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被师父投喂

    唐楚去店里报了名，店主非常尽责，包教到做出满意的巧克力为止。
    但是……手实在太笨了，她放学后有空就去学，连去了四五次，做出的手工巧克力还是歪七扭八不堪入目。
    她在烘焙馆还碰到了一个熟人，同班的女生舒棠。
    “舒”字在方言里和“楚”非常接近，所以舒棠总说她和唐楚互为倒数。
    舒棠也是来学做巧克力的，两个女孩相视一笑，无形中就达成了默契，互相为对方保守秘密。
    其实舒棠的秘密很好猜。她和班上的彭越是一对，大家都知道。彭越是全班第一、奥数选手，舒棠的成绩也不错，所以老师对他们的事睁只眼闭只眼。
    “彭越下个月1号过生日，感觉我来不及做出漂亮的巧克力送他当礼物了。”舒棠看着自己不完美的作品发愁。
    唐楚看看她的，再看看自己的……嗯，人和人的差距是很大的，不要和别人比，跟自己比，不断超越自己就是进步！
    六月下旬出成绩，七月初出录取结果，七月中发录取通知书，在那之前做好就来得及。还有一个月，努力练习，一定能做出漂亮又好吃的巧克力送给他。
    小凝不在乎结果，但是她在乎的，即使不能得到想要的回应，也希望给他留下一点美好的印象。
    明明是严格按照老师的步骤一步一步来的，老师脱模出来精致漂亮，她做的就水油分离、粘在模具上脱不下来、开裂、顶上掉皮、底下呲出内馅，花朵掉花瓣、星星缺个角、小熊没耳朵、桃心歪一边。好不容易做出个形状齐整的，装饰的时候手抖按上去一个指纹印，要不就是挤出来一大坨调色的白巧克力，Hello Kitty头顶的蝴蝶结变成了一坨便便。
    她弯下腰去妄图把白巧克力铲掉再抢救一下，面前的玻璃窗传来笃笃的叩击声。
    她抬起头，弧形玻璃窗外一墙之隔就是他的脸，比在学校时晒黑了些，素来白皙的脸庞透出些许浅蜜色；头发长出了短短的茬，整齐浓密，像刻意剃的板寸头；身上恰好又是那件志愿者T恤，凉快的运动短裤，脚上穿双白色运动鞋，一手抱个篮球。
    很少见他穿得这么运动，板寸头更是第一次见。女孩们都喜欢他穿白衬衫、头发齐到眉毛的模样，斯文儒雅、风度翩翩、静如处子；但是她却觉得现在这副造型更阳光帅气，笑起来一口白牙，充满活力。
    握小刀的手一抖，Hello Kitty的半边脸就没了，今天又收获一堆成功的母亲。
    她气馁地把做坏的巧克力装进盒子里，告别烘焙老师出门。他站在门口屋檐下问：“刚在做什么？饼干？蛋糕？”
    唐楚捂紧丢人的盒子，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我报了个跆拳道的班，就在楼上。”他扬了扬手里装道服的纸袋，“刚跟同学打完篮球，马上又过来上课，你做的东西有边角剩余吗？分我点尝尝？”
    她窘迫地把巧克力盒子往身后藏：“全都做呲了，太丑……”
    他长臂一伸就把盒子捞了过去，打开一看：“巧克力呀，正适合运动补充热量。我能吃两块吗？还是你打算送人的？”
    “做成这样怎么送人……”她扭捏地绞着手指，“不嫌弃地话你就吃吧……”
    “挺好看的，”他举着手迟疑了半晌，“我都不知道吃哪块好，下不去手。”最后挑了裂成两半的贝壳。
    太丢脸了，居然被他看到做砸了的残次品，还这么给面子夸她做得好看，只能寄希望于味道不要太奇怪。“好……吃吗？”
    “嗯，外层脆里层软，很好吃，而且没有外头买的那么甜。”他一边品尝一边点头，“软心的口感特别好，里边还有果仁？”
    她终于露出开心的笑容，又有点小羞涩：“喜欢就多吃两块吧，跆拳道是不是很费体力？”
    他吃完了贝壳，拈起形状最完好的心形：“你不是打算送人的？都被我吃完了怎么办？”
