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活

73 隽永相随


2017-01-23:
    如有兴趣欢迎移步我的新文
    后记:
    好了,这篇文终于完结了,拖拖拉拉这么久,写到后头有些艰难,不过终于还是完成了。自己还挺满足,当初发文的初衷,不过希望在我心中,有一个女人可以陪伴王忠嗣将军,在他战斗过的一山一河间,观风起云涌,品云淡风轻。
    这是我的第一篇文,诸多不足不谨慎不正确之处,因此特别感谢每一位点击过,阅读过,收藏过,评论过,批评与表扬过它的人,感谢你们的耐心和包容。我会继续努力。
    2016年,就是已经放文案很久的《云倾》。我好好存稿,争取放出的时候也守纪律做个日更隔日更的好同学。
    再次感谢各位的陪伴,下篇若有缘再会,希望那时的你我都比现在更好。
    一起加油。
    2016-3-18
    岳琳坐在马车中,不知候了多久。入夜尚不至寒凉,却觉一层层冷意逐渐侵入心肺之间。
    白日里繁嚣的巷陌,此时慢慢安静下来,仰首可见辰光,一轮清月却没有显现。
    罗五率先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这匹马止步于将军府的乘舆前方。
    岳琳掀帘,模糊瞧见车外一个粗犷的身影。她不便现身,遂在马车里低声问,“来者可是哥将军?”
    哥舒翰自然认得罗五,料到必是将军府派人前来。不想,却听到了将军夫人的声音,哥舒翰连忙回道,“夫人,正是在下。”
    确认了他的身份,岳琳便如实对他说,“哥将军,我不好入府,只在此处候你。”
    哥舒翰此时模样有几分狼狈,即使天色黯淡,仍瞧得清他额前未经处理的新鲜伤口,血色肃杀。
    哥将军还了一礼,不待岳琳张口,便颇解其意地主动告知于她,“夫人放心,陛下怒意稍解,将军死罪已免矣。”
    闻他此言的那一刹间,岳琳泪意翻涌,眼眶顿时湿了个透。
    再开口之前,她矮身屈膝,就在车板上向哥舒翰将军遥遥伏礼。而后,岳琳逼退眼泪,诚心诚意地望向哥将军,字字真切道,“将军……多谢你。”
    哥舒翰连忙侧身避礼,出言阻她,“夫人切莫如此,当初若不受将军与夫人大恩,哥某岂有今日。夫人现下这般大礼,岂不将哥某置于那忘恩负义之流?”
    哥舒翰自报有军功以来,官位渐升,恩宠倍显。新崛起的一代青年将领中,他为陛下跟前儿头一人。得知王忠嗣遭奸人构陷,哥舒翰二话没有,换了朝服牵了快马,直奔宫城而去。
    皇帝见他前来,本是笑脸相闻;待听得他欲为王忠嗣求情,皇帝当即龙颜异色,气恼恼地拂袖离开。
    哥舒翰起身追在皇帝后头,苦苦哀求,不得皇帝一改初衷。哥将军无法,不顾恐被迁怒的下场,不惜触怒龙威,冒死跪于陛下行进的路线前,膝行叩首,每叩一下,口中皆哀哀劝谏,“陛下,王将军一生戎马,赤胆忠心,怎可蒙冤至此?臣愿去了所有官爵,奉上全部身家,只求为王将军赎罪。哥舒翰求陛下开恩!”
