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主持 东方美人

 
  那天的饭桌上，用的是全套青花梧桐的餐具，保姆在一旁张罗着，饭桌的正当中用水晶花瓶插着一大把白色的唐菖蒲。 
  蓝晓还没有见过这么清雅的餐桌摆设，但是第一眼看上去就爱上了这种气氛。当时的玉娟还年轻，修长玲珑的身形，穿一件月白的旗袍，发髻高高地挽着，耳边垂着单颗的珍珠耳坠。 
  蓝晓没有想到余翔的家人会是这样的。饭后，青花梧桐的盖碗泡着碧螺春，那架势让蓝晓依稀想起了《红楼梦》。 
  余副市长和玉娟几乎没有盘问蓝晓，当然了，在蓝晓踏进他们家之前，她的情况他们早就已经了解了。那时候的玉娟，对蓝晓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虽然希望儿子能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但是身边那些适龄的高干子女，都有些娇纵和呆板。 
  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家世贫寒，但是眉清目秀，吃饭的时候低眉顺眼的样子还算过得去。关键是，自己的儿子喜欢。从小，只要是余翔喜欢的东西，玉娟就愿意给他。在她看来，这个儿媳妇跟余翔以前喜欢的冲锋枪、运动鞋，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蓝晓揭开盖碗，用杯盖子拂了拂，碧螺春甜美的果香便充盈了她的鼻腔。这才是书里写到的碧螺春的原貌吧，只有这样的香味才衬得上它的别名――吓煞人香。蓝晓的妈妈喜欢喝茶，于是蓝晓也耳濡目染地看了一些茶叶方面的书，可是喝到正宗的碧螺春，这还是第一次。 
  相比之下，以前那些所谓的碧螺春，原来都是骗人的。 
  好茶，其实是很稀少的。因为好茶的出名，于是附近的茶农就会弄出一些差不多的代替品来谋取利润，而忽略了茶叶作为农产品的特性。 
  淮南的桔子树，种到淮北，果实就变味了。苏州东山西山产的碧螺春，其他地方即使是一样的树种一样的工艺，制出来的茶，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蓝晓喜欢从生活的细节中印证一些哲理，那天她和余副市长的谈话就是从这碧螺春开始的，余副市长对蓝晓的喜爱也就更深了一层。这个女孩子，有一颗十分敏感和细腻的心，难怪儿子从上大学的那天开始，就不懈地喜欢着她。这小子，的确是很有眼光。 
  莉莉接完了吴童的电话，笑嘻嘻地走了回来，打断了蓝晓的回忆。 
  蓝晓从莉莉的神色里看出一点儿幸福的感觉。女孩子跟自己的恋人打电话的时候，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不一样的表情而不自知。 
  是啊，莉莉已经过了二十五岁了，开始谈恋爱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男朋友啊？” 
  蓝晓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莉莉的脸色立刻惊惶起来：“不是啦，工作电话，唱片公司的。” 
  不会说谎的人，一旦想说谎，破绽更加明显。原来莉莉这样的女孩子遇到恋爱这桩麻烦事的时候，也会躲躲闪闪遮遮掩掩的。蓝晓在心中暗暗地感慨。 
  莉莉开始转移话题：“接着说吧，你们就从那顿饭开始，就谈起恋爱了吗？” 
  蓝晓点了点头：“那顿饭，确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是我没有想到，一毕业，余翔就提出了结婚的要求。” 
  “他还真是急性子。一毕业就结婚，有点儿太夸张了吧。” 
  蓝晓忽然又有点儿出神了。 
  听说余翔打算一毕业就结婚，蓝晓的第一反应就是恐惧。 
  恋爱是一回事，结婚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自己真的可以结婚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余翔向自己求婚的那个下午，蓝晓想到的是去找余副市长谈一谈。她觉得，自己不能嫁给余翔的理由，也许只能告诉余副市长一个人。   
  七 余副市长(2)   
  “小晓，爸爸就要离开你了，你一定要记住，那件事情，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啊！你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就这么忘了吧。” 
  这是爸爸临死之前交代的，蓝晓常常会回想起来。 
  但是，在面对求婚的那一刹那，蓝晓觉得不告诉他是不行的。这位余副市长，有着一种温和的气场吸引着蓝晓，让她对他信任，在精神上依赖他。 
  于是，蓝晓走进了副市长的办公室。 
  这是蓝晓这一生唯一一次走进市领导的办公室：办公桌、会客沙发、书橱里放着严肃的政论方面的书。 
  余副市长给未来的儿媳妇倒了一杯温开水，等着她把一脸的心事说出来。 
