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月之剑歌

第27章


 
  暗夜中,借着依稀的灯火,华璎只能看见站在最高飞檐上的剪影。高而瘦,说话的时候不停咳嗽着,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据说十五年前,伤在静冥师傅剑下后,这个人一直卧病不能再出江湖。 
  然而,方才那隔空而来的指劲,却是那般骇人的凌厉。 
  “大哥,你快进楼里吧你不能淋雨的!”惊讶的,她第一次看见向来骄傲飞扬的紫衣人那样恭谨的说话,“要骂我,也先进楼里来吧!” 
  望湖楼的灯火下,华璎终于看见了这个传说中的人物连卫庄都极度敬慕且推崇的武林传奇。 
  然而,令所有白云宫子弟微微失望的是,风涧月原来只是这样普通的一个人……大约三十多的年纪,面容苍白,在尚不寒冷的初秋却穿了一件不知什么料子的皮袍。 
  甚至连眼神都不是有神采的,仿佛只是两朵灰烬中的寒焰,在雨中欲灭不灭。大约是伤势久治不愈的缘故,高大的男子却瘦峭得有些吓人,眼睛深深地凹了进去。   
  碧城 第二部分(8)   
  在风神会子弟的簇拥下,他坐在一张铺了皮毛的椅上,连连咳嗽着,用手中干燥的布巾拭去身上的雨水。卫庄没有说话,佩剑站在他一侧。 
  “你的武功倒是越来越长进了。你知道我不能乱动真气,还背了我到处惹事方才弹开你的剑、我可是几乎连命都搭进去了。”许久,等咳嗽稍微平定了一些,风涧月将手巾扔到案上,冷冷看了卫庄一眼,眼色冰冷,“伤了人没有?” 
  “没有。我也只是扣了人,想向静冥宫主要那株青鸾花而已。”在大哥面前,卫二公子的神色居然变得如此地安静,没有傲气也没有锋芒,老老实实回答着每一句话。 
  听到二弟的回答,风涧月不知为何忽然间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连忙去拿案上的手巾,然而已经是来不及,身子一倾一口血便喷在了衣襟上。 
  “大哥!”卫庄的脸色白了白,连忙用手巾擦拭他的袍子,却被风涧月一手挡开,病弱的男子不停地咳嗽着,然而眼光亮的怕人:“咳咳……如果你还要叫我大哥,就对我发誓、从此后再也,咳咳,再也不对白云宫任何人动手!” 
  白云宫的女弟子们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华璎一直是在全神贯注的防备着,生怕风神会两大龙头会面了以后会骤然对门下姐妹出手,此刻听着风老大这样的命令,却也是微微一愕。只有大师姐华清的脸色不变,仿佛早料到这样的场面,只是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 
  紫衣银剑的卫二公子默然,眉头紧紧蹙起,不说话。 
  风涧月的脸色更加严厉,苍白得有些可怕:“说!……” 
  “我不说!我不说!”陡然间,卫庄退了一步,手指握紧了流光剑,眉峰扬起,脸上的神色坚决而激烈,“拿不到青鸾花你会死的!大哥,我不会看着你死哪怕夷平白云宫我都要把解药拿到手!” 
  “好,那么你先打倒我,踩着我的尸体出去”陡然间,风涧月沉沉说了一句,然后站了起来,走到年轻兄弟的面前,“不然你休想去碧城山捣乱。” 
  卫庄一时语塞,抬头看见兄长的眼睛,陡然心头一震,再也说不出话风大哥年长自己一轮,虽然不是亲兄弟,却是一起在江湖中相依为命长大。长兄如父,他虽然飞扬不羁,然而大哥的话他从来都是听从的。 
  看着二弟不再激烈的反对,风涧月叹了口气,再度轻轻咳嗽了起来,看见旁边白云宫一众女冠们诧异的眼光陡然间,病弱的人眼里,闪过了极其复杂的光芒。 
  “请问这位道长尊号?”看到华璎手中那把浅碧色的剑,风涧月眼睛闪了闪,忽然轻轻问,声音很柔和。 
  华璎怔怔的看着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执,此刻见风神会老大忽然转头问自己,反而愣了一下:“我……小道道号华璎,是白云宫静冥师父门下二弟子。” 
  “咳咳……二弟子华璎。”有些笑意的,风涧月咳嗽了几声,点点头,“听说静冥近年收了一个徒弟,资质惊人,想来就是你了短短几年能将白云千幻剑法练到如此境界,的确是百年难得的奇才。” 
  他看着她,眼睛里的神色却有些辽远,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华璎的脸红了一下,低着头咬了一下嘴角她为人向来矜持低调,被风神会老大这么当众一夸,她反而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而,正在她有些忸怩的时候,风涧月却有些意外的结束了这次闹的沸沸扬扬的冲突:“请回去替我问候你师傅好……就说故人久不见,祝她修为更进吧!这次小弟年轻气盛,冒犯贵派,还请多多见谅。” 
  所有姐妹都怔了怔:本来以为是以死相拼的场面,居然如此轻松地就掩了过去? 
