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糜之音

尽管二十四小时开放的空间里有着温暖的气息，但是她怕霍子爵走入里头就被眼尖的店员或夜猫子认出来，只能躲在门前一角瑟瑟发抖等着。
    前些天下过雪，地上还残存雪白一片，唐川宁忘记融雪时分比起飘雪时节还寒冷，单薄的身子只套了件厚外套，手套毛帽什么的一概忘了戴上，她将冻得几乎没知觉的十根指头藏在口袋内，心里不住嘀咕：要是霍子爵敢迟到一分钟，她就、她就……
    她咬牙切齿的想出一连串惩罚，可事实证明，她是妄想领域的巨人，行动上的小矮人，实际上他要拿翘她根本拿他没辄。
    他是闻名国际的大明星，她只是一个小跟班，她能做的报复，充其量是少写这家伙的好人好事罢了。
    呵出一口白烟，她索性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减少热量挥散，地上的一漥水窟正巧倒映出身后的书店里，一团团暖黄的小灯泡映照出里头人低头阅读的模样，她蓦地想起，上一次与人相约书店竟是魏宸还在身边的时候。
    当时还是学生的两人口袋不太丰厚，约会地点不外乎就是冬暖夏凉的书店，他看散文看医学书，而她总是绕到另一区偷偷买本漫画，魏宸什么书都看，唯独不爱漫画书，对于她每次买少女漫画总是不免念上几句，说她不切实际，像个孩子似地爱幻想。但那又怎么样呢，她就是幻想过与他一起的每一个时节，他们走过四季、走过岁月，一起白首。
    望着店内特地设计成适合阅读的鹅黄色灯火，唐川宁神思显得迷离，她喜欢的那部漫画后来不知怎么样了，女主到底穿越回现代没有，她一直没找到机会来看看，似乎与魏宸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了结界，她总是远远的绕道而行。只是恰好，书店这个封印在今天被解开，她以为会沉重，没想过是出乎意料的轻松，隐隐间，还夹藏着期待与庆幸。
    距离相约时刻还有十分钟，BOSSANOVA乐声伴随摇晃的装饰烛火摇曳，她依旧不敢入内，躲在玻璃窗旁像个准备与人偷情似的女人，猥猥琐琐张望着四周，就怕错过第一个见到来人的机会。
    “真要我等到最后一秒？要不要这么大牌。”
    嘴里咕哝着，正打算拨电话找人，一双温热的掌适时搭上她光裸的后颈，唐川宁头皮一阵发麻，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只手蓦地手从后伸来，直接捂住她的嘴。
    “嘘，稍安勿躁。”
    回身看着来人，唐川宁捂着心口一脸惨白，胸腔里的心脏还跳得飞快。就差那么一点，她就要大喊，真是差那么一点，她就要酿出大祸。
    见她一脸惊魂未定，霍子爵稍微拉下墨镜，镜片下的一双眼眸色清亮，朝她欢腾的眨了眨，“小姐，一个人吗？”
    人家是恶从胆边生，她是怒从腹中起，在这寒夜里等了一宿，他还有心情在这卖弄风情，唐川宁嘴角一抿，不发一语直接揣着人往暗处方向走。
    确认四下无人后，她索性直接开炮，“帽子呢？围巾呢？你就这么过来？有没有注意后头，万一被拍了怎么办？”
    霍子爵失笑，“够了够了，妳别那么神经兮兮，越是紧张嚷嚷别人就越会注意这里，况且妳慌什么，这大清早的，比起书店，狗仔比较爱蹲机场跟酒吧。”
    相较于她，霍子爵显得相当轻松惬意，扯住她帽衫上的帽沿，像领着只小狗，随性走进书店里逛了起来。
    她轻轻挣扎，“霍先生，身为公众人物，你时时刻刻都不能掉以轻心。”唐川宁苦口婆心，像个恨铁不成钢了老妈妈，就怕这恣意妄为的家伙变成明天的头版人物。
    霍子爵透过墨镜仔细打量她一圈，嘴角噙着笑意：“别担心，要是有狗仔，我会立即拿出拐杖，把手搭在妳肩上。
    “………”
    冷静半晌，她重新提起精神，“说吧，你到底有什么要事非得半夜三更把我找出来。”
    “有件事想跟妳聊聊。”
    她想了下，突然一个激灵，“拿不成……你要出柜？”
    霍子爵作势要捏她双颊，见她瑟缩了下，没好气的轻弹了下她额头。
    “唐小姐，跟上了。”
    走至两排书架旁，他随意抽了本时尚杂志，里头正好有篇专访，主题不外乎绕着时尚打转，他轻轻扯住她的步伐，将摊开的杂志递到她面前。
    “我不会心电感应，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或许是隔着层墨镜，她抬头迎视他的眼神特别大胆，更或许是近期来的相处，她渐渐摸透他的性子，说起话来也少了隔阂，仿佛像是她与查非，只是多了点什么。
    霍子爵摘下墨镜，拉着她沿着书架落地而坐，他盘腿的姿势像个孩子，修长的指轻轻翻过几页，最后定格在某一页。
    “我找妳出来是想讨论讨论版型设计。”
    她一听，怒火都冒到山口了，“版型设计？那是我跟美编的工作，你就为了这把我喊出来？”
    “别急，听我说完。”
    霍子爵叹了口气，索性不打迷糊仗，直言今晚找她出来的目的。
    “妳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老让小T帮忙念杂志给我听？”
    “因为你懒得看？”
    他淡淡的笑了起来，笑容里参杂一丝晦涩，像是回忆起一段悲伤的往事。
    “妳可能不知道，很多人像我一样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像在读无字天书，可以想像这些字在我们眼里只是一堆符号吗？”
    见她神情从茫然到震惊，他坦然迎上她不敢置信的双眼，笑得像是初冬暖阳，“妳以为我看到的，跟妳眼中的完全一样？”