    言毕,又是几记重叩,咚咚作响。
    皇帝垂眸,看向他鲜血淋漓的额头。哥舒翰叩首的回响,一下一下,似那阵前的铙鼓,逐声擂入皇帝胸中。
    陛下挪开视线,环顾他恢宏的赤瓦朱廊,他的眸光久远,仿佛穿透这禁闭的宫墙,飘向遥远的边塞,在那里,他,还有他们,他们坚守沙场、浴血奋战。那一刻,他仿佛亲见了边关将士们舍身忘我的每一幕。
    就在哥舒翰入宫前一臾,瑁儿,那个曾经最宠爱如今也最亏欠的儿子,已多时未与他这个爹爹相见。皇帝本以为这一辈子,他都要失去这个孩儿了,没想到,早前为了王忠嗣,他也在他膝前软语相求。
    看着他们,皇帝仿佛回到了当初,他一个一个孩儿们皆少年懵懂,他们还与他一道居于深宫之中,儿孙孺慕,共享天伦。
    皇帝望向辽远天际,只见北辰已出,众星环卫拱之。皇帝年迈的身躯,深深地沉沉地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
    当夜,便有消息传出,陛下再三思度,终是下旨赦免王忠嗣死罪。
    天方微亮,晓鼓声起,六鼓传动,内外宫门依序打开。
    奉命传旨的德三公公领了两个内侍趋马而出,三人到得王忠嗣将军府前,听见里间走动的脚步声与间或的人语声,料知将军府必一夜无眠。
    德三公公毫不耽搁,唤了一名内侍上前。不多时,岳琳便领着她与王忠嗣的两个小郎至前庭叩首接旨。
    德三从上方瞧了岳琳一眼,只觉这位二娘子越发弱不胜衣,他压低声调对她说,“夫人,老奴这就宣旨了。”
    岳琳垂首道,“公公请。”
    旨意内容不多,与当初王忠嗣四大节度使加身之时,不可同日而语。
    前头几句,俱是罗列王忠嗣今下的罪行,责其教陛下一腔殷盼错付,多年栽培却寒了圣上的心。后文则宣导陛下宽厚,念在王忠嗣多年驻边值守的份上,免去他的死罪。惩戒却还是有的。
    公元七四七年,王忠嗣贬为汉阳太守,令其自接旨之日起,三日内启程,速速离京赴任。
    岳琳面无波澜,自公公手中接过圣旨。她将其双手捧过头顶,口中麻木谢恩。
    待她被两个儿郎搀起,德三小幅迈上一步,沉着嗓音道,“夫人可去大理寺接王将军回府,宜多带些侍从。里头比不得府上,将军陡一回来,不适总是有的,夫人恐要好好服侍才好。”
    岳琳明了德三的意思,她颔首道,“多谢公公,公公当已晓得,寿王得了四娘下落。我前头给她去了信,现今情形,恐怕也帮不得什么了,如若四娘仍作他想,公公早替她谋划才好。”
    德三忙拱身称谢,“夫人多番相助,德三不敢忘怀。有用得上的地方,夫人尽管开口。此番赴任,只怕将军甚为辛苦,吾在宫里这些年,别物无多,稀罕药材总得了些,若有需要夫人只管遣人来传。”
    岳琳听了哪有不应,又与德三客气一番,方亲自送他出了府门。
    在府的几大侍卫连同王敏之随后便陪岳琳前去接人。毕竟不敢高调,明着只罗五驾了车舆,其余仍暗暗护行。
    见到王忠嗣的时候,岳琳禁不住又一次泪水决堤。她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哭,不能哭,可看到王忠嗣这副受尽折辱的模样,岳琳感同身受,几乎快被一阵阵锥心的疼痛打倒。
    他整个面部都有浮肿,面色灰败,凌乱的发丝沾在渗血的伤口上,哪里还有原本凌冽威武的样子。身上的衣衫估计只是放人前被匆匆蔽体,残破的布料遮不全他宽梧的身躯。裸/露在外的部位,血色已呈暗红,血块凝结在伤处,叫人分不出伤势轻重,更辨不出完好的皮肤。
    岳琳完全不知该如何下手触碰他,她颤抖着将掌心覆向他的额头,即便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仍惹得昏迷中的王忠嗣溢出呻/吟。
    罗五将一席薄衾轻轻盖在王忠嗣身上,他不适地蹙眉,身体无意识地开始痉挛。
    “阿嗣,阿嗣……”
    岳琳贴着他的脸颊,感受他微弱的气息,“罗五,这般躺着只怕压住背后伤口,他疼得厉害。”
    闻言,罗五和胡七一道,托住王将军身体,平时那般鲁莽的男儿此刻暗暗咬牙,手中尽量轻柔地将王忠嗣翻了个侧身。
    王忠嗣整个人都偎向岳琳半边柔软的身躯,这才停了颤抖,人稍稍好受些。
    王敏之连忙查看他背上伤处,而后红了眼圈,他垂眸并不看向岳琳,口中道,“皆是鞭伤,鞭痕错杂,股下看来,亦受过杖击。”
    岳琳不敢用力,却又想紧紧将他圈进怀中,她俯身在王忠嗣耳边,说,“阿嗣,别怕,我们接你回府,再不会叫你有事。”望着他紧闭的双眼,岳琳又似喃喃自语,“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支木簪子,王忠嗣,你要快些好起来。”
    经年累月,王敏之的医术已无比精进。有关刑伤的医治之道,当年岳琳曾提点过他。
    王敏之那时未有拒绝,只当为沙场上的兵吏们多习一层,便多留一线希望。王敏之绝想不到,曾经偏门的准备今日有了用武之处,救的还是他一世浩然的将军。
    王敏之得了岳琳吩咐,留在房中为王忠嗣治伤。岳琳看得出,他下手稳当,该有几分把握。
    接王忠嗣回来的路上,岳琳为他号过一脉,脉律不齐,歇止过久,整个脉势又弱又散。这一回,他不但伤了元气,只怕脏腑也有衰危之象。
    就她所知,重伤之际不宜用药多杂过猛,以田七、龙脑香外敷内服,是道消肿又止血的方子。可损伤的脏腑如何调理?何时又以何方按何种程度调理?
