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糜之音

顶着巨大的压力，她在天际微露曙光时，开着自个儿的小cooper以龟速回到家。
    这不是第一次她工作到凌晨，倒是第一次，她顶着已婚身分朝家的方向前进。
    回到家门前，还来不及按下密码，便察觉屋内传来隐隐吵杂声，她将耳朵贴上大门，正以为闯空门的忒大胆，边搬迁还放音乐，大门却在这时无预警的拉开，小T脑袋从里头探了出来，一脸古怪，“霍太太，回到自己家干啥不出声。”
    那声霍太太让她心脏连续颤抖了几下，抬眼见到小T身后还有一名陌生女子正站在大厅中央，周遭一群大汉正忙里忙外的将家具打包，她愣了下，从后怕转愕然，“这是在做什么，要夜逃吗？”
    小T“嗳”了一声，攥起她手腕，将人拉到厨房中岛前，“夜逃什么，都早上七点半了。”
    唐川宁一听也不乐意了，叉着腰，一脸不悦，“好歹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吧？霍子爵人呢？”
    听出她口气愠怒，那声霍子爵还夹着凶神恶煞的气势，一旁的室内设计师一凛，微微退了一步。
    但是赵小天可不怕，这对夫妻的性子她比谁都熟。
    “爵哥说要装修，让我们问问妳意见。”
    “装修？”她叉在腰上的手缓缓放下，才想起几天前似乎是讨论过这回事，但，也仅在讨论阶段啊……
    “所、以、啦～～”小T见她记忆力似乎是有些复甦，说起话来也拖腔拉调的，“窗帘款式、地板挑选、吊灯风格、还有室内设计，一堆拉哩拉杂的爵哥说都得问过妳才能动工。”
    随着小T一个指示，设计师已经将电脑搭在平台上展示竣工示意图，正等着她定夺。
    对设计一窍不通的某人搔头皱眉，对于液晶屏上复杂的空间规划图只看懂了一点，“怎么感觉多了一间密室啊。”
    一下子切入小T没法答上的重点，她当机立断朝后退了一步，换女设计师上场。
    “霍太太，这房子的格局原本就是三房，但是当初装潢时，依照霍先生的要求我们只规划成两个空间，现在要拉新的空房肯定是要整室打掉重练。不过我会在育婴室南面多设计一道门，方便你们夜里照顾宝宝，对了，孩子预产期什么时候，壁纸挑选可以依照星座来设计。”
    听完设计师概述她也沉默了，圆亮的眸子闪了下，抱住自己的肚子小声咕哝，“什么预产期，我可没有怀上……”
    满眼期待的两人同时一怔，接着叹了口气。尤其是小T，像颗被戳瘪的汽球，满脸鄙夷，“唉，爵哥真不给力。”
    她脸颊一下就红透，低声喝叱，“胡说什么啊，没看过妳这种执行经纪人，我肚子大了是好事吗？还有，小心别让他听见，霍子爵那么会记仇的人……”
    正告诫着小T，那个很会记仇的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就从身后靠近，展臂勾住她脖子，“搞定了吗？”
    突然被纳入一堵温暖的胸膛，唐川宁打了个冷颤，态度急转直上，“霍老板，我有选择障碍，咱们开个会。”
    霍子爵露出不出所料的眼神，转向设计师歉然一笑，“不好意思，我太太是天秤座，能不能给她点时间考虑？”
    “当然。”女设计师大方应下，霍子爵是顶级客户端，他说什么都行。
    见这对年轻夫妇正以眼神角力，她吞下讶异，牢记保密合同条款，客客气气放下一张名片。
    “霍太太，这是我的名片，保持联系。”
    接下设计精美的名片，一等小T送客出门，唐川宁立即转过身，像只母鸡一样展翅开炮，“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不记得那天的结论是要动工。”
    “妳忘了自己最后说的话了，不是随我为所欲为吗？”
    瞧他说得理直气壮的，她那天可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合理范围内任你为所欲为，比如换换床垫，床包，或是冰箱洗衣机什么的，没让你大兴土木，看看这会儿，我们俩要睡哪？”
    确实，每对夫妻婚前都得要为房事操一万个心，但他们是特殊状态，实在没必要如此醒目的大肆整修。
    早猜到她会发牢骚，霍子爵将一颗巧克力糖塞进他嘴里，示意她稍安勿躁。
    “跟我来。”
    她嘴里咬着巨大巧克力球，嘴巴自然安静下来，还以为他是要带自己回工作室去打地铺，怎料到这段路比想像中还要长。
    平日的早晨车阵绵长，唐川宁脑袋一靠上车窗，随即不小心睡了过去，等睁眼时，见到景色已经不是车水马龙的市中心，她揉着双眼，扫过熟悉的新市镇街景，脑子里的记忆才渐渐甦醒。
    绕过一个弯道，两旁椰林像是镇守大地的庄严神木，比起夜里的树影摇曳，白日看来更显气派庄严，气派的欧式别墅就坐落在郁郁葱葱的绿景后头，红砖搭建的屋顶在阳光下慴慴发亮，她将手搭在额头上，疑惑地问，“这不是谢老师的别墅吗？我们来这做什么？”
    “我问阿姨能不能把房子借我们几周，毕竟，这里对妳该很有记忆才是。”
    他的眼神意有所指，惹得她脸上一热，小小嗔了声：“你闭嘴。”
    在车库停妥车，从另一侧步入花园内，她才发现这座庄园设计得比她印象中还要精巧与辉煌。
