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缘千年来相会

第85章


 
  “晴阳你来了。”李珉接到通报,忙出殿来迎上前招呼着她。 
  “七皇兄,李略为什么会跪在这里?”晴阳公主劈头便问。 
  “父皇下得赐婚圣旨,李略他……竟跪请父皇收回成命。” 
  什么?晴阳公主听得倒抽一口冷气:“父皇是否龙颜大怒?” 
  “自然是龙心不悦的,但盛怒却还不至于。父皇素日是厚爱李略的,只是他不能再一意孤行下去,否则圣意就真难预测了。晴阳你不妨去劝他一劝?”李珉道。 
  定定心神,公主扶着宫女踩着绣墩下了车,朝着雪地上的李略走去。殿前积雪虽然晨起时由内侍们扫尽,但雪飘飘扬扬地一直在下,这会又是深可埋踝。公主一双凤头履,只在雪地中行上几步,便觉寒透骨来,看着浑身是雪的李略,她又是怜惜又是震撼:“李略,你这是何苦?” 
  李略在雪地里跪上半晌,大雪纷飞,风像刀子一样冷。他从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奔出来,身上不过一件薄薄的丝绵夹袄,身体和心一起冻得生疼。起初只觉寒冷如有齿,在啃噬着他的足,渐渐的,由疼痛至麻木,仿佛从足至膝都已经连皮带骨被噬尽,完全不存在了一般,但寒冷的刺痛仍在身上蔓延着,如同无形的千刀万剐。 
  “李略,你快别傻了,起来跟我进殿去,向父皇陪不是,认得错服个软,这事也就过去了。”晴阳公主温言相劝。 
  李略置若罔闻,只是沉默,无言而坚定的沉默,任晴阳公主说什么,他一个字也不答。已经走出了这一步,他就绝对不肯再放弃,仿佛在乱流纷涌洪水滔天里跋涉争渡,每一步都无比艰难的困顿,却仍然要渡,那怕会被洪流的漩涡所淹没。   
  《有缘千年来相会》第八十四节(1)   
  静安王妃急急赶到武德殿时,晴阳公主已经劝了李略半晌了,却半点作用都起不到,他沉默如冰雕。王妃一见儿子跪在雪地里,马上扑上前去,一把拥住他就呜咽起来:“略儿,略儿,你这个傻孩子。” 
  李略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般,脸和手更像冰一样冷,王妃脱下身上的白狐大氅想把他裹起来,他却挣扎着避开了。儿子居然与她疏远至此,母亲的心疼得要裂了:“略儿,你就这么怨娘吗?娘后来已经明白了,你有多么喜欢那个阮姑娘。可是,皇上要赐婚,娘也没有办法呀!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李略,父皇金口玉言,下了圣旨岂有收回的道理,你听你娘的话,别固执了,快起来,冻坏了身子可就糟了。”晴阳公主相帮着劝道。 
  李珉不说话,只是在一旁看着。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在他的思想中,女人只是点缀物装饰品,从不曾真正用心用情。然而李略,居然可以为着一个女子如此不顾一切,甚至不惜生命,这实在不在他的理解范围内。不能理解归不能理解,十分震动,却是无可避免的。 
  无论他们怎么劝诫,李略只作充耳不闻。静安王妃和晴阳公主正束手无策之际,静安王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看到跪在雪地里的李略,他顿了一下步子,旋即来得更快。冲到李略身前,他声音都抖了:“略儿,你……你想干什么?” 
  自始至终,无论王妃和公主如何相劝都不肯出声的李略,却抬头看定父亲,声音轻微却坚定地道:“儿子斗胆,跪请皇上收回圣谕。” 
  “你……”静安王窒住了。若非是皇帝殿前,他肯定要立时三刻命人把李略拖回去,然而这里是宫中,李略是来跪请圣命的,他不能这般造次。 
  正气得无可奈何之时,玉连城带着阮若弱也进了宫门。阮若弱远远地,一看见跪在雪地里的李略,就不假思索地放足奔过去:“李略,李略。” 
  李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怕雪地里急奔而来的窈窕身影只是虚像,耳中银铃般的声音只是幻听,但那人影迅即奔到身边,一把拥住他。她暖暖的颊贴上他冰冷的脸,她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来,他肩头的雪一滴滴地化。原来是真的,她在他身边,给他一个冰天雪地里的拥抱。她的身子也是冷的,如他一样,急急地自燃着炭火的屋里奔出来,身上不过一件薄薄夹袄,抗不过天气严寒。殿前一干人等,人人华衣重裘,唯有他俩可怜身上衣正单。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是一点星月般的微温,然而,这一点微温,却得来如此不易。 
  玉连城也快步走过来,询问似的目光看向妻子晴阳公主,公主既是告诉他,也是告诉阮若弱:“父皇的赐婚圣旨,李略在跪请他收回成命。”玉连城听得一震,满眼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阮若弱也听得浑身一震。情不自禁地,她更加拥紧了李略的身体,感觉如同拥紧一块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冰,泪水顿时如缺堤的潮水般涌着,从心坎里觉出痛来:“李略,你这是干什么?你不要脑袋了吗?你真是个傻子。” 
  是呀,真是个傻子!为爱痴狂的傻子,这样的傻子,二十一世纪里已经绝迹了。阮若弱只能在遥远的传说中听闻一二:尾生抱柱、梁祝化蝶,宝黛情坚……都是千古绝唱,却无再续乐章。斯时斯世,爱情已经不再神圣而崇高,掺了太多功利因素在其间。从前的爱情观,人们总是认为爱情至上,金钱、权力、前途、事业,几乎都可以为了它而放弃,如今,恰恰相反,人们总会为了这些而放弃爱情,爱情脆弱的一触即崩。追求物质优裕的生存,“食有鱼出有车”,远比追求纯洁坚贞的爱情更让人觉得有吸引力。世人皆醉,醉在急功近利中,但醉中又犹有三分清醒,觉得失落了美好的爱情,又有些心向往之。所以才会有那首风靡一时的单曲,流传众口:“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一样为爱痴狂?” 
