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时照他还

46 妥协


虽然修了一个完美假期,但饭碗毕竟也不能真扔了。回到上海夜色已深,昏天黑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谢雨便回到办公室,去给主编复命。只是什么都还没说,就被老张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谢雨啊谢雨!你真是翅膀越来越硬了!工作半途说休假就休假,你当杂志社是你家开的么?”
    好在谢雨早从刚毕业那会被领导批几句就觉得天塌下来的玻璃心,修炼成了什么都不在意的金刚心。老张的几句骂,她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尤其是一个刚刚坠入爱河的女人,那种好心情什么都无法影响。
    老张见她一脸不以为意的模样,愈加生气:“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跟着人家新苗基金一起去山区,怎么就半路彻底得罪了胡教授,他回来给我打了两次电话,表示对你这次的随行采访很不满意。”
    谢雨讥诮笑了一声,开口道:“随行采访?她以为自己国家领导还是天皇巨星?”
    老张道:“谢雨,你什么态度?这次去采访是你的工作,你闹什么脾气?”说着挥挥手,“我不管你有什么不满,新一期的杂志马上就要出,新苗基金那边也催着给发稿子,你赶紧写了交上来。”
    谢雨正了正色:“主编,这篇稿子我不会写的。”
    “什么?”老张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
    “我说我不会写。”
    老张皱了皱眉:“谢雨,你要是对这次采访有意见,就早点说,我可以安排其他人去。现在大家都回来了,你说你不写?我怎么跟基金那边交代?”
    谢雨冷笑了笑:“主编,你要我怎么写?为这个基金和胡行见歌功颂德么?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和他们在半路上分道扬镳?”
    老张眉头皱得更深:“他说你不好好跟访,尽给他们工作添乱。”
    “你信?”
    老张讪讪扯了扯嘴角:“你是我带出来的,你工作时是什么状态我很清楚,胡行见这话确实不可信,你肯定不是这样的人。但你半途离开也是事实,这不是你的风格,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谢雨笑:“主编,新苗基金是公募性质的公益基金吧?所有公益项目靠得都是公众捐款对吧?”
    老张:“当然。”
    谢雨道:“胡行见他们出去支出的费用,也都是来自捐款对吧?”
    老张点头:“这是肯定的。”
    “那你知道不知道?胡行见拿着捐款打着去山区做公益考察的名号,都干了些什么勾当?”
    老张眉头微蹙:“什么?”
    谢雨讥诮道:“吃喝□□。”
    老张愣了下,继而又淡淡道:“这个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不用管,只要他们把基金该做的事做好就行。”他顿了顿,“而且吃喝嫖赌这种事,是私德上的问题,跟做公益这种公德没有直接关系。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否认他在公益上的成绩。”
    谢雨点头:“好,我不说这些,就说他们在山区做了什么公益吧?捐了几包旧衣服,好多根本不适合孩子们,再就是装模作样给一些贫困家庭捐了几百块钱。”
    老张道:“他们只是去考察两天,你还指望做多少事,重要的事后续行动。你就为这些跟他们闹翻?你可不是这么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人啊!”
    谢雨道:“我确实看不惯这些事,不过不至于因为这些跟人闹翻。本来我也一直在跟访,但是回来前,胡行见干了件缺德事,我实在看不下去就跟他们分道扬镳了。”
    “什么事?”老张问。
    谢雨道:“山里一户老乡家里有一件手工的民族传统衣服,他不知怎么花五百块钱就给忽悠买下了。老乡不懂,但他肯定比谁都清楚,那样的衣服放在拍卖场,至少能上五位数。这么坑山里的老人家,真是有点恶心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老张道:“衣服呢?”
    谢雨道:“我跟当地的一个老师,强行给要回来了。”
    老张若有所思点点头:“难怪他对你很生气,你这是挡了人家财路!”
    谢雨无语地嗤了一声:“就这种满口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叫兽,我没办法给他歌功颂德。”
    老张却是不以为然地哂笑:“你这不是满口仁义道德了?别弄得像个刚出社会的小姑娘一样,这种人这种事你也没少见过。我不知道你这回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不过这是工作,你对胡行见那点成见赶紧收起来。我们是他们基金的合作媒体,你不写我也得安排别人做,大家别浪费这个时间。”
    “主编!”谢雨不满地瞪了瞪眼睛。
    “怎么?你还想给我上政治课?”老张道,“这就是社会现实,我们能独善其身就不错,管不了那么多,大家谁不是在讨生活,太较真儿对谁都不是好事。”
    谢雨道:“可我是个记者。”
    老张似乎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你还当自己是刚毕业进入社会一身热血的小姑娘?”
    谢雨怔了怔,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诘。
    老张见状又挥挥手:“一篇稿子而已,你也别太跟自己过不去。你要真不想写,把你手上的资料给小罗,让他写。”他顿了顿,又道,“你自己想想,不管胡行见私德如何,是不是利用公益沽名钓誉,但他确实是在做公益这件事,也一定会有很多人从中受益。你不是说你去的那所红溪小学,需要修校舍和桥吗?我听胡教授说,他们基金是准备资助那所小学。等报道出来,捐款增多,这些不都会迎刃而解?”
