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道逆驰

  温泉扫了他一眼，撅着嘴：“哼。”
  于是出门祭奠五脏庙。温泉是病号，自然有权利挑。前几天风餐露宿吃不好睡不好，嘴里快淡出鸟来了。今天终于有机会出来好好弥补，她觉得自己张大嘴能横扫千军。可惜黎澈口味太淡，总要拉着她去粥天汤地。温泉并不太好意思告诉他她现在只想上火锅，甩开膀子大嚼鸡鸭鱼肉，烈火烹油配上牛排烈酒……最终还是喝着清汤寡水的竹笋汤强颜欢笑。
  这顿饭用帅哥佐味勉强下咽，吃一顿尚可，吃两顿她也能忍，可三五天皆是如此，实在教人忍无可忍！温泉终于扯开脸子开始对着黎澈大嚎：“不行！你别想让我吃！我不上当！我要去吃烧烤！我要吃火锅！我要吃红烧肉！我要吃牛排喝啤酒！”面前冒着热气的小米红豆粥大约是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迅速地凉了…
  温泉不屑地看了眼勺子，扁着嘴一甩头：“更何况还凉了！”言下之意宁死不吃。 
  黎澈将送到她唇边的勺子放下，无奈地叹着气笑：“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温泉摇头晃脑地不理他。她知道有人宠着她，爱着他，马上变成任性的小女孩，瘪着嘴巴指责他：“你不给我吃…” 
  黎澈道：“怎么不给你吃了，中午才吃了肉，不记得了？” 
  “啊啊啊！”温泉抓着脑袋瞪眼，嘴唇都在哆嗦：“你…你…你煮肉不放盐！你竟敢让我干嚼！你还好意思说！！” 
  “你不是说不想吃鸡蛋了，只要能沾上荤腥怎么样都行？”神情很认真，很无辜。 
  “你、你…”温泉气急败坏地在房里走来走去。猛然拍着桌子瞪他：“你…混蛋！” 
  黎澈忍着笑意： “其实放了盐的，是你口味太重。” 
  温泉从前就口腹欲很重，吃东西也极为挑剔，如今更是被黎澈养得馋到不行，一心只想吃红烧肉……不过黎澈也只是谨遵医嘱，给她的饮食偏于清淡，他厨艺上佳却也难为无米之炊。如今搞得温泉满腹怨言，不想见他，真是吃力不讨好。 
  温泉忍着腹中的馋虫，耐心地坐下劝他：“你看你看，这种时候更要该吃吃该喝喝才对啊，这么委屈自己图什么？医生的话真能当真？晚上十点前睡觉，早上七点前起床，不吸烟不喝酒不吃肉…那多无趣，还怎么醉酒当歌、逍遥快活？”
  黎澈每听她说这话都垂着头不言语，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这样一来，温泉就只能翻着白眼咽口水，不忍再说重话了。她知道，他也是为了她着想，自己这样无理取闹确实过分。 
  如此吵吵闹闹过了半个月，温泉病情忽然加重。体重迅速下降、浑身绵软无力、连咳嗽的声音都微弱下来。
  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她前些日子状况都还不错，于是偶尔出门去散步，却不小心着了风，头疼发热好些天。再醒来时就是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黎澈坐在病床前，守着正在输液的温泉，用平板电脑处理工作上的事务。接连几日繁重的工作让他憔悴了不少，眼神有些疲惫，下巴上长出淡青色的胡茬，头发也长得有点长了，平白老了十几岁。
  温泉睁开眼睛，看着他，内心一片平静。她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黎澈的情景来，那时候她还在洛杉矶混得如鱼得水。TS里，穿运动装的黎澈隔着一大群人和闪烁的灯光，远远地对她笑。那笑容光鲜灿烂，如同没有经受过风雨摧残的花朵，让人忍不住喜欢。
  ——如果第一次见面，他是现在这个鬼样子，自己大概也不会执迷不悟到如今。
  她回想着过去这一段时间以来，他的陪伴和照顾，心里有些侥幸地想：他或许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吧。也可能是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也说不定。多好，原来他也喜欢她，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却也忍不住在心里摇头：黎澈还真是个心软又善良的孩子，在他面前抹抹眼泪装装可怜，他就心怀愧疚地去满足你所有无理的要求了。这样的孩子，太容易被骗了。
  他太心软了，以至于她一直无法自拔。他总是在她将要下定决心的时候及时出手挽留，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明知道没什么期望，可还是忍不住弯腰去捡这一点点的甜头。他如果能坚决点，狠心点，说不定早就摆脱自己的纠缠。
  曾经他说：“我永远都爱着她，我不变心。”温泉一直不信，到今天她还有点冲动，想要问问他是否已经转而喜欢自己。可那毕竟是冲动，她忍住了，已经不重要了。到如今，无论是哪个答案，她都不想再听。
  她考虑了一会儿，决定不用费心告诉他自己已经想起来。毕竟她很累了，没有力气再说。何况，黎澈是那样一个别扭的孩子，她也不愿在最后的日子里再发生什么变故。
  她永远相信：情人之间，永远不能让对方看透自己。等他一眼将你望穿就不会再有兴趣，没有神秘于是食之无味。男女之间，是这么残暴肤浅。玩得开心，足矣。 
  记忆如潮水，奔腾流淌——温泉想：但愿它们从没有回来过。可是没有这些记忆，她虽然不会不安，但也不会这么幸福。她闭上眼睛，陷入浅眠。 
  ——算了，何必纠缠真么多，她命不久矣，就这样结束也未尝不可。
  她从来不是一个诚实的人，有必要的时候嘴巴里谎话连篇；她也是一个坦荡的人，不管做了什么坏事都不曾真正怕过。 但现在他的温柔，那是一种侥幸，是偷来的幸福。尽管非常不安，她却决不愿失去，这在侥幸的阴影下虚假的温柔。?
