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诞生之日

第70章


然而,吾等可清晰看穿朦胧象征之内的意义,将之翻译为真实:那并不是一个行星,并非一个世界,并非黑暗之域,并非恐惧、痛苦与死亡——而是有限生命进入光亮的星辰之旅,进入无亘的生命,进入永无终结、永续如常的朝圣,借此来到永恒无边的狂喜境地。哎,我的同侪天使们!我们的行旅是至圣之旅,是永恒之旅!」
  「喔喔喔喔。」信徒群众叹息如风中绿叶。
  「呴!」卢洢思说。他在自己的家居空间,与宾笛和某些朋友观看布道大会。这些人互相自称为「便便党派」。
  「哼!」博司说,他与星一起在他的家居空间观赏此节目。
  星船历一六一年一〇一日,船桥
  「戴门特昨天询问我,他注意到加速图形的某种异常处。他已经注意这异常状态好几十天了。」
  「将他从这个方向引开吧。」博司如此说,一边比较两组星航图表。
  「我不会这样做。」
  经过几分钟,他问道:「那,你会怎么做?」
  「啥都不做。」
  他的双手在工作台上熠熠生光。「那,就留给我来做吧。」
  「倘若你选择如此。」
  「我没有别的选择。」
  博司继续工作。星继续工作。
  骤然间,星停止工作,开始叙说。「当我还是个十岁小孩,当时做了个非常恐怖的噩梦。我梦见自己正处于货舱的其中一层,到处漫游,突然间我警觉到船舱的墙壁上赫然有一个破洞,就在星船的皮层!这是世界本身的破洞,但它非常细小。当时还没有任何事端滋生,但我知道,空气会逐渐从洞口被吸汲出去,因为外界就是纯粹真空。虚无就是星船之外的天地。于是,我把一只手安置在破洞之上,我的手掌遮盖了破洞。倘若我把自己的手掌移开,我知道空气就会逐渐流失。我不断呼喊,但没有人在邻近处,没有人听见我在求救。最后,我终于认为自己应该要去求援,但是当我想把手掌从洞口移开时,我已经无法移开了。我的手掌就被箝制在洞口,被星船外的空无牢牢贴紧。」
  「真是个恐怖的梦境。」博司说。当星在叙说梦境时,博司从工作台停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背脊挺直,面无表情。「你会回想起这场梦境,是由于如今你认为自己处于类似的位置吗?」
  「不,我认为是你处于梦中的我的位置。」
  他考虑沉吟半晌。「那么,你可曾瞥见脱离这个位置的办法吗?」
  「大叫求援。」
  他非常微微地摇头。
  「博司啊,某个学生或是工程师总是会发现你正在从事的事情,而且在你能够诱导他们分心、合作共谋,或让他们保持安静之前把这状况给谈开来。事实上,我认为航行速度的异常状态已经被谈开来了。戴门特一直在盯着这些异常点,仿佛他要证明什么似的。他非常聪颖,而且拥有相当反权威的个性——我与他上同一个班级。他不是那种被轻易误导或提供合作态度的类型。」
  博司并没有回话。
  「可我却是那种类型。」她语气枯燥但没有怨恨,最后补上这一句。
  「你所谓的大叫求援的意思是?」
  「告诉他事实。」
  「只有戴门特吗?」
  她摇摇头。她以低沉的声音说:「说出实情。」
  「星,」博司说:「我知道,你认为我们的战略是错误的。我非常感激你鲜少将你的不同意讲出来,而且只在我面前倡言。我希望我们可以对于何谓对错有所共识,但我就是不能把改变航道的权力交给那些狂热的教典份子,必须等待到他们想做任何更动也太迟了的地步为止。」
  「这并非是你能做的主。」
  「你会把作主的权限从我身上取走吗?」
  「某个人会的。当他们这么做的时候,情势会变成仿佛你说谎了好几年,你与你的朋友们,为的是将权力掌握在自己这一方。难道你不明白吗?你会被他们所侮辱,失去你的荣誉。」星的声音听起来依然低沉且粗哑。经过片刻,她咬着嘴唇,加上这一句:「你丢给我的这个提问就是非常不荣誉的事物。」
  「他只是某种话术。」博司说。
  他们之间出现另一道漫长的沉默。
  最后,博司说:「这的确是很不荣誉的,请原谅我,星。」
  她点头示意,坐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你会建议我做些什么行动呢?」博司说。
  「与某些人交谈,像是谭宾笛,超新星·卢洢思,库普塔·莲钠——也就是临时动议调查委员会。这群人就是想要让派特尔·阴欢愉的权谋得以揭櫫。无论你选择用什么说法,如何告诉他们这异常情况是如何发生的都没有关系,只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将在未来的三年内抵达最终点,除非派特尔·阴欢愉阻挡这件事的发生。」
