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口……甜不甜?”
“甜。都已经吃了五颗,剩下的留给你自己吧。”
“瘦了这样多,便是吃十颗又能如何?我就想要你多长点肉。”
清晨的灶堂里隐约唧唧窃窃低语,角落里坐两个身影,将军发束玉冠,身着青纹缠丝袍,正将蜜枣往芜姜的口中递。芜姜像个少年一样坐在他身边,两个人情浓意浓,倘若不是知道底细的,怕要以为是一对断-袖呢。
将士们坐在靠门边的大桌上,忽而用眼睛瞟两瞟,一顿饭就吃得形同无味。
都知道将军昨晚上宿在芜姜那里了,到天将亮了才若无其事的回来,现下还没分开两个时辰,又黏在一起腻歪了。
小别胜新婚也不带这样的啊。将军也真是够绝够没义气,利用弟兄们给他造势,现下他两个倒是恩恩爱爱了,剩下哥几个干坐冷板凳。不知道有句话叫“牡丹花下死”吗?早晚有一天被小妞甩了,哭都来不及。
“哼,以色侍人。”不晓得谁闷声嘀咕一句。
芜姜抬眸一瞥,猜就是徐虎了,便推萧孑:“要命啦,小声点,都被他们听见了。”
她的唇瓣儿嫣嫣红,看起来有点肿,都是昨晚上被萧孑缠的。这家伙坏极了,把她亲得糊里糊涂的时候就想趁势和她好。悍起来时大得可怖,芜姜闭着眼睛不敢看,只是抓着毯子羞答答地等。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忽而睁开一丝眼隙,便看到他一张窘迫又局促的俊颜:“不是说上次出过红么?如何还未进去,竟就又这样了。”
什么都不懂的大笨蛋。
芜姜紧绷了半个多月的心却在一瞬间松弛。
两个人七七八八忙了大半天,好容易才把床单清理干净。把她搂在怀里睡,那冷长的凤眸睇着她的小脸,都像要把她杀了。一晚上没少偷吃,后来还一定缠自己帮他弄了两次,今早上手都在麻。
“哦?哪个这般不识抬举。”萧孑揉着芜姜的手背,只做是未闻。
这小妞贼精,心狠又绝情,枉自己镇日给她送去吃食,心心念念盼着她肚子里那块小肉成长。昨夜葵水一来,却不见她半分失落,反倒像落了块大石头。他猜她必是还不够爱自己,这次若非因着怀孕,必然不肯与自己求好。现下没了骨肉牵扯,不定甚么时候得了母妃的棺木就又把自己甩了。
哼,他岂会容她再有这个机会。
便趁伙夫不注意的时候,俯唇啄了芜姜一口:“怕甚么,要看就让他们看去,左右已不是第一回。”打定了心思越发用宠溺套牢她。
咿——
真是没有最肉麻只有更肉麻啊。
一群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将士,又都在山洞外听过芜姜的小猫儿叫,一时间脸红耳赤,埋头扒饭的速度更快了。
啪啪啪,黑熊扒着扒着,那碗越移越往边上,一不小心咯噔掉到地上,连忙趴着泰山一样壮阔的体魄去桌子底下捡。
不晓得把谁人腿窝子摸了一把,那将士猛地哆了一嗦。咯噔咯噔,顿时又掉下去好几个大海碗。
一群没出息的,吃顿饭也不消停。
萧孑顺势瞥一眼,冷蔑地勾起唇角:“几块碗都拿不稳。门口风大,不如你们换个地方吃。”
这是要赶人啊?得,再也没爱了。
“是是是……”弟兄们连忙兜着碗,这个挤那个,那个搡这个,怅怅然地去了山下的大灶堂。
…………
春日的天说变就变,忽而就快三月了。山脚下的积雪开始融化,万物皆在悄然复苏。母妃的棺木自十一月离开大梁,转眼已过百余日,待到天暖后怕是再冻不住,芜姜说走就要走了。
拓烈在织兰河岸联合了几个部落,能给萧孑凑足三千骑兵,加上大李在城中的笼络与照应,攻下扶风城并不算太难。现下等的就是凤凰阁的粮草。
听说妲安怀胎已有五月,显了怀,以为芜姜在那次屠寨中丧生,后来一直把邬德夫妇当做公婆照应。芜姜不知道自己再见到妲安会怎样,她是个记仇的人,但只一想到阿耶阿娘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她心里就亟不可待。萧孑便打算先送她去见邬德夫妇,等攻下城池后再来接她。