☆、第031章
?  苟延残喘这么些天，温泉已经厌倦。不得不接受命运的无奈，不知不觉间变成焦躁，她有点迫不及待似得。像是一本并不很有趣的小说快要读完的时候，有点急切地…想要走到结局。
  哈姆雷特说：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她根本不需要发问。当毁灭的结局不断逼近，这种焦躁让她对一切都失去兴趣，不耐烦吃药，不耐烦看到黎澈，甚至不耐烦睁开眼睛。
  她沉浸在焦灼里不愿看这世界，所以没有看到黎澈的神情。
  黎澈坐在床头，握住她枯瘦苍白的手指，正认真地为她修剪指甲。他的动作轻柔，像是捧着一件即将破碎的纸偶，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给他低垂的眉眼镀上一层不可言说的忧愁。手里触摸到手指看起来那样脆弱，手的主人双眼紧闭，死气沉沉地陷进洁白的被子里，好像随时都会断气。
  他已经无数次亲吻了她的眼睛、眉毛和凹陷的脸颊，希望她能偶尔睁开紧闭的眼睛，看一看他也好。“温泉，”他在心里呼唤，“醒来吧……快醒来。”
  快醒来，因为我已经…快要等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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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睁开眼睛就听到一个声音，疲惫而慵懒：“温泉啊，为什么每次见到你，都是这么一副自甘堕落的模样。”那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叹息，让她清醒过来。是戚堃。
  见她睁开眼睛，苏文阳才松开正掐着她人中的拇指，低头退到房间的角落里。温泉终于见到被挡在身后的人。房间里窗帘紧闭，他坐在阴影里，懒懒地靠在沙发上，看不清面容。只有身上宽松的丝绸衣服柔软地贴在皮肤上、隐隐反射着微光。
  尽管她已经没有必要再怕眼前的人，可对这个人的敬畏早就无法彻底清除。第一个印象却是：他也老了，头发间夹杂几根银丝、皱纹爬上眼角。眉宇间曾有的纵横捭阖的气势，也随着岁月渐呈颓势，现出终将被打败的样子。温泉语气不无遗憾：“你老了。”
  若连英雄也被打败，她同样输掉，似乎并不委屈。
  温泉禁不住在心中叹气：连戚堃都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戚堃轻笑了一声，饶有兴趣似得，前倾身体，下巴落在握住手杖的手背上。看着温泉，他说：“你在遗憾什么吗？”
  温泉看了他一会儿，闭上眼睛，脑袋转向墙壁，沉默。
  “还是很倔啊，”他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没想过求求我吗？”
  温泉猛然睁开眼睛。戚堃不是个无聊的人，他会这么说，就表明他有办法。
  “温泉，把你的脸转回来。”他的声音是冷淡的，带着笑意，却依旧不容拒绝：“我想看看你的表情。”
  温泉闭上眼睛，毫无动作，她只听到自己说：“你要什么条件？”戚堃的条件，她不敢听。
  她忽然听到一声嗤笑，呼吸随之一窒。
  “我为什么要让你死呢？”戚堃道:“我并不是一个坏人啊，温泉。”
  他有办法。
  她以为自己早就干枯了。原来这一点希望就足够她活过来。她转过脸，转动眼珠，看向那个人，从戚堃的角度看过去，那眼睛里带着敌意还有水润的光泽。戚堃笑道：“看来你的确命不该绝，精神头儿还好得很。”
  温泉平静地异乎寻常：“借你吉言。”
  他似乎心满意足，手杖在地板上“蹬蹬”磕了两下，苏文阳便迅速从墙角走出来，熟练地为他披上貂皮大麾，轻巧地将他抱在怀里向门口走去。
  温泉看到他无力垂落的双腿，闭了闭眼睛。看来这些年，戚堃也并不全然顺心。
  她也一直认为，没什么不幸能打败自己，她不会因为痛苦而绝望。她也并不恐惧死亡。无论怎样，起初她确实是抱有独身赴死的坦然的。
  近来鬼门关前徘徊，无所事事间，也越发感到迷茫。她活了三十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