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帮你记着

    陈硕当然做好了被喷一身口水的准备。李思的指导思想非常准确，陈家佳越是着急骂街，越说明她根本没有其他更好选择。这也是李思和陈硕能和睿康提不要这块地的主要原因。要换成别的项目，不赶时间也没有硬伤的，没事提这种条件人家肯定指着大门说：看谁顺眼买谁去爷这儿不伺候了。
    陈家佳一直在骂，陈硕连嘴都懒得回，把电话音量关小放一边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半个小时后想起来了拿起电话一看，那边早就挂了。可能陈家佳骂得口干的喝口喝水歇会儿。
    这个电话当然只是一个开始。这是对收购方案的重大调整，连带着资产结构、价格等多个方面都要重新修改。除了手上的工作要调整以外，陈家绝对还有一场暴风骤雨等着她。
    果不其然，第二天妈妈又住进医院了。咳出了这么个养女，换了陈硕也觉得不想吃病号饭都不行啊。这事儿当然还是顾予来短信告诉她的，顺便还问了句：“你要去医院看看吗？”
    陈硕回了他四个字：关你屁事。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要去看看的。妈妈那儿的火要撒出来，她的话也得说明白。憋了这么多年，她憋够了。以前不知道身世的时候，她也因为父母太过明显的偏心在妈妈面前哭诉过，得到的回应从来都是“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而知道身世以后她当然更不会去找这个没趣。可是现在她却想问问妈妈：真的是我不懂事吗？
    那天她把自己收拾得特别懂事，淡妆都没化，把头发扎成了马尾，除了眼里的淡漠和些许的细纹，感觉就跟高中毕业时候的她一模一样。不晓得她们看见她这么个德性，又会是个什么心情。
    人生这一辈子，真是很奇妙。本来她的命运跟这些人应该完全没有关系，可在那么多的孤儿之中，爸爸妈妈就偏偏挑中了她。本来她也可以安安静静的生活，可偏偏陈家佳又回来了还跟她水火不容。本来家庭内部矛盾也挺常见，可偏偏陈家佳简直把自己当女间谍一样搞分裂。她真的不知道，遇到陈家人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拎了一个特别好看得果篮，不管怎么样面子工程还是要搞全。
    到了病房门口，她敲了敲门，打开门就看见陈家佳的脸。她俩对视的瞬间，陈家佳就要关门。
    陈硕用手抵住门，说：“我看一眼妈妈就走。”
    陈家佳吼：“她看见你只会气死。你滚吧！”
    陈硕没有松手。陈家佳让她滚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是把护士招来了。“干嘛呢？要吵就出去，病房不准喧哗！”
    陈硕趁着陈家佳分神的空档一把推开了门。妈妈并不在房间里，应该是做检查去了，她就自顾自的走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陈家佳咬着牙，最终只能低声的骂一句：“真是不要脸了你。”
    陈硕当没听到，拿出手机玩游戏打发时间。
    过了一会儿，顾予来却先来了，手里拎着东西，明显也是来探病的。病房的门一直敞着，他走进来看见屋里的场景，陈硕和陈家佳都在，一个坐在床边悠闲的看手机，一个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他也没说话，放了东西走到陈硕旁边也坐了下来。
    陈家佳看到顾予来的动作，简直是一种魔怔了的表情。愣了一会儿，咬着嘴唇没说话，又把脸转向了窗外。
    陈硕抬眼看了他一下：“你坐远点行吗？”
    顾予来抄着手：“为什么？”
    陈硕说：“我怕一会儿伤着你。”
    顾予来还没有说话，妈妈就回来了。她推门看见屋里的三个人，愣了一下，随机脸色就冷了下来。陈家佳赶紧过来扶住她，陈硕也想上去帮忙，却被妈妈慢慢的甩开了手。
    陈硕也不恼，还是跟在她们俩后面，一直到妈妈上/床躺下，陈硕就还是到老位置坐了下来。
    妈妈没有理她，直接跟顾予来说：“让你妈不用再送东西过来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每天都往这里跑阿姨心里过意不去。”
    顾予来说：“没关系。”顿了顿又说：“我一会儿跟陈硕一起走。”
    陈硕斜眼看了他一下，不知道他是真不识趣呢还是装不识趣呢。明显妈妈要外人都清场好开始清理门户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反正顾予来也就是不识趣了，他转过去问陈硕：“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陈硕扶着额，得了，这傻装到这份儿上也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当然知道顾予来为什么要跟钉子一样楔在这儿，怕她势单力薄的吃亏呗。可是她就是来吃亏的呀，她深刻的意识到过了这么多年那点自虐倾向好像还是没变，甚至加重了，就喜欢用这么激烈的方式来给自己一个交代，简直病态。
    她也没有回答顾予来的话，直接抬头跟妈妈说：“您身体怎么样了？”
    妈妈看着顾予来：“你还不走？”直截了当的要送客了。
    顾予来看着陈硕：“我等她一起。”
    这种场景实在诡异。三个人莫名其妙形成了一个单项回路，交流完全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陈家佳忽然抹着眼睛跑了出去。估计是哭得不轻，拐出门的时候都差点撞到墙。