  他没有想到的是，从此这桩心事就开始压在他的心头上了。 
  这个娟秀的女孩子在说完自己的故事之后说：“我怕我不能跟余翔结婚，或者，起码应该把我的过去都告诉他，然后由他来决定。我不想跟他之间，留着这样的一个秘密。” 
  然后余副市长听见自己说：“不，不管是为了余翔还是为了你自己，我希望你能够遵从你爸爸的遗训，把这个秘密忘掉，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你的父母在事情发生之后所作的事情，换作是我也会这样做的，你并没有错，你是受害者，能把伤害完全忘掉，才是正确的。” 
  蓝晓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慈爱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莉莉推了推蓝晓，把她从回忆中扯了出来。 
  蓝晓训练有素地微笑一下，笑容里有一点儿征询的意思。 
  莉莉不耐烦地说：“我在听你说下去呢。” 
  蓝晓回过神来。 
  “是啊，我们就结婚了，反正爱的就是这个人，迟早要结婚，条件许可了那就结吧。” 
  “可是，你那么内向的一个人，怎么会来电台做主持人的呢？” 
  “我自己也没想到啊。到电台来做主持人，是余翔爸爸的建议，他觉得我更合适这个工作，鼓励我尝试一下，我就来了，然后就上瘾了。” 
  余副市长的提议，其实是在蓝晓有了和余翔离婚的念头之后才提出的。 
  婚后，蓝晓发现自己很害怕和余翔发生夫妻关系，每次只要余翔关上灯，蓝晓就会变得十分惊恐。 
  只有看着余翔的脸，蓝晓才能稍稍安定一些。 
  蓝晓跟妈妈商量。妈妈说：“也许结婚是个错误吧。它让你不得不面对那次伤害。如果你承受不了，还是离了吧，免得耽误了余翔。你爱他，就得把幸福还给他才行啊。” 
  当蓝晓把自己的离婚决定告诉余副市长的时候，“去电台做夜谈节目主持人”是余副市长给她的建议。 
  他建议蓝晓换个工作。他说：“这个世界上比你遭遇悲惨的人多了，你去听听他们的故事，也许这能够帮助你愈合自己的伤口。你跟余翔的问题不在于是不是离婚，而在于你是不是可以治愈自己心灵上的这个伤口。你离开余翔，他也不会幸福的，因为他失去了自己深爱的人。” 
  这个时候的蓝晓，又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不仅喜悦于新生命的来临，还感到了一份轻松。顾虑到母子的健康，余翔同意蓝晓提出的分房建议。没有了那一层障碍，余翔和蓝晓终于可以轻松迎接新生命的来临。 
  那个阶段的幸福生活，一直让蓝晓留恋着。 
  在电台，她还是个培训期的新人，跟着秦靓学习主持人的相关技术，帮着秦靓整理节目文稿；在家里，每个人都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家里的气氛十分温馨；在心里，她感到一种安详，也许孩子的来临会给她的生活带来蜕变和升华。 
  的确，选择了自然分娩的蓝晓，在生育的剧痛中，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生命的珍贵。那一刻，她明白了母亲对自己的爱，也感受到了自己对于月月的那份责任感。 
  这样的疼痛，和多年来困扰着自己的隐痛相比，更加清晰和具体――生育的痛楚，把多年前的痛给掩盖了，而她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充满了一种无所畏惧的勇气和活力。   
  七 余副市长(3)   
  那以后的蓝晓，变得精神起来了。产假之后她很快就恢复上班，并且开始着手打造属于自己的夜谈节目《今晚没有陌生人》。 
  余副市长的确是了解蓝晓的。一旦开始参加夜谈节目主持人的工作，蓝晓一天天地不一样起来。她敢抬头正眼看人了，遇到陌生人的时候，她渐渐可以谈笑自若了。她开始成熟起来，她的魅力也遮掩不住地散发出来了。 
  首先感到蓝晓变化的是秦靓。当秦靓看见蓝晓在听众联谊会上侃侃而谈的时候，她发现蓝晓已经不是那个怯生生的实习生了。她不知道蓝晓那些精辟的理论是怎样一夜之间想出来的，也许，蓝晓一开始就是这样锋芒毕露的，只是她秦靓没有看出来罢了。 
  翅膀硬了！这是秦靓对蓝晓的评价。当蓝晓因为那一年的收听率最高而成为台里年度的先进个人时，秦靓的心里充满了不平。虽然台里的年度先进年年都会换人，可是由自己的实习生拿走，却让秦靓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是一种妒忌。 
  因为原先秦靓只是把蓝晓当成一个靠走后门进来的庸常之辈，未加重视。可蓝晓却变得那么出色，别人甚至忘了，这个出色的主持人不是科班出身，她的吐字发音技巧还是秦靓这个老师手把手教出来的呢。 
  秦靓的不平越来越浓。在蓝晓成功地获得听众认可之后，电台果断地面向社会公开招聘。越来越多非科班出身的年轻人走上了主播台，成为吸引年轻听众的热点。只会照着稿子念新闻的秦靓被挤出了主持人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