,且脏器受损,内出血比较严重,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柳华章面色灰白,柳青青站立不稳,曲令扶住了她。
    大约一个小时后,抢救的医生护士纷纷出来,带头的人扯下口罩,神思黯然。
    我们尽力了。
    柳华章一个踉跄,有人上来扶住他,说着安慰的话。他摆脱那人的手,转身在墙角蹲下,把头埋在臂弯里。
    柳青青有些茫然的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医生,他们尽力了的意思就是她的妈妈已经不活了吧。
    可是,为什么她没哭呢?
    医生看着明显备受打击的父女俩,也不好再说什么,看旁边还站着曲令,于是走上前说道,“逝者已矣,家属还请节哀。”
    曲令知道他的意思,死者为大,应该早日入土为安,现在是要准备后事的,可明显柳华章没这个心思,柳青青也不在状态。他想,现在他能做的就他来做吧。
    毕竟,他该叫她一声大妈。
    可曲令毕竟不是两年前的愣头青,他把柳青青安顿好,然后去了疗养院。之前他并不知道柳青青的妈妈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待见到疗养院的医生后才了解原来她在这里已经好多年了。曲令又问昨天是谁来看她,医生找到登记簿,上面来访人一栏赫然写着:荣炳森!
    曲令眉头倏然皱起,眼睛眯了眯,怎么会是他?
    莫名的,他想到了荣炳森钱夹里的那张照片,那个女人不正是柳青青的母亲年轻的时候。
    柳母的照片怎么会在荣炳森的钱包里,他们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精神失常?柳青青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她的妈妈?柳华章呢,他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一时间,曲令脑中被各种念头充斥,他有些头痛。
    头痛并没有影响曲令的思维,之前秦怡的事,他仅凭推断就还原了八^九不离十,现在这件事摆在他面前的信息也不算少,很快,一个大概的思路在他脑中成形。
    柳母和荣炳森应该是初恋情人的关系,这点应该没有什么疑问。那也就是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事,那时荣炳森还没有创立荣氏,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毛头小子。
    这里面或许又有商业联姻,利益结合的存在,柳母嫁给柳华章,和自己的初恋断了关系。至于中间还发生过什么,只有当事人更清楚了。
    然后就是到了现在,荣炳森得知柳母在疗养院的消息前来看望,按道理说,时隔三十年,就算之前有什么都该放下了,而且柳母还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这么会在见了荣炳森之后就情绪反常进而跳楼呢?是荣炳森说了什么过激的话吗?还是有些东西触发了回忆?如果是这样,到底什么样的过往会让一个精神病人去自杀呢?
    或者说,她一直以来只是让别人认为她是一个精神病人?
    曲令知道,这事毕竟不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些推断是很站不住脚的,可是他控制不住的会去想。说白了这是上一代人的事情,但其中牵涉到柳青青,他就不会视而不见。
    曲令从疗养院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早饭午饭都没吃,他尽管有些疲累,但记挂着柳青青,还是急着驱车赶去了医院。
    曲令到医院的时候正碰上警察和疗养院的负责人一起出来,他并不奇怪,病人坠楼,疗养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警察也这里也该是公事公办。
    柳华章一个人在医院休息室闷闷的抽烟,曲令没打算过去安慰。柳青青则单独坐在中庭的小花坛边,正是春意盎然的季节,花圃中开着许多淡粉色的小花,间或还有几只蝴蝶翩然而至,花圃的中间是一方小池,几条锦鲤在水里游的相当欢快。而柳青青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看上去和这副景象极不搭调。
    曲令走到她身边安静坐下,她不说话,他就陪着她。
    只不过一会儿,柳青青悠悠开口,这一说就说了很多。
    “其实我和我的妈妈一点也不亲,真的,有妈和没妈我觉得没有什么区别。”
    曲令心中有些微异,但并不吃惊。
    然后柳青青接着说,“不对,还是有区别的,她打我或者是惩罚我的时候从来不会讲究什么手下留情。别人的妈妈把孩子捧在手心里当宝,她当我连根草都不如。”
    曲令想,额头上那淡淡的总是被遮盖在刘海下的疤痕就是那时留下的吧。
    “那时我还小,并不知道她精神失常,等到长大些,知道是怎么回事后,她已经被送到疗养院了。之后我去看过几次,可每次都会让她发了疯的想打我,我就再也不去看了。再说,有这么个妈妈我自己都觉得丢人,自然也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真要有人问我,你妈妈呢?我会说我没有妈妈,别人会接上一句,是死了吗?我就不说话,算是默认。渐渐地,我都习惯了。”
    “我不怕知道真相的人说我冷酷无情,任谁经历了那样的童年都不可能没有阴影,只是我的阴影好像格外重一些。妈妈对我不好,爸爸也不管我,我就是自生自灭般成长起来的,谁让我生在这样的家庭,我也认了。好在我没有因为这些家庭因素成长为问题少女,相反,我学会了自立自强。上了大学,又学的是中文,有段时间教古文的老师总和我们扯仁义礼智信,百善孝为先,当时我心中冷哼,可课后反思,还是会不自觉的去看看她,就远远的看看,不见面,不说话,她看上去安详很多,不再是疯婆子模样,我觉得这样挺好。”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这样一段时间之后,我开始尝试接近她,可她身上好像是装了专门扫描我的雷达,只要我一靠近她五米范围内,她立马就会情绪失控,进而会拿起身边任何可以拿起的东西砸向我,吃一堑长一智,我当然没有被她再砸到过,所以她每次都气急败坏。当时看着她被护工按住使劲挣扎却又逃脱不了的时候,我心中竟然生出报复的快感。我觉得我没救了。”
    “我内心并不阴暗,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唾弃自己。也就是在那时,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她见到我就发病?我问过我爸爸,他的态度也不友好,直接回一句,‘我怎么知道!’然后我又问吴老师,吴老师说……他当时说的比较委婉,大致意思就是,我妈犯了错,这个错误的结果就是我,所以她看到我就像不断提示她犯的错,所以就极其不待见我了。我不知道吴老头是这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只是在心中腹诽了他几句,神棍一样!说来说去怎么错的好像是我一样,我那时只不过是个小孩啊。”
    “我曾经不止一次希望没有这个妈吗该多好,现在成真了,没有人再拿杯子砸我的头了,没有人见到我会情绪失控了,我再也不用当一个神经病的女儿了,可是,我的心怎么像是空了一块似的。”
    “我没哭,因为怕她根本不屑于我的哀悼,可她毕竟是妈妈,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就算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她给了我生命,那就值得我用一生去还。我不会哭,但是也不会怨了。”
    妈妈,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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