    岳琳不禁望向榻旁用药的王敏之。
    见他在她所思的方子中,多加了一味血竭。岳琳眸中闪了闪,暗道这味血竭添得着实精妙。血竭既能定痛,又可敛疮,于心腹淤损大有裨益,与前方既不冲突又大大促进了药效的发挥。
    岳琳定了定神,又回头望了一眼榻上仍未清醒的王忠嗣,她跨出门槛,轻巧地背身关门。然后叫来娟儿,对她道,“唤郎君们前来。”
    娟儿答应一声,连忙去请王炼和王震。
    王忠嗣将军长子,这一年虚岁十四,次子十一。
    两个小郎都是懂事的年纪。
    他们到的时候,王敏之正从房中出来。他望向岳琳的神色,欲言又止。
    于是,岳琳对她两个儿子说,“你们爹爹还未醒来,你二人先进去瞧一瞧他,一会儿娘有话对你们讲。”
    两位小郎依言而行,进门前,不忘朝王敏之拱手相拜。
    待他二人入了房中,王敏之来到岳琳跟前,说道,“夫人,将军的外伤皆已清理敷药,内里亦可服药调理,这些耗费时日便可逐渐恢复,只是……”
    说到这里,王敏之嘴唇嗫嚅,犹犹豫豫停了下来。
    岳琳回望向他,一时顿身皱眉,迟迟不愿出言询问。仿佛如此,便真能如王敏之方才所言,只要好好照料着,王忠嗣必能恢复如初。
    良久,岳琳终于问道,“只是……如何?”
    “将军右腿似被施过刖刑,施刑之人怕是不敢做得明显,因此膑骨并未削去,却也有明显断裂。”
    听了王敏之的回话,岳琳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
    刖刑这种野蛮的刑罚早已废除多时,即使残酷的诏狱中,也已很少使用。
    岳琳一声冷笑,安李这帮畜生,恨不得断了王忠嗣所有后路,教他断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岳琳赶紧推门进屋,两个小郎见了母亲,忙让开榻前位置。
    岳琳细细摸过王忠嗣右腿膝盖,虽有异样但肿胀并没太狠。岳琳只能寄希望于骨头未发生移位。她偏头对王敏之说,“去取木板与丝线来,我要固定他裂开的骨头。”
    王敏之很快取了两样回来。
    岳琳又问他,“你会吗?可曾这般做过?”
    王敏之答,“夫人曾指点过我,我在军中也替人施过。”
    岳琳点头,“好,你力气大,你来固定,我托住他的腿,你记得用力些,一定将他裂开的骨头固定好了,否则日后长歪,走路会有麻烦。”
    王敏之慎重点头,上前与岳琳一同实施髌骨固定术。
    过程可想而知,王忠嗣痛得惊呼出声,伴着虚汗涔涔,将军硬是疼得从昏迷中醒来。
    岳琳忙道,“忠嗣,你忍一忍,很快便好。”
    王忠嗣闻言,没有再吭一声。
    王敏之连忙加快动作,在王忠嗣又一次疼晕过去前,他完成了夹板固定。王敏之自己也出了一身的汗。
    岳琳接过王炼递来的温热帕子,上前擦去王忠嗣额前颊畔的汗珠。
    王忠嗣睁开双眼望向她,他的眼眶深陷,眸光却如从前一般,刚毅坚定。
    在他这样的目光中,岳琳有了开口的勇气,她声音柔软,对王忠嗣说,“圣旨下了,你如今是汉阳太守,咱们得在三日以内,启程去沔州。”
    王忠嗣听过,面不改色,冲岳琳眨了一下眼睛。
    岳琳于是转身对王敏之吩咐,“将军此趟赴任,既不能走慢了,也不宜走得太快,既然如此,敏之,你先备半年的药材吧,府中若不够,也不要声张,我使人去寻便是。你与罗五、小六还有娟儿商量着,将军身子未愈,路上所需都要备齐才好。”
    王敏之应下,又朝将军行了一礼,便先退下了。
    岳琳这才望向两个小郎,“你们爹爹如今情形,你们也看到了。后日,娘便陪着一同往任上走。大郎有官职在身,想走也走不得。二郎呢?震儿可要与爹娘同去?”
