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山庄杀人事件

第8章


那天,他在雨中的甲州街道上向西行驶。因为他要为某食品公司拍摄录影带,要将公司的度假中心、度假设备拍成影像,去各大学招募员工时播放给学生看,所以,厢型车后方装了很多摄影器材。
  厢型车上只有高之一个人,其他工作人员已经开车先行前往了。
  他沿途并没有超速。因为车上的摄影器材不耐撞击,所以他比平时更加小心地开车。既没有超别人的车,也始终行驶在最左侧的车道上。沿途都没甚么车。
  不知道开了多久,听到很吵的引擎声。高之瞥了照后镜一眼,发现后方有一辆红色跑车以惊人的速度从右侧车道快速靠近。
  这时,高之前方二十公尺左右的车子刚好打了右侧的方向灯,车子切换到右侧的车道。那辆车的方向灯继续闪烁,渐渐放慢了速度,在马路中间停下来等待右转。后方的红色跑车原本想行驶右侧车道,但似乎对前方的障碍物感到不耐烦,就转入了左侧车道,也就是高之的车子后方,而且,就像其他喜欢飙速的车子一样,没有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
  ──后面的车子真讨厌。
  高之忍不住这么想。
  正当他准备超越刚才那辆准备右转的车辆时,有甚么东西从人行道上滚到马路上。是一颗小足球。但是,还没有看清楚之前,高之就踩了煞车。轮胎发出惨叫声,车身没有立刻停止,继续向前滑行,车上的摄影器材倒了下来。
  接着,有甚么东西从后方撞了上来。驾驶座的椅背重重地撞向他的身体。高之立刻知道,是刚才那辆红色跑车撞了上来。
  但是,红色跑车并不是直直地撞向他的车子,司机似乎把方向盘向左打,打算从左侧闪避,在撞到高之的厢型车左后方后,车子仍然没有停下来,以惊人的速度撞向人行道上的电话亭。
  高之屏住呼吸,一下子无法动弹,随即打开车门,缓缓下了车。“你没事吧?”停在旁边那辆车的司机问他。他轻轻举起手,示意自己没事。
  红色跑车撞坏电话亭后,又撞到了电线杆,前面四分之一的车体被挤成一团。挡风玻璃和电话亭的玻璃都碎了,地上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
  那辆车的驾驶座在左侧,车上只有司机一人。司机双手握着方向盘,脸埋在双手之间。从一头长发来判断,应该是女人。似乎有人报了警,救护车很快就赶到了。
  救护人员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她从压扁的车身中拉出来。她并没有失去意识,但被担架抬走时一动也不动。
  虽然高之说自己没事,但救护人员也叫高之坐上了救护车。他在医院接受完各项检查,打电话向各方联络时,一对看起来像是车祸肇事者父母的男女来到他面前。交通课的警官告诉高之,肇事者的父亲是森崎制药的董事长。
  高之向警方说明了车祸的经过,警方也了解他并没有过失,因为遭到后方车辆的追撞,他反而是受害的一方。森崎家派来的律师也承诺会无条件赔偿高之的所有损失,其实他并没有太大的损失,最大的损失就是那天无法进行拍摄工作,被顾客取消了委托。
  在大致谈妥之后,高之去探视车祸肇事者。因为承办这起车祸的警官说,无论责任归属如何,不妨去看一下对方车主。那位年长的警官叹着气说,现代人即使错在自己身上,也很少去探视受害的一方。
  高之咬牙买了一束花,去女车主的病房探视。虽然他猜想气氛可能会很尴尬,但他觉得反正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在病房门口深呼吸后,敲了敲门。病房门口旁挂着的牌子上写着“森崎朋美”的名字。
  他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回应,猜想她可能在睡觉,打算把花束交给护士。这么一来,既不需要打照面,也算尽了人情。
  高之正打算离开时,似乎听到病房内传来“卡咚”的声音。他以为病人醒了,又敲了敲门,还是没有反应。
  高之握住了门把,小心翼翼地拉开门,以免惊醒对方。因为他有点不放心,也想了解一下对方目前的情况。
  当他把门打开二十公分左右时,看到了窗边的病床。有人躺在病床上,病床上的毛毯鼓了起来。但他同时瞪大了眼睛,因为床被鲜血染红了。
  他冲进病房,发现病床上的女人脸色苍白,浑身无力。从毛毯下露出的左手手腕被割开了,流了大量的鲜血。床下掉了一把水果刀。高之冲出病房,四处寻找护士。
  他的行动奏效,朋美被救了回来。如果再晚十分钟,她就有生命危险。
  朋美在包扎好伤口后睡着了,高之在医院外见到了她的父母。他们对高之救了女儿一命深表感谢后,又对之前车祸造成了他的困扰表达歉意。高之说,请他们不必介意自己的事。
  “请问你们的女儿为甚么要自杀?”他问。厚子不停地擦眼泪,伸彦回答了他的问题。
  伸彦告诉他,朋美自幼想当芭蕾舞者,最近终于在所属的芭蕾舞团崭露头角,期待在下次公演时有机会独舞。
  没想到就在这时,发生了这起车祸,朋美可能在绝望之余,想要一死了之。
  “但是,疗伤之后,不是还可以继续跳舞吗?”