    他换了本杂志，直接抓过她的手，划过铜版纸上的标题，“这句大标有十个字，却得花上几分钟我才能看得清，每一次的采访，别人写了我什么、骂了我什么，我往往得透过别人口中才能得知，这状态医学上称之为阅读障碍，但在不少人的思维里，大多称我们为目不识丁的文盲。”
    这短短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唐川宁有片刻的错愕，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望着他的眼，那黑色的眸子里有着不易察觉的闪烁，这样的霍子爵对她而言太陌生，可另一方面，又显得那么真实，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突然有了缺点，像是仙人坠入凡间成了凡人，她不由得心生怜悯。
    所以，他让她念留言、说书般的耗费一整个下午把杂志内容说给他听，不是因为耍大牌，而是因为他渴知。
    细想几次在工作室或是在录影时，小T帮念剧本或流程，她从未去理解这动作背后的意义，全数归类于他是面子比里子重要的那类人物，倒头来，根本是自己无知罢了。
    她阖起杂志，目光透露出坚毅，像是两人有了共同敌人那般同仇敌忾，“霍先生，我会替你保密，尽管安心吧！”
    霍子爵有些啼笑皆非，他说出来的用意并非要讨得同情，他笑着揉乱她的黑发，最后将大掌扣在她脑壳上，“我没打算让妳替我隐瞒有阅读障碍的事实，实际上，我已经比以前好得太多，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只有不曾说出的事实，如果终究是要公开，我想找个可以信赖的人，用一个合理的方式告诉我的歌迷，他们喜欢的霍子爵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见她犹似疑惑，他弯下腰，带着一丝谨慎试探地问：“如何，写得出来吗？”
    这句话是在挑战她的专业了。
    唐川宁什么都能淡然处之，唯独对工作的热诚不容质疑，她靠在书柜前，仰头望着逆光下凝睇自己的男人，“当然能写。只是为什么找上我？我不过是个娱乐周刊小编辑，有什么力量将你写得佛光普照，办个记者会，让更多电视媒体强力放送不是更好？”
    霍子爵摇头，一手撑着下颚，带笑的眼扫过她细长白嫩的十根指头，“妳不是我的独家专门户吗？让妳立功难道不好？况且，妳的神来之笔我很喜欢，夸我也好、损我也好，我懂妳有分寸。”
    回身抽出另一本时尚杂志，采访内容不外乎环绕在整形与美容间打转，他翻没几页便阖上，递到她面前，“我手上的表、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甚至保母车是什么厂牌大家都一清二楚，妳觉得日后自己还能写我些什么？新发型、新手机，还是新绯闻女友？”
    唐川宁目光落在封面上英气逼人的霍某人身上，杂志上的男人是如此阳光开朗，好似人生没有半道阴影，但是真实的霍子爵就坐在面前，从容与她坦承自己的短处。
    她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在那灵魂深处，她看透他目光中不含半点捉弄意味，唐川宁心上像是有个什么被敲开，喀哒一声，闹得她心慌意乱。
    饶是如此，她依旧极力保持以往的冷静，左思右想这事的利害关系，最后长吁口气，试着表达自己的想法，“虽然你是所有人的大BOSS，但这事还得让美乐蒂知道，她身为你的经纪人，每日得面对那些蚀人骨头的媒体，这是最基本的尊重，我们不能……”
    本想对他谆谆教诲晓以大义一番，孰料脑子里的长篇大论因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消声。
    “仔细一瞧，才发现妳的脸今天发涨得特别厉害啊，让妳别老熬夜，别乱吃零食，可惜了这张漂亮脸蛋，尤其是今天，肿得像朵棉花糖。”
    他以手背轻抚过她的脸颊，惹得她不只脾气、连同全身的汗毛都颤栗起来，这可不是因为害羞而颤抖，也不是什么心痒难耐，她捏紧拳头，极力抑制自己不出拳招呼过去，可忍是忍住了，却是气得脑袋都抽疼起来。
    她闭上眼腹式呼吸几回，不断告诫自己，他是衣食父母、他是衣食父母，一句话就能搞死她的人。
    霍子爵见她气得双颊鼓起像只河豚，显然是被逗乐了，变本加厉揉着她的双颊，“其实妳也有不少优点，瞧，肤如凝脂就是这么一回事。”
    唐川宁才刚平复的心跳又猛地飙高，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别较真，这人见光死，瞧，太阳都出来了。
    “霍先生，太阳都出来了，你是不是该回棺材里了。”
    霍子爵抿唇一笑，“不用，我自带墨镜，况且我现在有求于妳，还敢欠妳这顿早餐吗？”
    唐姑娘轻哼，想起他确实说过请客这事。
    起身迳自朝餐厅走去，可走没几步，又像是想起什么，左右张望了下，朝身后的他挥手，“快，这条路CLEAR！”
    身后的霍子爵目光凝结在她黑色长发上，心底喟然。
    好不容易啊，他们终于近了一步。
    冬日的晨曦圈着吵闹的两人，她在前他在后，轻暖的阳光照得她的身影微微发亮，霍子爵趁她没注意时揉了下鼻梁，借以抹去渐渐浮上的疲惫，其实为了电影配音他已经整整一夜没睡，然而为了这一顿早餐，他却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