  敢不敢?没有几个人敢。爱得伤筋动骨,爱得天崩地裂,那不是凡人的故事。大多数人爱得一波三折些就宁可放弃,没有那个耐性也没有那个恒心去为爱付出,再说付出也不一定就有收获,很有可能得不偿失。这样的傻事谁肯去做?不肯、更不敢。凄美而令人回味无穷的爱情,只能注定是某些人迥于世俗的传奇。   
  《有缘千年来相会》第八十四节(2)   
  抱着李略冰冷的身体,阮若弱不能不泪流满面。能够被人这样深爱,是一种奢侈的幸福。她自千年之后的物质社会而来,看惯身边多少染了铜臭的爱情,对纯洁的爱情早已不抱希望,而李略的爱情,是浑金璞玉,让她眼前一亮。忍不住呜咽出声道:“李略,你起来,不要再求了,你娶那个皇帝指婚的女人好了,我给你做小,我当你的侧妃。”我的爱人啊!当你可以为了爱情不惜生命时,我不得不为爱情放弃自己的立场。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并非我所愿,但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李略摇头,声音已经低近不可闻,却依然坚持着字字分明地说出来:“我一定要明媒正娶你为妻,嫡室正妻,是男子予以女子最大的尊重,我不能、也不愿意委屈你。”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积雪,身子摇摇欲坠,谁都能看出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王妃看得心像被揪着一样痛,终于忍不住了,她转身朝着殿内冲进去,李珉叹上一口长气,也转身跟进去,并努嘴示意她皇上在侧殿的翠云斋里。朝着翠云斋的珠珞门帘,静安王妃跪下来:“臣妾求见皇上。” 
  珠珞门帘晃动着,皇帝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平平板板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声音亦一样平板:“平身。” 
  静安王妃不但不起来,反而叩下头去:“臣妾亦斗胆,恳请皇上收回圣谕。” 
  皇上一震,目光如电地扫向伏在地上的静安王妃:“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说话间,晴阳公主和静安王也急急跟进殿来,听到皇上和王妃的这两句对答,静安王脸色大变,忙跪地言道:“皇上,臣教子无方督内不严,如要降罪,请降罪予臣一人。” 
  皇上还未答话,晴阳公主也跪下去了:“父皇,臣女也斗胆请命,请您收回圣谕吧。” 
  看着他们都跪下了,李珉怔了怔,也双膝落地跪下道:“儿臣也斗胆请命,恳请父皇收回圣谕。” 
  殿内静得只有鎏金炉里的火炭燃烧声,皇帝抿紧嘴唇不说话,只是用眼光把殿内跪着的四个人扫视一遍,再看向殿前雪地里拥着的那对单薄身影,他方才在翠云斋里已经看了他们半天了。想了想,他沉声问道:“晴阳,驸马带进来的那个女子,就是李略的意中人吗?” 
  “是的,父皇,那个女子是驸马的表妹。他们两情相悦,早已私订终身,只是苦于门第之见不得结合。李略至情至性,宁可触犯父皇龙颜也不愿有负于她。自古痴情是女子,由来薄幸是男儿,几曾见过李略这样的情比金坚,臣女恳请父皇成全他吧!” 
  晴阳公主恳切之极地向皇帝请求。她自己的爱情不如意,她爱的人不是爱她的人,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对待别人美好坚贞的爱情无非就是两种态度,要么嫉妒生恨,为什么你有我没有?恨不能去搞破坏才好,要么欣赏爱惜,因为太知道难得可贵,忍不住要替人去呵护那样珍贵的感情。晴阳公主无疑是后者。 
  雪地上仅余着玉连城,他拾起被李略甩在雪地上的大氅,为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围上,转过身也步入大殿,正好听见晴阳这段话。带着由衷地感动,他定定地看住她,一时看痴了。 
  皇帝眼睛一转,看到进殿来的玉连城,陡然朝他发问道:“玉连城,当初朕将公主指婚予你时,朕的赐婚,你是情愿还是不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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