  听到高之的话,厚子呜咽起来,伸彦无力地摇了摇头。
  “她以后别说跳芭蕾,连走路都有困难。”
  高之惊讶地看着伸彦的脸。
  “车身挤扁时,她的左脚被压在里面,如今,她没有左脚掌。她不仅得放弃芭蕾,甚至无法当一个平凡的女人。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在冲动之下割腕。”
  厚子继续哭泣着,高之无言以对,很庆幸自己并不是肇事者。
  朋美意识恢复的一个星期后,高之再度去探视她。在得知她试图割腕自杀后,他不想当作没事,他也很关心她之后的恢复情况。
  高之去探视朋美时,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心情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厚子形影不离地陪伴在她身旁,担心女儿再度想不开。
  朋美看起来比二十一岁的实际年龄更年轻,她的脸很小,因为跳芭蕾舞的关系,身体也很纤瘦。
  他们当然不可能聊得愉快,高之谈论着自己的工作,为了避免空气太凝重,他只字不提芭蕾、车祸和残障之类的话题。朋美很少说话,只是板着脸听他说话,但当高之不时开玩笑时,她的眼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彷佛从雨云中隐约看到了蓝天。她的双眼格外清澈,高之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被吸了进去。
  离开医院后,高之觉得以后应该再也不会看到她了。因为已经没必要了。没想到两天后,接到了厚子的电话,问他可不可以去医院。高之问她发生了甚么事,她难以启齿地说:
  “我女儿似乎很在意你,可不可以请你来看她一下?”
  很在意自己,应该代表对我有好感吧?高之忍不住兴奋起来。因为他也想再见到朋美。
  他带着花束来到病房,发现她比上次看到时气色好了很多,脸上也带着笑意,而且,也比之前更加健谈。当高之临走前说“我改天再来”时,她忍不住问:“改天是甚么时候?”他回答说:“那就明天吧。”
  那天之后,高之每隔两、三天就去探视她一次,直到她出院为止。只有一次,他无法进入病房。那天,朋美的义足完成了,正在进行调整。厚子走出病房,一脸歉意地对他说:
  “因为她说不想让你看到。”
  出院后不久,朋美就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一方面是因为义足很精巧,再加上她积极复健,最重要的是她跳芭蕾练就了强韧的腰腿力量。
  朋美每天都要去复健中心,高之自告奋勇地负责星期六和星期日的接送。在她接受一对一指导时,高之就在一旁静静守护她。当女复健师说,森崎小姐,你星期六和星期日练得特别卖力时,朋美微微羞红了脸。
  高之觉得她努力训练的身影很美,他从来没有看过别人脸上有过这样的表情。大部份人都在痛苦面前放弃了自己的目标,遇到挫折或困难时,首先就是推卸责任,不是自暴自弃,就是一蹶不振,自以为是悲剧主角。
  很希望自己能够帮助她──每次看到她咬牙挑战的样子,高之就暗自告诉自己。
  “樫间先生,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从复健中心回家的车上,朋美问他。从她吞吞吐吐的语气,不难察觉她是鼓足了勇气才问这个问题。
  “我希望对每个人都好,但我这么对你,并不光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光是因为这个原因?”
  高之把车子停在路旁,看着前方说:
  “因为和你在一起很快乐,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似乎很惊讶。虽然内心期待听到这些话,但可能并没有想到真的可以听到。高之也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些话,顿时感到浑身发热。
  “我的脚这样……你不介意吗?”
  朋美问。高之注视着她的脸,正想要开口,随即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怎么了?”
  她讶异地问。
  “因为我原本打算这么回答,我鼻子长成这样,你不介意吗?但好像太做作了,所以没办法一本正经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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