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盈朝暮

南奚史载，丰庆二十年冬，昌礼帝病重，平泉王起兵谋反，太子以身为饵，诱敌前来，将平泉王及其亲卫尽数困于紫宸殿中，后亲率御林军将其就地斩杀，昌礼帝下旨，除去平泉王。明年三月，昌礼帝驾崩于临昭殿，年四十有一。太子苏景宸即位，改年号为熙和，大赦天下。夏七月，加先帝尊谥，庙号高宗，葬于广陵。
    又三年，南奚轻徭薄赋，鼓励农耕，提倡科举，各州府政吏清明，海清河晏，隐有盛世之象。
    同年四月，西域邬羌、东鄯、鞑靼等国来京进贡，南海沂国亦在此列。
    □□气象，四海同乐，等到朝贺与群宴结束之时，已是天色向晚，苏景宸径直回了宣政殿后书房，不知疲累似的复又批起奏折来。
    其实大多是些琐事，但苏景宸必要亲自过目，一如这三年来，皆是宵衣旰食，任用贤才，朝廷才能运转如常。况且自从擢拔明襄为丞相之后，许多由他提出的新法变革，新奇却也胆大，然而一旦施效，必定对于南奚国力大有裨益。起初苏景宸允了明襄的折子，朝中老臣却多有批驳，兴许是世家大族怕新政会撼动他们的根基与利益，苏景宸知晓这一点，便暗中授意明襄缓而行之，虽只有一两处州府之地，却也总能等到渐趋成效的那日，到时再扩大新政范围，群臣也无话可说。
    翻过这一张户部呈上来的各州府所缴赋税折子，剩下的奏章，他却只粗略瞧了一眼，便扔到一旁弃之不理。
    “皇上即位三年，中宫却始终空置，此乃极大不妥。历代中宫亦如太子，是为国本，尚且皇上膝下无子，于稳固国本有碍。微臣请求皇上广纳后妃，为国之根本多加思虑......”
    又是朝中的老臣们，一个个在折子里痛哭流涕，嚷嚷着若无中宫便要死谏，一众老臣死谏了整整三年，却仍是祥和安乐地待在府里，逞口舌之利，却仍是少了些文人气魄啊。
    摇头叹气间，却有人推了房门，端着碗香气四溢的紫薯米粥走到桌案边，递给他的时候便劝道：“皇上日理万机，也该保重龙体才是。”
    苏景宸未曾拒绝，接了釉彩瓷碗，细细喝了，只觉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漫溢。
    “杏儿，你的手艺愈发精致了。”
    已是宜嫔的杏儿回以一笑，却不言语，像是着实接受了这夸赞一般。
    苏景宸搁下瓷碗，问道：“怡晗可是睡下了？”
    “嗯，半个时辰前就被奶娘抱走了。”
    “这孩子闹腾的性子，倒和初阳幼时极为相似。”
    苏景宸的指腹轻轻按压着头侧的穴位，有些好笑的道：“说起初阳，这丫头，如今竟是在北冀山上住着不回来了，一双小儿女兀自恩恩爱爱，怕是早将我这个哥哥抛到九霄之外了。”
    “皇上说笑了，昀梨公主既已出嫁，自然甚少回来宫中，徐驸马如今已是扬名天下的侠义剑客，他二人才成亲不久，皇上即便想念公主，也该再等些时日啊。”
    “罢了罢了，”苏景宸仍是笑着，眸子里却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落寞，“小丫头长大了，嫁了人，自然是该离开上京的，我也不过是感慨两句。”
    杏儿听他语气，生怕他想起六年前的事情，忙转移话题道：“此番各国来上京朝贺，怎不见高昌遣使臣来朝？”
    “这两年草原上部落纷争甚是繁杂，高昌的萨禄可汗一直忙于镇压，自然耽搁了朝贺。”
    “啊！听说塞北草原上的人们剽悍骁勇，一旦部落之间打起仗来，岂不是血流成河？”杏儿讶然一惊，不由得捂住嘴。
    苏景宸瞧她害怕模样，便安慰似的道：“没有你想的那样严重，萨禄可汗并非庸碌之主，高昌人不会发起叛乱。我所说的部落纷争，原是指草原上各部落图腾不一，不过是些信仰上的异同造就的争端罢了，前段日子已平复许多。”
    “原来如此，”杏儿抚着胸口，喘气道，“还是希望天底下都太太平平的好，打仗终究苦的还是百姓。”
    “用兵之计确为下策，劳民伤财，徒增杀戮，”苏景宸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论及战争，许多想法已与从前大不相同，“若能有文化上的认同，不费一兵一卒，也能将这天下收于囊中。”
    听着他说的十分轻巧，杏儿却有些不可置信：“皇上说的可是真的？中原崇尚儒学，那塞北草原却都是胡人传统，如何能有分毫认同？”
    “南奚在百年之前，也曾接受过胡风的熏陶，那么塞北草原上的人，为何读不得经史子集？”
    苏景宸反问一句，倒叫杏儿说不出话来，他复又曲起手指，轻轻扣着桌面，似是漫不经心的样子，笑意却渐渐浮上眼眸，带着些隐隐的期待，“不知草原上的统领者，可还记得六年前的‘化干戈为玉帛’？”
    文明相容虽是难事，却也并非全无出路啊。
    杏儿听得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愈发一头雾水，待要再问，却听他道：“过些时候，朕便去塞北草原，会一会高昌雄鹰罢。”
    他忽然站起身，推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自呆若木鸡的杏儿身侧擦肩而过，往书房南侧走去，一扇牗窗紧紧闭合，隔绝一方天地。
    苏景宸豁然推开那沉重的红木雕花窗，仿若沉溺许久的人陡然浮出水面，微寒的夜风迎面扑来，就连呼吸也畅快了许多。
    窗外一轮皓月，高悬在天，衬着乌蓝的夜空越发深邃。
    明眸盛满万丈豪情，向着皓月伸出手去，仿若要将星月尽数握在手中一般。
    “我泱泱南奚，终有一日，定能傲视群雄、睥睨天下！”
    天子之言，帝王之相，自是不怒而威。
    不是曾经俊朗如玉的少年公子，亦非敛去锋芒的温和太子，满腹经纶、运筹帷幄，终使他继承大统，成为主宰整个中原的九五之尊，万里山河即在手中，就连眉宇间也染尽王者之气，生而为龙，自是如登九天！
    这，就是苏景宸，开创熙和盛世的千古明君，南溪史册注定为他费尽笔墨，锻造帝王气象，万古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