  “大哥!”卫庄却有些不甘,看着风涧月苍白的脸叫了起来,眉间有一种孤愤,“你还要让着她?你都快要死了……你还要让着她?林芷那个女人都已经认也不认你了,那样没良心,你还” 
  “住口。”话才说了一半,风涧月蓦然回头,目光冷如冰雪,连旁观者心里都是一寒。   
  碧城 第二部分(9)   
  “各位道长,请先走吧我和二弟还有话要谈,恕不远送。”用目光逼回了兄弟的话,风涧月头也不回的对着那帮女冠们淡淡道。 
  华清抱剑一礼,道:“那么,风老大,我们告辞。” 
  和众位姐妹到了楼梯口,华清却出乎意料地站住了,似乎是迟疑了又迟疑,终于忍不住回头,低低说了一句:“还是、还是请好好保重吧……十五年了,她真的都忘了。” 
  众位姐妹都不知道大师姐说的什么,却看见风涧月瘦峭的肩猛然一震,回过头来,定定看着掌门大师姐,似乎极力回忆着什么,许久才问:“你……”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风老大只怕是也不记得了吧?”华清师姐一向孤高清冷的瓜子脸上,蓦然有淡淡的笑意,只是微微一稽首,便带着大家走下楼去。 
  华璎本来想跟着走开,但是目光扫到楼中那一袭紫衣,便不由得迟疑了一下。这一迟疑,便让她落在了众人的后面,孤零零的分外触目。 
  今日一别之后,不知道相见又是何日。 
  这七年来她过得平静,但是他又怎样?他、他又做过什么样的事情,遇到过什么样的人?……他与她,生命中都有大段大段不为对方所知的空白,正是这种空白造就了梦幻般旖旎的初遇,却也因为这种空白带来的不确定和不安、让她放弃了一切。 
  刘郎已恨蓬山远啊,如今,却又隔了蓬山一万重。 
  “小妍。”看着她走到了楼梯口,卫庄忍不住脱口轻轻唤了一声。然而他不唤还好,一听到他的声音,仿佛如梦惊醒般的,素衣道服的女子一下子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匆匆下楼去了。 
  华璎咬着牙,一直到单薄的唇都失去血色,只是低着头匆匆地从望湖楼上拾级而下。下到楼门,看见一众姐妹都已在那里等待了,六师妹手中的琉璃灯晃晃摇摇,映出了大家几分好奇、然而欲言又止的神色。 
  她想,这次回去,她那隐藏了多年的心事,恐怕是再也逃不过师傅的询问了。 
  “大家都走吧,快点回去,不然师傅要担心了。”华清大师姐还是能镇得住场面的人,尴尬的气氛中,她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然后终究没有问什么,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 
  “她、她便是那个节度使的女儿?”白云宫的人都走空了,在望湖楼上,因了二弟最后那一句“小妍”,风涧月震惊地脱口问了一句。 
  “嗯……薛楚妍。”只是应了一声,卫二公子却是心不在焉地走了过去,来到窗边看着外面下着雨的街道黑黝黝的巷中只有一盏灯橙黄剔透的琉璃灯,漂漂浮浮的前进着,引导着后面一群素衣白袜的年轻女冠。 
  她静静地跟在掌门大师姐身后,携了那把凝碧剑,低着头匆匆走路。琉璃灯里黯淡不定的光映着她秀丽的侧脸,忽然间,宛如昨日重现。 
  小妍,小妍,小妍……卫庄的手紧紧扣住窗棂,却极力不让自己脱口再次唤出这个名字。她不会再回头的,那么,他又何必枉抛心思?她也说过,他一向骄傲。 
  甚至骄傲到不曾将这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大哥。 
  风大哥或许有所耳闻毕竟那一段日子他们的过往太密了一些,但是他既然不说,大哥便没有问。在决断之后,他更加对于这段情讳莫如深,不曾向任何人提起。 
  大哥已经很不快乐,自己这样的事让他知道了,只会徒增伤感而已吧? 
  在高楼上,隔着绵密的秋雨,他看着她一直一直的沿着巷子往前走,那盏漂浮不定的琉璃灯似乎引导着她,渐渐远去。最后一个转弯,消失在街角处,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卫庄忽然间也低下了头,感觉内心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着,似乎要从他极力平定的胸臆中挣扎出来,然而,他抓紧了窗棂,手指扣入木头中,硬生生地要自己安定下来。 
  默不作声地吸了口气,他回过身来。 
  然而,一回头,他就看见了大哥的眼神。 
  洞彻、悲悯,然而却又带着深深的自责。十多年来,他所看见的大哥的眼睛,都是那样淡漠而无所谓的,甚至已经没有任何的悲喜……然而今日这样的眼神,却让风神会二当家仿佛被烙了一样,全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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