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月之剑歌

第25章


 
  这一走已是两个月。了结了风神会在两广的事务后,他归心似箭,一路换马直奔那个水云疏柳的城市。穿过那条柳暗花明的长堤,在那扇静谧的朱门下系马,轻轻掠上阁楼,推开那扇熟悉的窗子 
  然而,他没有看见那个梳着双髻的女孩子挑了灯拿着诗集、支着腮朦胧欲睡的等他回来,然后听到窗子轻轻吱呀一声就惊喜的扑到他怀里如同以往。 
  她背着窗子坐在镜子前,解散了发绳,一缕缕的梳着头发。 
  卫怀冰从镜子里看着她,发觉这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在一年内变了很多。眸子里居然有迷蒙辽远的雾气,让人一眼看不到底。他一直觉着她是个小孩子,然而今夜才忽然发觉,原来她的眼神也并非他能够懂得。 
  “帮我把头发拢起来,好么?”她知道他已经回来了,却没有回头看他,甚至也没有看镜子里的他。只是低着头,忽然放下了梳子,说。 
  她的头发很长,想来是自小起就没有剪过,养护的很好,如同一匹墨色的丝绸。他们都默不作声,仿佛有什么奇异的空气弥漫在妆楼中,一开口就会打破。他拿惯了剑的手拿着白玉的梳子,缓缓给她梳着头,她的长发一束一束,温柔的贴着他的手肘。 
  “父亲说,要我从下个月初起好好学习礼仪歌舞因为明年开春,便是懿德太子的选妃大典。父亲他为了打点上下已经花了很多心思。”看着头发慢慢地被拢上去,她忽然说。 
  他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缓缓往下梳着。他知道,这样的事情,终究有一天要两人面对面的解决。 
  “我们一起走罢。等你长大一些了,我娶你。”这个答案,他已经想好了很久,只是需要一个时机将它说出来。听到他的话,她身子微微一震,却没有说话。 
  他蓦然烦躁起来,梳得快了一些,发丝纠缠住了,便让他的手顿了下去:“我知道你不肯的堂堂淮南节度使的女儿,只可妻王侯公卿,哪里能跟了一个飘摇江湖的剑客?” 
  薛楚妍依然是低着头,咬着嘴角不说话,从镜子里也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忽然间泪水就落了下来。 
  “小妍,我们走吧,好不好?”他本来是满腔的愤怒,然而看见她的眼泪,忽然间就柔和了下来她永远有一种让人动心怜惜的力量,纯美而空灵,宛如仙子。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她默然间大声的哭了起来,哭得没有一点节制,也不怕惊醒了旁人,她将头埋在乱发里,恸哭,“爹他很倔强、很爱面子,如果知道了……他、他死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娘也会气死的……她本来身体就不好……爹很久以前就已经冷落娘了,只是因着我,才……如果、如果我也让他失望了,他会对娘更不好的……好多好多事情缠在这里面,你不知道。” 
  “那么……我们带你娘一起走,好不好?”并不知道堂堂的节度使府里有这么多曲折的内情,卫怀冰只有喃喃的安慰着她,心里却也是有些惘然起来。   
  碧城 第二部分(4)   
  “这怎么行那一天、那一天只是我碍手碍脚地呆在你身边,你就差点被那伙人害死了……如果要带着我和我娘这两个累赘,那么更是寸步难行了。”她轻轻道,答应得很快,显然是早已考虑过了这个问题,“我想了三个月了……真的。我觉得……除了一条路,其他终究怎么都是不成的……” 
  “唉唉,笨丫头,你做事情为什么总是要想东想西的?我们这就去带了你娘,一起远走高飞,好不好?”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好。”薛楚妍忽然轻轻抬了一下头,看了他一眼,回答。 
  卫怀冰陡然觉得全身的血都冷了下去因为他看见了小妍的眼神,那样的坚定而决断。她很少抬头,所以很少看见她的神色,然而一旦她抬起头回答了,那便是最终的答案。 
  “那么……”他陡然间觉得胸臆之间郁郁得无法呼吸,满怀的悲愤无可发泄原来他仗剑江湖,无敌天下,却也无法了断这样的事情! 
  “那么就这样罢!我做我的江湖客,你去做你的太子妃也好,毕竟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各归各位!”他蓦地站起,苍凉的长笑,手里却紧紧抓着那把玉梳,也不顾扯痛她的头发。 
  “谁?谁在楼上?”他们的说话声越来越大,终于听到了楼下的父亲喝问。 
  “你走!”薛楚妍看定他,看着这个一年不到之前在疏柳冷月下遇见的紫衣男子,忽然间,苍白着脸,抬起头看他。他不明白她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转瞬间,她已经推着他的肩,将他推到了窗边,“你走。” 
  他来不及想,却已经被她推着身不由己的靠上了窗,身子微微往外倾了一下,他却立定了,反而不肯动。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淮南节度使薛昭义冲了进来,手里还提着剑,大声问:“阿妍,你没事吧?谁在那里说话?有贼么?有贼么?” 
