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诞生之日

第50章


其中一个士兵拿起火炬,房门铿然关上。经过一阵子,我在漆黑的暗室摸索到房门处,暗自希冀他们或许忘记上门闩,不过房门还是上闩了。于是,我只好爬回原先的角落,蜷缩于脏污的泥泞。
  我们的确是沦陷于泥泞污秽之境,没有上神的存在。上神之所在,就是前任上神的女儿与儿子,在婚姻祭司的祝祷下,结合为一体。除此之外,别无方法让上神现身。没有别的法子,欧米莫不知该何去何从,旁徨失措。没有婚姻祭司的祝祷,他无法与我真正成婚。原本他以为,只要他强暴我,他就是我的丈夫。或许,本来这可能是个办法,但他根本无法强暴我,我让他变得萎软无力。
  就他能想到的门路,唯一的解套之道就是攻击神都,掳获神宫成员与祭司,迫使婚姻祭司念出神婚祝辞。光靠目前的小型兵力,欧米莫当然办不到这样的壮举,所以他按兵不动,等候他的主力大军从东方前来。
  我的母上大人、泰祖,以及和平军的将领,从中土调派更多军队入神都。他们并未攻击嘉里,这是一座坚固的碉堡,易守难攻,士兵得以长久镇守于此地。何况,将领们也担忧,要是他们真的攻破嘉里碉堡,会被迫与欧米莫的东方大军短兵相接。
  于是,大约两百名追随欧米莫的士兵就在嘉里碉堡扎营。日子一天天过去,欧米莫为他的军队提供农村女性。这本是上神的政策:提供好处给农村女性,像是超额的谷粮、工具、配给,来交换她们与部队士兵交媾。农村女性不乏有人乐意如此,拿取酬劳与士兵性交;倘若她们有人怀孕,就会取得更优渥的酬劳与资源。欧米莫设法纡解部下的生理需求,于是派遣军官到邻近村落,以酬赏来号召农村少女的性服务。有一群女性乐意前往碉堡,这些村民对于当前的分裂局势所知甚少,她们难以相信有人会反抗真正的上神、自立为神。卢亚薇混在这群农村少女之中前来。
  在碉堡周遭,妇人与少女来来去去,与守卫碉堡的士兵们调情嬉戏。凭着运气与勇气,卢亚薇恰好发现监禁着我的囚室。她走下阴暗的通道,试探每一间储藏室的门。最后,我听见门闩移动的声响,卢亚薇叫唤我的名字,我发出声音。「快过来!」她说。我爬到门口,她握住我的手,扶我站立,助我行走。她再度将门闩上,我们一路摸索通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压压小径,直到看见石阶的微弱反光。我们来到火炬幢幢、满是少女与士兵的庭园。卢亚薇快步穿越人群,一边佯装咯咯笑、瞎扯闲谈的模样,紧握住我的手,我一路跟随她前进。几个士兵拦住我们,但是卢亚薇随意搪塞他们。「不行的,杜姬与队长约好了!」我们继续往前跑,终于来到侧城门,卢亚薇对警卫喊话。「喂,队长,快开门让我们出去!我得带她回去母亲身边,她病得厉害,发烧又呕吐!」我的确步履蹒跚,而且在囚室里沾抹不少泥尘污垢。守卫取笑我们,奚落我肮脏的外表,打开一道门缝,让我们出去。于是,我们在星光下一路奔下山坡。
  如此轻易逃脱囚禁,从深锁的房门闯关逃离,人们歌功颂德,盛赞我必然是真正的上神。然而,其实并没有神的存在,无论是此时与当时,神都缺席了。远在上神诞生之前、远在上神灭亡之后,事物依然存在,我们称为机缘、运势、幸运,或是命运。然而,这些都只是名称而已。
  除此之外还有勇气。卢亚薇助我脱困,因为我深藏于她心中。
  一旦我们走出城门侍卫的视线,我们远离处处设立哨站的大道,取径乡间小路前往神都。在我们的眼前,神都傲然矗立于山坡之上,石砌城墙漾满瑷瑷星光。在此之前,除了透过中央宫殿的窗台与阳台,我从未见过如此的神宫。
  我从没长途跋涉过,但因为体育课程的缘故,我的身体颇为强健,但我的手足肌肤非常柔软。没走多久,我就开始哼喘,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尖石碎屑不断刺痛脚底,泪水不断涌上眼眶,我难以呼吸。我没有力气奔跑,但是卢亚薇一直紧握住我的手,我们勉力前进。
  我们终于来到北城门,门口部署森严的和平卫军,城门深锁。此时,卢亚薇大喊。「让上神的女儿进入神都!」
  纵使我的肺部仿佛有千把小刀钻刺,我把头发往后梳拢,笔直挺立,对着守卫队长说:「队长大人,请为我引路,前往世界中心之屋,谒见我的母上大人,萨夫人。」
  队长是雷耳将军的儿子,我认识这个男子,他也充分认识我。他凝视我片刻,随即以拇指按额,声如洪钟,发号施令,城门就此开启。于是,我们从东北方的街道回返我的屋舍,士兵簇拥护卫,愈来愈多的人民集结,欢声喝采。鼓声肇始,这是高亢急促的庆典节拍。
