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瑛-一年天下

第70章


 
  今晚,素盈在他眼前,憔悴近死。 
  “他若死在将军手上,您怎样也脱不开干系。再说,娘娘不认为方太医有这种胆量。将军是个仔细人,娘娘也不想让您为这样一个人获罪。”崔落花淡淡地说完,转身就走。 
  她已经说得很明白,就算谢震被怒气冲昏了头,也该听出其中的意思:胆小的方太医“一定”是受了某些人的指使,仔细的谢将军要好好查明白。折腾一场,只揪住这样一个小角色,有些不值,不论为素盈还是为他自己,都不够好。 
  至于谢震能抓住什么人——就交给他自己来思忖吧。 
  手肘很疼,崔落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撞倒屏风的时候太用力,那里大概已经是一大片淤青。 
  接下来,宫人们得知:丹茜宫卫尉命令封锁皇极寺所有可供出入之处,带人挨门挨户搜查上千间禅房厢房——没有一个人能够消失得无迹可寻,他发誓找到潜逃的方太医。 
  而急急忙忙赶来的周太医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为自己的明天担心的结论:皇后小产。 
  素盈伏在血迹斑斑的床上,不顾一切地大哭。周围的宫女们无法劝她,有的看她太伤心,与她一起哭起来。 
  这场泪雨,她已经忍了太久。 
  素盈哭着哭着,想到所做的一切,更加悲从中来——她曾经,因为在宰相面前暗示了皇后的私情,而吓得连日惶惶不安。至少那是一件她信以为真的事情。可现在,她作假的时候,没有害怕。 
  周太医的酒壶是一件巧妙的东西,分为两层,不是上下两层,而是内外两层。外面那层比较薄,周太医总是在里面灌满水。即使旁人用筷子去试壶的深浅,也不会以为它另有玄机,只当它比较厚重。 
  素盈知道怎样打开外层——这件稀奇的壶是她父亲送给周太医的礼物。周太医并不喝酒,但总把壶带着,向旁人表明他与平王府和皇后的关系。素盈有时候觉得,做出这种举动的他也很无奈:他已深陷在平王的派系之中不能自拔,不能背叛,于是挂一个标志昭告“外人勿近”…… 
  今天,周太医藏在酒壶中的是牛血。素盈用水稍稍稀释,洒在床上的时候,手没有颤抖。 
  大大的壶塞是一整块好看的黄玉,特意弄这样大的一块,仿佛是为了炫耀壶的价值——但素盈知道如何旋开。 
  从里面倒出一块血淋淋的肉时,她不想看,把脸别过一边,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头未成形的小牛小羊或者小猪而已。 
  但那一刻,害怕了么?……好像没有。她在做必须做的事情,害怕无用。做不好才真正该害怕。 
  然后,她喝了壶中的药,五脏六腑很快疼痛,疼得她面无血色——难过,但这是压轴戏,她务求逼真。 
  到底变成了怎样的一个人呢?素盈好像又听见姐姐说“你让我觉得害怕”。她并不觉得姐姐的话让她难过——每个人都在宫廷里改变,包括姐姐。改变的人没有权利指责她。 
  但谢震的反应没变……像她估计的一样。 
  她利用了没有改变的他。 
  素盈把脸埋在枕上,哭得喘不过气。 
  就算一场好戏能除掉所有对不起她的人,却让惟一一个会为她痛心的人将假戏当真、为她伤心……想到这个她就没法不哭下去。   
  第四十一章假象(3)   
  “娘娘!”女官当中也有见过这种场面的,只是没见过谁会像素盈这样肆无忌惮地用哭泣发泄。“娘娘,请保重身体……” 
  素盈哭到筋疲力尽,哭得眼前发黑、声音喑哑。 
  “都出去。”她无精打采地说。 
  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独自等她的结果。现在,她站在岔路口,她需要安静,静静地看哪一条路出现曙光——是那条写着“得逞”的路,还是那条写着“欺君之罪”的路。 
  女官们静静地退出去,只有崔落花没有走。 
  “你也出去。”素盈闭上眼睛仰面躺着。 
  崔落花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娘娘——是关于素湄。” 
  素盈睁开眼睛,轻轻地问:“她怎么了?” 
  “方才,她想趁乱从寺中逃走。”崔落花低声说,“她拿了娘娘写的一张字条,说是要立刻送往平王府。” 
  素盈不做声。她没有写什么字条。不过姐姐能够模仿许多人的字迹,会这么做也不稀奇。 
  “禁卫还没有放她走,卫尉就下了封禁命令。”崔落花继续说,“况且,卫尉知道娘娘的状况不能够写字,就将她按逃宫拘禁起来。他疑心素湄与娘娘小产有关,因此挑这时候逃走。” 
  “去告诉她,没素湄的事。”素盈一字一句慢慢说,“告诉他,素湄是害怕我,不敢在宫里待下去,才想逃。怕我的人不敢害我,至多想想而已。” 
  崔落花半晌不答,素盈心疑,问:“怎么又不说话了?” 