    谢雨愣了愣,不得不承认,老张说得很有道理。一个人的私德和公德并不等同,无论胡行见人品如何,但他过去做的一些公益成绩,确实有目共睹。
    她想到红溪小学前那潺潺流动的溪水,想起雨天河水涨起来,将过河的石头淹没,陆远光脚卷着裤管,在寒冷的河水中,一趟又一趟将孩子们背过河。
    胡行见当时虽然口头答应田校长基金会帮忙修桥,但是她这样一弄,难不保他会迁怒,将本来可以用在红溪小学的钱,用去了别的地方。
    毕竟这世界穷困地方太多,需要帮助的人也太多。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妥协,点头道:“行,我下午之前写完交给你。”
    老张笑开:“这就对了嘛,都是工作,别那么较真。副主编的事我会继续帮你弄,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谢雨干笑了两下:“谢谢主编大人。”
    老张挥挥手:“去忙吧。”
    谢雨转身时,表情悻悻地冷下来,刚走到门口,又被老张叫住。
    “你跟李总怎么样了?八字有一撇了吗?机会难得,你可别错过了。”
    谢雨愣了下,回头嬉皮笑脸道:“老张,你还真以为李兴遇和我能有什么?他那种有钱人真能和我当真?你还指望他能和我结婚?还不就是和我玩玩。”
    这回倒是轮到老张怔了一怔,似是自言自语道:“他之前跟我说他是认真的啊!难不成也只是随便说说。”
    谢雨笑:“他那种奸商的话你也能信?”
    老张吁了口气:“算了算了,这事我也不好蹚浑水,不然你又要说我拉皮条。你自己好好处理,别吃亏也别得罪人。”顿了顿,又道,“不管怎么样,你也不是小姑娘了,好好找个人谈婚论嫁。虽然你是我的得力下属,但我还是叮嘱你一句,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谢雨噗嗤一笑:“行,我赶明就把自己嫁出去。”
    老张道:“你要是真认真交了男朋友,让我帮你过过目,别的不敢说,我活了这个年纪,识人的本领我还是有的。”
    谢雨啧了一声:“得了吧,你要真过目,还不是问人家收入多少,有无车房?”
    老张瞪了下眼睛:“难道这不是最重要的吗?”
    谢雨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打开门准备出去,但迈出一脚之后,忽然又回过身,看着低头看稿的老张问:“主编,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老张抬头,不明所以:“什么?”
    谢雨道:“你刚刚毕业做记者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吗?”
    老张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谢雨,你怎么忽然天真起来了?这个问题要是五年前问,我觉得很正常,现在问你自己不觉得幼稚吗?我们是活在这个社会的人,如果不想头破血流,还想过得比别人光鲜点,就要遵守这个社会的规则。我以为你已经学得很好了。”
    谢雨笑了笑:“我以前也以为我学得还不错。”
    老张皱了皱眉:“我怎么觉得你这次从山区回来后,有点怪怪的?”
    谢雨耸耸肩,笑道:“大概是忽然开始思考人生。”
    老张只当她是惯有的开玩笑,摇摇头,不以为意地埋头工作。
    命题作文对谢雨只是信手拈来的事,虽然和胡行见不欢而散,但采访的录音和照片都还在,不过是拼拼凑凑就能是一篇完整甚至完美的稿子。
    吃过午饭开工,不到两个小时一篇三千字的稿子就大功告成。只是回头再看时,看着那些对于胡行见的赞美,却难免恶心透顶,甚至是控制不住的自我厌弃。
    她调出手机里当时拍的照片和视频,打算删掉,但想了想又传到了自己的网盘里,才清空手机。
    她将稿子发给老张后,便倒在床上抱着手机发呆,有朋友的短信发进来约她去晚上出去喝酒,她兴趣缺缺地推掉。
    陆远的号码,自从她上了前往机场的中巴车后,就没在她手机里闪动过,以至于那几日的美妙时光,明明还历历在目,却又好像只是一场春梦过境,那些身体交缠的旖旎,和浓情蜜语的承诺仿佛不过是她的幻想。
    她这个人向来不被动,他们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她主动。但是分别之后,没有收到陆远的消息,不知为何,她就有点赌气似的不想再主动。
    正当她盯着手机出神时,那个号码忽然在手机屏幕闪起。
    谢雨一愣,手忙脚乱地按下接听键。
    昨日才分别的陆远,在那头道:“你路上还顺利吧?回去领导有没有骂你?昨天你刚上车走,我在路边买了瓶水喝,不小心把水洒进了手机,今天才能开机。你打电话我都没法接到。”
    谢雨怔了怔,忽然大笑起来,只觉得自己刚刚那患得患失的情绪,实在是有点好笑。她其实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但笑着回道:“是啊,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一直是关机。路上挺顺利的,我们主编也没骂我。”她顿了顿,“不过……”
    “不过怎么了?”
    谢雨道:“我还是按着他的要求,写了一篇胡行见他们的稿子。”
    陆远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其实要是他们真能在公益上做点实事,私德上有些问题也无伤大雅。”
    谢雨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怕我要真得罪了他,会把你们学校门口那座桥给弄没了。”
    陆远笑:“他们要真不捐建桥,那肯定是因为我强行要回了那件衣服。”、
    谢雨也笑,抱着电话趴在床上,低声问:“你想我吗?”
    说完这句,却难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头陆远沉默半响,才微不可寻地应道:“想。”
    谢雨又问:“有多想?”
    陆远一本正经道:“昨晚失眠了。”
    谢雨哈哈大笑:“等我有空去看你。”
    陆远想了想道:“最近不用,宿舍过几天开工重建,住的地方不方便。”
    谢雨撅了撅嘴:“那好吧,等你忙完,我再去看你。”
    陆远道:“你不用急,等下学期新老师过来交接差不多,我就去找你了。”
    谢雨哼了一声:“谁急了?”
    陆远道:“是我。”
    谢雨被他这话逗得乐不可支:“本来刚刚写了那篇稿子,还有点不高兴,但是现在心情好极了。”
    “我也是。”
    “今天你那里天气如何?”
    “晴空万里。”
    “夜空是不是很美?”
    “月光璀璨,星罗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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