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异境三部曲

第27章


  最后,伊森说:「我从没走到围墙过,但我确实试过从小镇南边马路大回转的后方森林找路出去。不过是昨天晚上的事。然而我却听到了很奇怪的声音。我发誓,真的。」
  「什么样的声音?」
  「尖叫声。也有可能是哭泣声。也许介于两者之间。最奇怪的是,那个声音居然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像在梦里听过。也许是前世。它让我打从心底恐惧,就像听到狼嚎一样。仿佛内建在身体里,让你一听就害怕。我的唯一反应就是赶快跑。所以现在你告诉我这个通电围墙的事,不禁让我怀疑,它为什么会设在那里?目的是什么?是要让我们出不去呢?还是要让什么东西进不来?」
  本来伊森以为那个声音来自于他的脑袋,可能是护士潘蜜拉打的那针的后遗症,也可能是波普痛殴他和他在松林镇的经历所引起的创伤后压力症候群。
  但是声音很快地变大了。
  有什么东西在响。
  不对。
  是有很多东西一起在响。
  至少好几百个。
  「那是什么?」伊森问,挣扎着要站起来。
  贝芙莉已经走到门口,正努力要将门拉开,转轴发出刺耳的噪音,然后一阵冷风吹进地穴,他听到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声。
  伊森一下子明白那是什么了。
  那是五百支转盘式电话一起响的声音,清晰、怪异的铃声在山谷里到处回荡。
  「喔,我的天啊!」贝芙莉说。
  「怎么了?」
  「比尔死的那一夜,事情也是这样开始的。」
  「我听不懂。」
  「松林镇每栋房子里的每支电话现在都在响。他们会告诉居民找到你,然后杀死你。」
  伊森做好对这消息感到震惊的心理准备,可是他却只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应该怕得不得了。他知道自己该害怕,可是他感觉不到害怕的情绪。他的神智已经自动断线,进入他在生死交关时不放弃求生的奋战但麻木的状态。这种情况在他从前和死神交手时发生过几次。没用的、浪费时间的思绪或情绪都要被屏除。所有的精力都要专注在他的肢体感官反应上,这样他才有活命的机会。
  「我去把晶片丢了。我们躲在这儿。」他说,「等他们自动撤退。」
  「松林镇大约有五百多个居民。所有的人现在全出来找你。总会有人拉开这扇门查看,在那发生时,你不会还想躲在这里头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伊森从她手上一把抓过手电筒,打开,往大袋子里照。
  「你带了什么?」他一边问,一边在袋子旁跪下。
  「给你的衣服、鞋子。尺寸我只能用猜的。」
  「有武器吗?」
  「没有。我没办法拿到任何武器。」
  伊森开始把东西拿出来。一件黑色长袖T恤、黑色牛仔裤、黑鞋、二十多瓶饮用水……
  「把灯关掉!」贝芙莉小声对他说。
  伊森切熄手电筒。
  「你必须现在就走。」她说,「他们来了!」
  「让我换好衣服,然后我——」
  「他们已经进到墓园了。我可以看到他们的手电筒。」
  伊森留下一地的东西,蹒跚穿过铁门。在黑暗中,他看到四个光点在墓碑上左右挥动。
  看起来还有几百英尺的距离,不过在这种天候下他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电话铃声停了。
  贝芙莉在伊森的耳边说:「你要先找到流经小镇西南方的那条河。当初比尔和我就是计划从那里逃走的。只有那个方向我还没彻底探索过,比尔曾经往上走了一小段,认为它应该没问题。」
  「我们要在哪里碰面?」
  「你沿着河往上游走。我会找到你的。」
  贝芙莉拉上斗蓬雨衣的连身帽,走出陵墓,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伊森听着她的脚步声愈走愈远,终于完全被持续的雨声掩盖。
  他斜倚在门框上,眼光在逐渐接近的手电筒和完全黑暗的墓室间徘徊,衡量着自己应该花两分钟换衣服、拿工具呢?还是应该立刻离开?
  光束愈来愈近,四个人往陵墓的方向走来,不时彼此交谈。
  快点!赶快决定!