    陈硕嘴角挂起一丝冷笑。怎么现在的陈家佳这么脆弱呢，当年那股百折不挠的柔韧劲儿跑哪儿去了？每次都是还没怎么发力她就受不了了，折腾起来总是不带劲儿啊。
    房间里随着陈家佳的突然离场开始了一种压抑的沉默。
    在确认了顾予来怎么也不会走了以后，妈妈终于忍不住开始当面向陈硕开炮：“你们公司收购方案修改的事儿，跟是因为你吗？”
    陈硕觉得有顾予来在妈妈果然还是含蓄了些，如果现在就他们俩，这开场白应该要犀利深刻得多。不过她这么委婉的问法陈硕反倒觉得容易引起误会，所以她主动解释了一下，“是，我发现了那块地有点问题，就报告给公司了。”
    妈妈眉头皱了起来，她似乎也在努力的平复情绪，顿了好久才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硕坦荡的迎上她的目光：“妈妈，这是我的工作。”
    “可睿康是你爸的心血！”妈妈终于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陈硕真的很像笑，但是她发现这个时候竟然笑不出来，果然，她还是没办法真的那么洒脱的当自己完全是。她吸了一口气，说：“这是他的心血，可是把睿康卖掉的人，是你们。”
    妈妈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真的很难看，陈硕觉得就算是那个她光着身子爬起来的早晨，妈妈的脸上也没有这种要掐死她的表情。那时候陈硕在她心里可能只是叛逆，而现在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顾予来看了陈硕一眼，陈硕会说出这样的话也很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这样他对这样“出乎意料”的感觉也已经习惯了。而且，虽然说得直白一些，但她的话并没有错。对于陈家要把睿康卖掉这个事，顾予来心里一直也有些疑问，只是陈硕的出走，让他在情感上对陈家也疏离了一些，虽然陈应的恩情还是要报答，但陈家的事他不愿关心也不想理会。
    只是陈硕这种说话的方式，简直就是要挑事儿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妈妈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气的还是伤的。“我们陈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要这么做？”
    陈硕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我们陈家’？你们陈家没有对不起我，只是从来也没有把我当成‘你们陈家’的人。”
    妈妈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她的身子在轻微的抖动，眉头皱得更深。
    陈硕却还没有就此停下，问了她今天到这里来，最想问的一个问题：“妈妈，前段时间你对我那么好，说觉得那些年对不起我，都是真心的吗？”
    她今晚的每句话，每个问题，好像都是要让王茹说不出话。
    可是这样脸色惨白的沉默，就是对陈硕那个问题最残忍的回答。
    陈硕觉得终于自己可以笑出来了。她说：“妈妈，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
    妈妈抓着胸口，好像已经有点喘不上气。顾予来皱了皱眉头：“硕硕，别说了。”他刚才已经察觉到了王茹的不对劲儿。今天这样的对话，对一个刚入院的病人来说确实有点太过激烈了。
    陈硕也终于收起了那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她抿着嘴唇看着妈妈，即使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也不希望王茹有事。
    王茹的手颤抖着往旁边的桌子上伸过去，不知道要够什么。
    那种苍老而无力的样子印进陈硕眼里，忽然又让她的眼皮有些发烫。她说：“您要拿什么？”
    妈妈没有说话，仍旧往前够，但是手抖得更厉害。
    陈硕握住她的手想把她按回到病床上，妈妈忽然咬着牙说了句：“你滚！”
    陈硕没有回答，说：“等陈家佳过来，我就走。”
    妈妈又低吼了一句：“你滚！我让你滚！”说完这句，忽然脸色一变摊在了床上。
    陈硕这下真的慌了。顾予来说：“快叫医生！”说着已经快步跑过去摁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陈家佳这时候从门外进来，看见躺在床上的妈妈和围在边上的两个人，愣了一下，立刻冲上去一把拉开陈硕，握住妈妈的手带着哭腔喊：“妈，你怎么了！”
    王茹这时候还有意识，只是声嘶力竭的吼：“让她滚！滚！”
    陈硕还愣在那儿，忽然额头一痛，眼前全是金星。是王茹抓起了桌上的一个碗，好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扔到她的头上。
    顾予来脸色一变，已经冲过去把陈硕紧紧的搂住，用身体挡在她和病床中间。那边王茹简直是疯了一般，好像是拼着最后一口气用颤抖的手忙乱的抓着桌上的东西，无论是抓着了勺子还是水果，都直直的往这边砸过来。
    医生跑进来把王茹按住，嘴里大声说：“家属都出去。赶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