    那颗小小的桃心捏在他两指之间，仿佛她的心也随之被捏住。她糊里糊涂地嗫嚅道：“本来就是……练习做坏了的，改天我还会继续做，没关系……”
    他把心形巧克力含进嘴里，偏头看到了店门口的七夕海报：“花这么多心思，打算送给谁？”
    她低着头，双颊发烫：“是给……给……我表姐过生日！去年她送了我自己做的蛋糕，我就想……就想……”
    谎话编不下去了，送情人巧克力给表姐，谁信呢。
    他没有戳穿她，笑着又吃了一颗。
    她把手放到背后，又拿到身前，找着话题：“你……什么时候开始学跆拳道的？经常来这里上课吗？”如果是的话，那就更要勤快地来做巧克力了……
    “刚学没几天，隔天上一次课。高考完在家无所事事，等得太焦虑了，找点事做。”
    “你还焦虑呀？”
    “人生大事，当然焦虑了。”
    “人生大事”不是这么用的吧……“考得怎么样？”
    他耸耸肩：“不太好。”
    唐楚不禁为他担心起来。听说他是放弃了非常好的保送机会参加高考的，如果考砸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周后成绩出来了，贴在校门口布告栏里。他考了699，全市第二，全省第十一名。
    “可惜了！可惜了！”曹老师惋惜地长吁短叹，“本以为十拿九稳的第一，谁知道五中突然冒出一匹黑马！就差1分，差1分就并列第一，差1分就上700，差1分就进前十，太可惜了！”
    原来他所谓的“不太好”，和她理解的、通常意义上的“不好”，有点落差……
    小凝对着布告栏伸拳头：“不愧是我男神，考砸了都这么厉害！省里十一名，那基本上学校院系随便挑，想去哪个去哪个了。难怪当初放弃保送T大计算机系，真有魄力！”
    唐楚不知道他放弃的竟然是T大，计算机也算热门专业。“T大计算机系不是挺好的吗？分数很高吧？”
    “你落伍啦，IT现在已经没落了，金融才是新贵。学计算机有什么好的，毕业出来当码农，哪比得上学金融的钱途无量。我猜他会报P大经管。”
    小凝猜得一点没错。高一的期末考试结束、领成绩报告单时，高三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也陆续寄到了学校，他被P大管理学院金融专业录取。
    小凝得意地拍胸脯：“还是我最了解他吧！十年的交情不是盖的！”
    这是唐楚第一次发现，他与自己想象的并不一致。就像孟孟一直认为他与别的男生最大的不同在于气质特别好，肯定家学渊源很有教养，听小凝说他是单亲家庭、爸爸坐过牢、小时候生活困顿、妈妈白手起家开超市之后，觉得特别幻灭，已经粉转路人了。
    毕竟她与他有限的交集，只是问过几道数学题而已。
    小凝催促她：“你的表白信写好了没有？8月1号学校统一发录取通知书，之后就不会再来了。”
    唐楚对自己的笨手笨脚绝望了。练了一个多月，31号最后一次去烘焙馆做巧克力，奶油放多了，做出来完全不成形，是她做过最丑的一次。偏偏店里的原材料正好用光了，没法再做一遍。
    她看着那软趴趴烂泥扶不上墙的巧克力，气得快哭了。
    烘焙老师说：“要不换一种容易的造型吧，材料还能用。”
    老师指导她把软巧克力搓成圆球，外面裹上一层碎坚果仁、椰丝，做成双色巧克力球，再用彩色的糖纸包裹装饰，装在盒子里居然也挺漂亮的。
    早知道就直接做这个好了，又简单又好看，干嘛非要不自量力挑战高难度造型……
    她小心翼翼地揣着那盒巧克力，如同揣着自己满满的心意，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五点多就和小凝一起偷偷溜进学校，到高三（8）班教室去塞礼物。
    爬上四楼，走廊里已经有迫不及待来等通知书的高三学生先到了，她立刻怂了往回缩：“我不去了，被人看到好丢脸……”