  然而,一向乖巧的女儿没有回答,粗线条的父亲终于有些感到不对劲,回过头,借着月光,看见窗边紫衣长剑的男子时,薛节度使几乎惊讶的握不住手里的剑。 
  “王八蛋……居然、居然敢打我家女儿的主意?”沉默了片刻,薛昭义怒吼了起来,想也不想的冲过去,当头一剑劈了下来,“我杀了你!” 
  卫怀冰没有动,只是微微侧了一下身子,看着那把沉重的宝剑擦着鼻尖落下,重重砍在窗棂上。想也不想的,他抬手探出,扣住了节度使的咽喉,只是稍微用力,便让对方挣得满脸通红,吼不出一句话。 
  “怀冰!”有些哀求的,她喊了他一声。 
  他看向小妍,看见她那样的眼神,心下忽然一震他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他、他居然对小妍的父亲动手了么? 
  他闭上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手指松了开来。心冷如灰。 
  罢了,罢了……那便是这样吧! 
  耳边忽然有风声,他知道那是薛节度使暴怒之下再次出手,他忽然间有了不顾一切的自暴自弃,居然不想再避开也不想出手阻挡。 
  “走吧。”陡然间,他只觉得身子重心一倾,有人用力将他从窗口推了开去。那是小妍的声音,片刻之间在他怀里轻轻道,“走吧。” 
  然后,她扑过来,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卫怀冰在半空中一个翻身,从二楼的窗口轻轻落在院子里。秋风瑟瑟的吹过来,带来西子湖上桂花的香味,隐约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潮水声该是秋潮有讯,今日又到了罢? 
  从相识到今日,竟然不过短短七个月的时间。七个月的时间,便是一个传奇上演与落幕的过程他一开始就该知道那不过是一场传奇,她那样的女孩子自小受过的教导与复杂环境的束缚,做出的决定也非他能够了解。 
  一切,只是浮世中一场幻梦而已?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看见女儿扑了过去推开那个人,节度使的剑立刻往回收,然而还是来不及,在女儿背后拖出一道深深的划痕,血如同泉水般涌出来,染红她单薄的后背。   
  碧城 第二部分(5)   
  “不要脸的丫头!败坏家风……我、我杀了你算了!”父亲气急了,提着剑狠狠的说,然而看见满身是血的女儿,样子虽然狠厉,语气却渐渐弱了下去。 
  她在阁楼上,听着他渐行渐远时吟的那首诗,忽然间她带着满身的血挣扎着跪了下去:“父亲,事到如今进宫的事情是不成了,女儿也不想为您丢脸如今阿妍截发明志,求您让我出家修道去吧!” 
  黯淡的月光下,她的眼色飘忽,空灵的不沾一丝人间烟火气。 
  他们的交手完全没有留一丝余地。 
  再一次将凝碧剑震开的时候,卫庄感觉到了她内息不继的迹象。毕竟只是几年前开始习武,禀赋再高也无法弥补根基的薄弱。 
  一开始,仗着剑法的精妙和身形的轻灵,华璎游走四方,凝碧剑仿佛一片光幕洒落下来,罩住了紫衣的卫二公子。 
  卫庄身形却不大移动,只是见招拆招,一一将她的攻击化解开来有几次因为对方的剑法实在太快,迭遇险情。 
  然而,时间一长,所有留在望湖楼里观战的风神会和白云宫子弟,都看出了华璎渐落下风。本来是来去瞬忽如风、一沾即走、一击即退的身形渐渐地有些停滞。 
  卫庄离得近,看见她掠过来时、已经有些气息平匍。 
  秋雨里,她一身素衣道服,眸子空灵素净,回剑举袖之间风姿无双他蓦然轻轻叹了口气:一直以来,最让他倾慕的,便是她这脂粉不施、仙女般的灵气。 
  她一直是那样的从容而冷静,进退之间永远有自己的主意,旁人、即使如他也无法置最喙一分……那末,为何他反而不能如此彻底的冷静? 
  无论如何,青鸾花,他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在看见她再一次单足一点飞檐、回身而来时,紫衣公子长长吸了一口气,眼神陡然雪亮。清啸一声,忽然足下加力、迎了上去。 
  双剑再次交击的时候,照例双双荡开。在交错而过的瞬间,冒着被剑气伤到的危险,卫庄忽然出手,伸指,拇指扣住食、中、无名三指,犹如拨弦一般连续弹出,“铮铮铮”三指弹在华璎手中的凝碧剑脊上。 
  惊神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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