    王震没有马上回答他的母亲,他的视线转向他伤重加身的父亲,又转向他的同胞兄弟,思考了一番,才道,“震儿愿留在京中,与大郎相互照应。”
    岳琳与王忠嗣对视一眼,才又看向两个孩儿,对他们说,“也好,你们留在京中,凡事也有帮衬。胡七、吴八留给你二人,遇事多向他们请教,若有信要传,也可通过他们。爹娘到了汉阳,便传信回京,你二人若有闲了,便也南下逛逛,未尝不可。”
    说到这里,岳琳几乎笑了出来。很久以来,她似乎哭光了往昔未曾流出的泪水,仿佛当时当刻,才又记起笑着的感受。
    “咱们将军府极盛之时,你们见过;如今境况,你们也看到了。炼儿,震儿,世间万事,孰轻孰重,不用娘教,你们心中自有分明。虽说受皇命所迫,炼儿好歹也做了心中所想之事,震儿你自己选的路,也得自己走下去。人生不过浮浮沉沉,亦皆有起落浮沉,娘希望你们学会的是,看淡风雨,宠辱不惊。如你们爹爹这般,受得了多大恩泽,便承得住多大折辱。所以,你们走自己的路,不要想着替爹娘做什么,你们活得正直坦荡,过得自在开怀,爹娘便十分满足了。”
    王忠嗣与岳琳的两个儿子,听了他们娘亲的这番肺腑之言,双双跪地叩头,临出门前,还被他娘亲调戏了一句,岳琳说,“当然,你们若娶新妇,还得娘把把关。”
    天宝七年,任汉阳太守不满一年的王忠嗣,又收了一旨调令,迁其转任汉东郡太守。
    王忠嗣本来重伤赴任,到了汉阳,风尘仆仆,人憔悴消瘦的不成样子。他的夫人与他带来的郎中拖拖拉拉侍候一年,稍稍转好又得打包嚢裹,重新上路。
    刚过了年,还不至官邸,便传出消息,新任汉东郡太守王忠嗣暴死赴任途中。
    消息传回京都,满廷哗然。有人难抑欢喜,有人掩面而泣。
    天宝八年,即公元七四九年,时任陇右、河西节度使的哥舒翰奉命攻打石堡城。果然如王忠嗣所料,这场攻坚战唐军一连数日,久攻不下。哥将军不惜祭出杀一儆百的军令,终于艰难拿下了石堡城。唐军死伤过万,而吐蕃不过损兵四百。
    公元七五三年,即天宝十二年,李林甫病卒于华清宫。
    公元七五五年,安史之乱爆发,唐由盛转衰。郭子仪、李光弼皆为平定安史之乱主将。
    公元七六二年,唐代宗追封王忠嗣为兵部尚书。
    乡间下了雨,路不太好走。途遇一老汉,走得慢又走得狼狈,他的右腿看似不太好使,行路十分不便。瘸瘸拐拐眼看就要摔倒,走在他前头的娘子立即回身来扶,却被他恼怒地推开。
    那娘子忒是厉害,劈头就朝老汉骂说,“你少给我别扭,村头儿二狗子他爹昨日才给我踩了野花,你若再这般别扭,我明日便跟他跑了。”
    “你敢!”说时迟那时快,老汉腿脚仿佛突然灵便起来,斜着一蹬腿就来拽她的手腕,狠狠地命说,“你扶我过去,我倒要看看村头哪只狗……”
    那娘子听了老汉的话,眼中就盈满笑意,抿唇靠近老汉,两人再不多话,一并相携远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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