  那一晚,母上大人将我抱入怀中。自从我不再是个牙牙学语的婴儿后,这是她首度如此拥抱我。
  那晚,婚礼举行,我与泰祖站在花环之下,由祭司主婚,从圣杯饮下神酒。仪式完满结束,我俩成为上神。
  那一夜,欧米莫发现我已经逃离,于是他召唤某个死亡祭司前来碉堡,命令对方为他与某个前来与士兵交欢的农村少女主持神婚。除了我的内宫仆从,在欧米莫的军队中没有几个男人近身目睹过我的面貌,任何一个少女都可以冒充我。大部分的士兵相信那名少女就是我。于是,欧米莫宣告天下,他与死去上神的女儿结婚,如今,她与欧米莫就是新的上神。当我与泰祖派遣天使,对朝野宣布我们的婚姻成立,欧米莫也派出他的使者,宣告神宫的婚姻乃为虚假仪式,因为他妹妹萨与他相偕离去,双方于嘉里一地成婚,是以,她与欧米莫才是真正的上神。宣布之后,欧米莫以全新的形象面对朝野人民:他戴上一顶金色帽子,脸上涂抹白漆,搭配他的独眼。军队祭司激动呐喊:「众生凝视!先知神谕已然实现!上神乃白面独眼的化身!」
  某些人当真信了欧米莫的使者与祭司,但更多人相信我与泰祖才是上神。然而,有两方的天使,同时宣称上神继位,有两尊上神同时并存,这让每个人都慌乱抓狂,又惊恐又生气。与其寻觅真实之所在,人们必须选择自身的信仰。
  如今,只剩下四五天的行军时间,欧米莫的军队就会直逼王都。
  天使前来宫殿,对我们禀报最新状况。某个年轻将军迈思娲,率领和平军队千人从城市南方的富饶海滨前来。他告知天使,他只为了唯一真正的上神而战。我们深恐他所指的「真正上神」是欧米莫,因为我们不会在「上神」一词之前添加其余言词,因为上神就是唯一的、真实的上神,否则祂什么都不是。
  我们在任命军事将领上颇有眼光,也果决执行将领的军事建言。与其被动等待城市遭战火洗劫,我们反其道而行,主动进击,在东方大军抵达嘉里之前,派遣军队于创生河北岸山丘拦截迎击。倘若对方战力全开,我们便必须撤退,但我方可以一并搜刮乡间物资,并集结村民带回城市。同时间,我们派出货车往东南各地粮仓,钜细靡遗地将物资悉数运回补给神都。倘若战火无法立即消弭,老将军们说,食物充足的那一方将赢得战争。
  「洪水君的军队可以从东北道上的粮仓来喂饱他们自己。」母上大人说,她参与我们每一回的军事会议。
  「那么,我们就毁掉这些道路。」泰祖说。
  我看到母亲屏息,记起神谕:道路崩坏。
  「工程太过漫长,毁去道路的时间就足以让他们采集足够的存粮。」最年迈的将军这么说,次年迈的将军提议:「不如这样,将爱蒙佳黑的石桥给毁去。」我们采纳了提议。我方军队从延长的战役中撤退,拆除这座巍峨挺立千年的大石桥。同时间,欧米莫的军队已然前进百里,行经森林地,来到多米一带的浅滩。在这段时间,我们的军队与车夫顺利清空各地粮仓,运回神都。许多村民跟随军队,请求上神庇护,神都变得非常拥挤。每一颗萨米都有一张嘴巴嗷嗷待哺,等着张口吃掉它。
  就在这段空档,照说迈思娲原本应该迎战东方多米一带的敌军,但他率领的千人部队却杵在隘口静静等待。当我们发出敕命传唤他前来神都,帮助吾等重建和平国度,惩处冒渎伪神,他让天使带回毫无意义的消息。不过,至少我们可以确认,他与欧米莫狼狈为奸。「迈思娲是手指,欧米莫是大拇指。」最年长的将军说,佯装要捏死一只跳蚤。
  「上神不容轻侮冒犯。」泰祖说,声色俱厉。年迈老将军以拇指按额,倍感惶恐。然而,我因此得以微笑。
  原先,泰祖希望村民会对于这些渎神冒犯之举感到生气,基于怒火的驱使,起义歼灭这个漆面伪神。然而,村人并不是士兵,从未打仗,一向活在和平军队的保护及我们的守护下。对村民而言,我们这些上位者的作为宛若一阵阵龙卷风,或是剧烈地震,人民因此吓得呆立,只能默默旁观,希望早日结束灾难,得以保全性命。真正起身守护的是我们的家族仆从,她们的人身安危直接维系于我们的治世,她们的智识与技艺全用以服务我们上神家族。此外,神都人民的心亦紧系在我们身上,和平军队亦然。会为我们作战的,是这些人。
  村人信仰我们的神性。唯独信仰存在,神方能存在;一旦对神的信仰动摇,必然步履迟疑,掌握不牢。
  无论是先前的边境战争,或是南争北讨,这些壮举过度扩充了我们的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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