  “娘娘,逃宫的奴婢,无论什么缘由,都要先杖打一百……素湄如何经受得起。现在,她也就剩半条命在。” 
  素盈呆呆望着上空,忽然说:“我要见她。” 
  崔落花大惊:“娘娘刚刚……这样要如何见她?” 
  素盈瞥了她一眼——崔落花只知素盈要她撞倒屏风,让谢震下狠心除掉方太医,却不知道素盈连小产都是假的。 
  “不知我们姐妹能活到几时。不见一面,太可惜了。你来想想办法。” 
  崔落花见素盈消沉,不忍强加违逆,只得说:“有娘娘放话,下面的人不会为难她。”说罢她就告退。 
  素盈还是呆呆望着上空,仔细聆听周遭的声音。 
  可惜太安静了,她听不见谢震为她大动干戈。 
  再后来,宫人们听说:方太医逃不掉,躲在厕中,很快就被发现。搜查他厢房的禁卫们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在角落里找到一些烧剩的纸灰和一角没有完全烧掉的信。 
  方太医的预感告诉他:事情不妙。 
  今天发生的事情都不大对劲——他说不上哪里不对,只觉得非常不好。今晚忽然腹泻,而他对这庞大的寺院不熟悉,又不敢乱闯。迷路好几次才找到解手之地,竟被人凶神恶煞地抓了出来。 
  那时他才知皇后小产。 
  “不可能!”他失控地喊了出来——她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小产? 
  不等他喊第二声,一根浸过水的鞭子已劈头盖脸打下来。这一顿鞭打,足足打掉他半条命,可挥鞭的人还不尽兴。 
  “将军手下留情!”有人上前阻拦。 
  鞭梢一卷,从方太医脸颊上扫过,顿时刮得鲜血淋漓。 
  方太医的想象力不够,想不到事情有多么糟糕。他徒劳地为自己分辩,不住嘟哝“冤枉”——他是冤枉,可要怎么证明呢?要向所有的人说“皇后早就小产”吗?他自己为皇后诊过脉,证明皇后有孕,那一样是欺君之罪。有了这个念头,他渐渐发不出声音。 
  丹茜宫卫尉拿过一只木托盘,上面放着许多纸灰和一块未烧尽的纸头。“这是什么?”他问。 
  方太医的脑子已经不大灵光,他感到莫名其妙。“不、不知……”他的眼睛被水、汗、血糊住,勉强看见那块纸上仅留的一行字,大多只剩一半,但勉强可以联系到一句话:“旁枝晚出,后患无穷……” 
  他明白了。 
  这是一语双关。宫中人人都把皇帝、东宫和皇孙当做一脉相连的君王,而皇后的孩子纵然是嫡出,还是被视为这条主线上蜿蜒出的旁枝。偏偏史上从不缺乏疼爱幼子的君王。皇后的孩子日后是一大隐患,皇后也将成为一大隐患……这两个“后”患,确实令人担忧。   
  第四十一章假象(4)   
  “送信的是谁?”谢震问。 
  方太医无力地摇头。这栽赃太严重,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分辩。 
  “我没有暗害皇后娘娘。”他提着一口气说,“我没给娘娘开任何药,娘娘的四神汤也不是我动手做的……要查也该去查御膳房的人。” 
  “歹毒——”谢震见他竟然还无耻分辩,恨得咬牙,“四神汤中是不是有薏仁?有关薏仁引起小产的传言,你身为太医会不知道吗?” 
  “那只是民间传言而已,《本草》并没有说过。况且妃嫔有孕,宫中从未将薏仁纳入禁用之列。”方太医口齿不清,还未说完就被谢震一掌打得眼冒金星。 
  “她是皇后!哪怕只有一点传闻,也不能掉以轻心,才是太医应该做的!” 
  方太医勉力抬眼看看这暴跳如雷的卫尉,心想:那是你的孩子么? 
  周围一众禁卫也觉谢震失态,好在平日与他极为亲厚,并未多想,只当他在当值时出了这乱子心里难受。“卫尉,您先歇歇。给他留口气,让他说谁是主使。” 
  他们轮番上前,一个个凶恶地发问:“早点说出来大家好受。”“你什么都没有做,这信算什么?”“为什么要躲起来?”“什么?腹泻?你以为这鬼话会有人相信?” 
  方太医渐渐看清了他的处境——这不是巧合。 
  宫廷里没有那么多巧合,也没有那么多人相信巧合。 
  宫廷里有的,是让网中鱼自以为只是“恰巧”入网的阴谋。 
  “是她!是她!”方太医歇斯底里地吼起来。“是她的阴谋,不是我!” 
  “是谁?”禁卫们凑上前。 
  可方太医已近气竭。“……后……皇后……” 
  “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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