  宝贵的时间正在流逝。
  如果他们到达时,你还在陵墓里,你就死定了。无路可逃。他们走到这儿的时间可能比你穿好衣服的时间更短。
  他开始跑。
  只穿着医院的病人袍,在草地上赤脚狂奔。湿答答的野草和冰冷的泥淖在他没穿鞋的脚踩过时,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
  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
  痛。
  而且非常冷。
  每跑一步,他左大腿的腿筋就抽搐一次。
  他把一切隔绝在外,不理会所有的恐惧、愤怒、寒冷,只是专心地在松树之间奔驰,在坟墓之间躲藏。
  拿手电筒的四个人才走到陵墓前的交叉路口,显然没注意到他的离开。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打乱了他的方向感。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北跑,还是往南行;是在往镇上去,还是离开。反正他就是拼命跑,直到被墓园破旧的石墙挡了下来。
  他攀爬上去,跨坐墙头,休息一下平稳呼吸,顺便回首张望。
  更多的光点。
  除了原来的四个,至少又出现半打以上。而且在他们身后,每一秒钟都有新人加入。在黑暗中,简直像一群散乱的萤火虫部队。他们全往伊森的方向走。根据手电筒乱晃的幅度,他猜想,这些握住它们的人,恐怕正在奔跑。
  伊森将晶片扔在石墙上。
  然后他将双腿荡过去,从另一面跳下。左大腿脚筋啃噬般的剧痛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可是他没空管它,只能拼命跑向一块被修剪过的草地。
  儿童游戏区的器材在草地的另一端反射着微光,他可以看到街灯罩子下不停落下的雨珠。
  在那之后是好几棵大松树,更多的光点,更多的声音在黑暗中晃动。
  墓园里有人大声喊叫,虽然他不能判断自己是否被发现了,但却让他更尽力地加快脚步。
  快到秋千架和溜滑梯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瀑布上的潺潺流水声和他噗通噗通的心跳更证实了他的推测。
  虽然看不见,但他很确定左边就是五天前他在松林镇醒来时的那片河畔绿地。
  那条河。
  就在他自动修正路线要往河流走去时,突然有道光在他觉得应该是河岸的地方闪了一下。
  伊森斜躲过溜滑梯,肩膀撞上低垂的树丛,身上薄如纸片的病人袍差点被整件扯下来。他踉踉跄跄地走上马路。
  被撕成碎片的病人袍挂在他的脖子上,像一条破烂的披肩。
  他将它一把拉下,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他需要氧气,就算他能停下来,深呼吸一分钟可能都还嫌不够。可是他没有时间,他不能停下,所以自然也不能让他的肺得到充足的休息。
  所有的光点从墓园、河岸、公园北边的松树林现在全汇集到那块草地上,聚集成一个巨大的共同体,往他的方向前进。人们彼此交谈,声音中透露着追赶猎物的兴奋。
  一波新的肾上腺素涌进伊森的血液里。
  他赤身裸体地在马路中央狂奔,泥泞的双脚踏在潮湿的街道上,大雨无情地打痛了他的脸。
  他知道自己的目标变了。
  现在他不能去河边,他要做的是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待这场疯狂的狩猎行动过去。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追逐他,有多少人已经看到他,可是身无寸褛地跑过镇上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一个低沉的声音叫着:「在那里!」
  伊森往后看,三条影子从一栋大型的维多利亚式楼房冲了出来,领头的男人跳下台阶,穿过前院,跃过白色的矮栏杆,看起来确实比他慌张停在矮门前手忙脚乱拉开链子的同伴优雅许多。
  一身黑衣的跳栏选手在人行道上降落,开始加速,黑色长靴啪啪啪地发出规律的声响。他拿着一把弯刀,被雨水打湿的刀锋在他头灯的照耀下闪烁着寒光。伊森努力跑着,上气不接下气,但他却在脑子里听到了一个不带任何情绪、镇定平静到极点的声音,以呆滞、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那个人就在你后面五十尺,他手上有刀,而且他就快追上你了。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10
  阁楼上的窗户是屋里最高的一扇窗。
  凸出的屋檐包覆在椭圆形的窗框上,保护窗户在下雨时不被打湿。
  时间很晚了,天色很黑。如果不是今夜,她会觉得大雨打在铁皮屋顶的声响非常平静详和。
  是最好的催眠曲。
  是梦境的背景音乐。
  她的电话没跟着大家的一起响,为此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一直在祈祷,希望他们不会要求她非参加不可,电话没响印证了她的猜测。这也算是这场噩梦中唯一的小小慰藉吧?
  站在三楼的优越地理位置,她可以看到手电筒的灯光分散在山谷里,仿佛是一个大城市破晓前的夜景。大部分的距离都很远,在倾盆大雨中看起来不过是几颗微亮的尘埃。少数几个近到可以看到光束的在逐渐形成的浓雾中左右扫射。雾气笼罩住大街小巷,一如沮丧占据住人心。
  当他的身影进入眼帘时,她的心跳几乎停止。
  赤裸。
  苍白。
  像只鬼似地在马路中央狂奔,三个穿黑衣、拿弯刀的男人紧跟在后。
  她早知道这会发生,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努力做好心理准备,可是亲眼看到活生生的他,看到他的害怕、他的惶恐、他的绝望,她还是得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否则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尖声叫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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