    小凝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你的感情也太经不起考验了，怕丢脸就放弃？东西给我，我帮你带过去。”
    唐楚把巧克力盒子递给她，小凝问：“你写点什么没有？”
    她指指盒子缝隙里露出的灰色卡片一角：“写了一张小卡片……”
    小凝把卡片抽出来一看，气笑了：“祝你心想事成、前程似锦！这是表白吗？连落款都没有！他哪知道是你送的！”
    唐楚心说：他认得我的笔迹，如果真对我有意思，肯定看得出来。“巧克力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吧……”
    “那你也不用送个奔马卡片、弄得这么励志吧？幸好我准备得多。”小凝翻翻自己书包，拿出一套粉红色的、两颗心用金线穿在一起的组合卡片，“想写什么？‘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还是‘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唐楚脸一红：“你好肉麻！”
    “嘿嘿，等你把男神搞到手，就要感谢我的肉麻了！”小凝还特意准备了金色闪光笔，一起塞进她手里，“快写快写，又有人来了。”
    唐楚握着笔犹豫了半晌，写不出来。
    “就用原来那个吧，我加个名字……”
    小凝把纸笔抢过去，嫌弃地直挥手：“算了算了，我给你写。帮情敌给自己心爱的男神写表白卡片，我这心胸也是没谁了！”
    她在大卡片上写了几句肉麻的情诗，小卡片上署名“你的楚楚”，还画了个丘比特的一箭穿两心，塞回盒子里。
    唐楚的脸烧出两朵大红云，简直不敢想象他看到这么露骨的表白会是什么反应。她想抢回来没成功，小凝爬窗溜进8班教室，把巧克力和自己的礼物一起塞进目标课桌，后脚就有8班学生上楼来开教室门，两人赶紧跑了。
    “居然有人比我们还早，桌肚里已经有四封信了！”小凝一边跑一边说，溜出学校大门，变魔术似的掏出几个信封，“我都给薅过来了！”
    那些信封有的朴素简洁，有的花里胡哨，但无一例外字迹娟秀，看得出都是女孩送的，内容也不言而喻。
    唐楚犹豫地说：“这样不太好吧……别人也是花了很多心思的，看都没看到……”
    “我帮你干掉四个情敌诶，情敌！每一个都有可能抢走你的男神，你还跟人家说道义？”小凝拍着手里的信，挑出一封，“你看这个，文科班的沈妍，校花级别的美女，原先跟他一个班的，考的也是P大，你干得过人家吗？”
    唐楚对比了一下，无论是外在、内在、感情基础、距离优势，自己确实都干不过沈妍……
    “万一人家两情相悦呢……”
    “两情相悦？他是男人不会自己去追？都高中毕业了，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还等人家女生先表白倒贴，肯定是不够喜欢喽！”小凝翻了个白眼，“喂，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他？还设身处地为情敌着想，你这爱情够无私的呀？”
    “你不还帮我写卡片送礼物吗？”
    “我和你能一样吗！”小凝气她不动，“我对他那是……超越了狭隘的儿女私情，升华到了更高的境界！跟你说你也不懂！再说那是因为我和你关系好，换了别人我一样扔！”
    唐楚纠结了很久，正义感还是没能敌过爱情的私心……
    两人经过校门口的收发室，门开着屋里没人，窗户下摆着一筐信件。小凝说：“这样吧，我把信放这儿，看不看得到就凭缘分天定，行了吧？”
    小凝把四封信塞进那堆信件里，拉着她抹油开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