    在新市镇这等寸土寸金的地方，有谁能不惜千金种植一片绿地，还将其设计成路易十六的花园。那日夜里因为没有全面架设灯光，花园的一角自然被忽略，今日一看，宽敞的大花园里有座以灌木树丛剪修而成的小型迷宫，最中央竟然藏有一座小型泳池，而泳池旁，便是这一区最著名的碳酸氢钠温泉。
    她兴奋地想喊霍子爵过来，没料到一转身竟不见那家伙的身影，遍寻不着下，听见屋内传来隐隐琴声，她唇角微扬，脚跟一转立即循声找去。
    一直清楚谢昕对音乐的热爱，也曾耳闻她是个古董琴收藏家，只是一踏进二楼的客厅，她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十几把名琴在古董柜内并肩而立，此刻霍子爵不请自拿，靠着腮托，熟练地拉出悠扬乐声。
    当他的跟班以来，她很清楚霍子爵对音乐有极高天分，也清楚他在古典钢琴上的造诣，却从未见识过他的音乐细胞直径延伸到多深多远，对于她这种把乐谱当无字天书的人来说，这种时候永远是景仰多过欣赏。
    一见她来，霍子爵走进她身侧，调子从宁静转为激昂，她偏头听了半晌，神色一喜，抢着答：“我知道，是加勒比海盗！”
    他不作声，只是目光透出笑意，接着乐音急转直下，从澎湃坠下换成如梦似幻的悠长曲调。唐川宁玩心被挑起，连猜了几首世界名曲都没猜着，最后灵机一动，想偷看桌上的乐谱，怎么知道竟然只是一片空白。
    见她一脸挫败，霍子爵演奏完毕，好心的替她解惑，“梦中的婚礼，没听过？”
    “我以为是少女的祈祷……”她搔搔头，毫不掩饰的傻笑。
    霍子爵投去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惹来某人轻哼，“哼，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还不是得让我帮着念剧本给你听！”
    某人掩唇吞下笑意，在她眼神转来时又立即故作正经，“霍太太，法律约束我们道不同也得同谋，妳以后恐怕得多费点心了。”
    气鼓鼓瞪了他一眼，知道在耍嘴皮上自己永远小输一节，于是她聪明的不在这话题上转，自顾自地在房子里逛了起来。
    沿着两排名画走去，瞥见走道尽头的房门半掩，她像是被激起好奇心的蓝胡子的新娘，秉着气息，脚步轻缓推开门——
    这一看，差点没笑场。
    “霍先生，你是小公主吗？这么气派的装潢配上白色纱帐和公主床是怎么一回事。”
    跟在后头的霍子爵也颇无奈，揉着鼻梁咕哝，“这可不是我的意见，阿姨猜想妳喜欢。”
    一听是谢昕的心意，她也不好置喙，毕竟客随主便嘛，只是紧接着，当她随手拉开衣橱门，没预警又让上头挂满的衣物给惊了一次。
    “这些……该不会也是谢老师的意思吧？”
    “不，这些是我的意思。”
    她沉默了下，隐隐觉得霍子爵又要开口损自己，下一秒，他果然不令人失望——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以一个女人的身份而言，妳的衣服未免少得可怜。”
    身为多家国际品牌亚洲区代言人，霍子爵与她并肩站在衣柜前，显得有些恨铁不常钢。
    “身为一个只有一对手脚，一个脑袋，一个身躯的女人而言，那些只是刚好而已。”她不服气，继而拉开衣橱另一扇门，才想要数落他这个饰品比女人多的家伙几句，抬头发现上头同样挂满整排女装。
    “这些……”取下一件裙子，她看了眼尺寸，脸色阴晴不定地问，“到底是谁的？”
    “这屋里除了妳还有第二个女人？”
    “我怎么知道你平时是不是在这金屋藏娇。”随手拿下一件衣服，尺寸确实与自己相符，但这么昂贵的品牌平时是不可能出现在自己的衣柜里，她不想怀疑都难。
    面对她的质疑，霍子爵只拿下一件洋装在她身上比对，先是审视，后而赏识，接着露出满意的笑。
    “苹果绿很衬妳肤色。”
    瞧他一个劲儿的自我满足，她简直要发指。
    “霍老板，这些都在哪儿买的？”偷偷翻了下标价，她暗暗咋舌，每件至少都是白领半个月的薪水，这些人都不知道挣钱辛苦嘛！
    “机场免税店。”
    观察她的表情，微翘的粉唇上似乎挂着别扭，他将手搁在她后颈，充分警告，“别想退货这件事，我肯定不会记得是哪个机场。”
    “我岂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她低声嘀咕，可心底眉梢却满是甜意。
    这男人满世界跑，明明是该休息的时候却跑到女装店替她挑衣服，她心肠再怎么冷硬也不忍拒绝他的好。
    挂回手里的洋装，瞥见衣橱的另一侧也挂满他贯穿的衣物，她目光柔了下，一种踏实感袭上心房。似乎这才是一个家该有的风貌，他俩再也区分不出你我，一转身，他就在身后。
    到底他心机用尽，让她算是彻底臣服了这场无预警的迁徙。
    “霍太太，说说感言吧，还算满意？”
    听出他语气里的谨慎与试探，她稍稍抬眼瞄了他一眼，没正面答，几度踌躇下，未语就先刷红脸，“霍老板，我已经两天没回家洗澡了，介不介意我先去换身衣服，泡泡温泉，咱们再讨论房子的事？”
    仔细端凝她半晌，霍子爵也不再追问，只是扫过她身上的T恤一眼，转身的同时解开衬衫钮扣——
    “跟上了，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