  「或是戴门特会阻挡?」他说。
  星显得退缩。她接下来的话语更谨慎,更充满耐心。「危险份子并非戴门特这样的人,博司。危险份子是某个天使狂热份子得以企及船桥,只要二分钟的时间就足以造成危害,让航线电脑完全失能——这样的可能性向来存在,但现在有个确切的理由让某人想要这样做。天使教派想要的是永不抵达终点,起码自从派特尔·阴欢愉的公开布道以来就是如此。于是,如今我们应该公布我们即将抵达终点站的事实,因为我们需要所有我们可以取得的支持,好让这件事情实现。我们必须取得支持。你不能够一直持续让自己的手遮盖着世界的破洞!」
  当她说出超新星·卢洢思的名字时,她感受到博司往内里退却了。当她继续慷慨激昂说下去时,却逐渐失去优势。最后,她只能够哀求对方。她等着,但对方并没有反应。她的论证与急迫性逐渐淡去,化为干燥的平板无感。
  最后她说,干枯且平板。「又,或许你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但我无法继续蒙骗朋友与同事。我不会出卖你,但我也不会继续共谋。我不会与任何人说任何事。」
  「这并不是非常实际的计划呢。」博司抬头看着星,噙着一抹紧绷的微笑。「请以耐心对待我,星,这是我所有的请求。」
  她站了起来。「这档子事造成的恶就是我们彼此不再信赖对方。」
  「我信赖你。」
  「你才不。我,或是我的沉默,或是我的朋友。谎言将信赖给吸出太空外了,吸入虚无。」
  同样地,星罗吸什么也没有说。于是星转身,立即离开船桥。当她走了半晌,方才领悟到自己正在第二象限,二—三转弯处,走向她的旧居家空间,这是她爸爸目前独居的地方。她想要见遥,但总觉得此时去看遥是对于博司的某种背叛。于是她再度转身离去,回到第四象限的「卡纳樊—刘」居家空间。廊道显得紧且窄小,非常拥挤。她与那些向她打招呼的人们交谈。她记起古老恶梦的某个关键部分,但她并没有告知博司。在墙垣的那个世界破洞并不是从外界造就而成,例如某些泥土或碎石。当她看到那个破洞,她立即洞若观火,如同梦者在梦境的觉知。打从这艘星船建构生成时,这个破洞向来就恒持存在。
  星船历一六一年二〇一日,宣布无与伦比重要事件
  全星船评议会的主席在通讯主道放置了一份通告,声称「无与伦比的重要宣告」将于晚间八点进行。上一回主席进行类似的通告是在十五年前,为的是解释专业性引用文件的范例更动之必要性。
  人们聚集于各自的居家空间、广场、聚会空间或是工作场所,准备聆听这场重要的宣告。这毕竟是金星船评议会的重大节目。
  伽特吉·乌玛主席准时于晚间八点出现在荧幕,开始演说:「亲爱的探索号同侪成员,我们必须为某一项重大绝顶的发现而从事准备。从今夜开始,我们的生活将会非常不同——将会有极端的异变。」她微笑着,她的微笑相当迷人。
  「请勿感到疑虑,这是值得欢欣喝采的时节。我们漫长星航的伟大目的点,从启程点就由星船与我们搭乘其间的全体成员所戮力期待的最终站,远比我们能梦想的更为毗邻。并非我们的孩子们、而是我们自身就可能是踏足新世界的探险队员。在此,我请卡纳樊·博司、我们的首席导航员来告诉各位这项伟大的发现,这是他与他的同侪在船桥所努力从事的成果结晶;他会告诉我们这项发现的意义,以及我们应该预期的情况。」
  在荧幕上,博司的面孔取代了乌玛。他那双深黑浓密的眉毛,给予博司混杂着充斥威胁力道与充满疑问的神情。然而,他的声音却充满肯定,沉静且抚慰人心,而且礼仪异常周到。他开始告诉大家,起点在于五年前的探索号行经某个星球的重力沉陷区,那个区域非常逼近某块充斥宇宙尘埃的巨大空间。在他们共同的居家单位单独观看博司的演说,星可以知道博司几时开始撒谎。不光是因为她自己知晓精确的演算式与日期,而是当博司开始说谎,他会变得比平常更充满权威性与说服力。他的谎言主要是关于加速与减速的频率,发现电脑计算失误的日期,以及领航员的反应。
  博司并没有给予细部的日期资讯,他只是陈述,开始怀疑星船加速频率的起点与异常状态大约是将近一年前。电脑计算失误的庞大性与此失误可能彰显的激进情境逐渐得以披露。博司逐渐叙述着某个场景,,一群不可置信但无畏的领航员开始将他们发现的隐情从电脑那儿夺取并隐藏起来,因为电脑们的程式设定会让它们抗拒任何对原始读数错误之反应的复写动作;博司更进一步描述领航员们被逼得得要巧取智胜他们的演算工具,哄骗电脑为了过度庞然的补偿效应来进行再补偿动作,让星船从不可思议的高速度逐渐降低航行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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