他从互市上买了几十担的粮草与谷物回来,作为给颜康兄弟二人的酬谢。在这饥荒连年的乱世中,粮草贵如金玉,几十个将士叨扰了两个多月,可得吃掉他们不少的粮食。
芜姜从谷物中抽出一小袋,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往瀛水河深处送。
大早上就出了寨门,怕天晚了再遇见雪狼。
晨间的瀛水河畔雾气迷蒙,流水叮咚,越往上游走越是静谧。一座土褐色的木屋,老远就听见婴儿哀哀的啼哭。里头是一对年轻的牧民,那个傍晚芜姜带着白鳍和白鲟一路走,走到这里恰看到有妇人在喂奶,便把他们留了下来,时不时的送些吃食和补给。
“呜~呜哇~~”白鲟蠕着腿儿,看起来哭得很惨烈。那牧民的婆娘约莫二十来岁,因为才是初胎,胸前隔着衣裳摇摇晃晃的,奶-水显得很足。正在给白鲟换尿布,看见芜姜来,对芜姜抿唇笑了笑。她是个哑巴。
“嗨,勒庆家的。”芜姜便对她打了声招呼,把青稞袋子在门口一放。
“嘤嘤。”白鳍怯怯地缩在角落里,早先那身华缎小袍脏了,换了件勒庆婆娘改小的衣裳,看见芜姜来,连忙拖着裙裾跑出来。
小手儿拽着她的袍摆:“小五哥哥,弟弟哭,他想娘了,鳍儿想爹爹。”
泪眼汪汪,小脸蛋脏兮。想爹爹,想爹爹,芜姜都听他说过了一千遍。
气不过被慕容煜羞辱的颜麾,把两个小的弃在狼腹之地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回去骗辛夫人把他们送还给了白鎏。
辛夫人一开始总是在哭,哭两天见两个成年的儿子不为所动,便渐自心灰意冷下来。看见芜姜总是对她倾诉,又或者更像在自言自语,说二十余年几经离散,只怕是真的命中无份,总算还了他两个骨肉,也算了却了今生一段情。
让芜姜帮忙带封信给白鎏,念嘱他好生抚养孩子,自此不要再找上门来。芜姜嘴上应着,信却藏了起来,哪里真敢跑去玉门边上送死。每每总是骗辛夫人把信送了。
辛夫人听后目光微澄,过后却又黯淡。芜姜猜她大抵还是祈望白鎏找来的,女人多是心软与口是心非,更何况那么深的执念哪里是能说断就断。
“驾!”
安慰白鳍“爹爹正在路上,过两天就来了”,便纵身跨跃上马背。驰骋中回头一望,看见白鳍歪歪斜斜地跟在后面跑,忽而跌了一跤,又自己爬起来,拖着宽大的袍子站在风尘中看她。
芜姜的心不由搐了一搐,决定去找颜康谈谈。
“硁、硁、硁——”
寨子里已经开始布防,等着三月初颜曷祭日一过,白鎏上门行聘的时候就开打。
午后日头微暖,塞外的春季总是干燥,风中夹杂着尘土的氤氲。颜康正与手下兄弟们在改造□□,萧孑给画的手稿,加强版的守城与攻敌利器,射程比一般的□□更厉更远。相传春秋战国时期,魏军便是用此神器给了秦献公致命一击。
“迂!”芜姜跳下马儿,边卷着马鞭边走过去,“颜康,颜康”叫了他两声。
颜康正在钉支架,脸庞侧对着芜姜。浓密的墨发披散在肩头,赤着一双胳膊,手臂上的筋骨一收一紧。自从那次在旷野里差点对芜姜“冲动”后,他已经好几天没在芜姜的跟前露面了。忽而听见熟悉的声音唤,便抬头睇了一眼。
芜姜的下巴圆润了不少,脸上虽然涂了层棕油,然而底下的气色却掩不住。他知道萧孑这几天都宿在她那里,也晓得女人得了男人的浇灌后会变得滋润。他心里有一根弦很痛。
但天下间都传说她是祸国燕姬的女儿,当年萧孑放了她一命才西逃的边塞,她的命是萧孑给的,他们注定是冤冤相缠的一对。而自己不过一介山寨武夫,又如何能与她续得姻缘。他便迫着自己想通,做出一副坦然。
当下沉声应道:“叫我做甚,有话快说。”
芜姜看了眼周遭的寨兵们,颜麾扔孩子的事儿可不能在这里说。便道:“我明儿就要走了,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说,是关于你母亲……”
颜康蓦地打断:“已经听貂云兄说过了。若只是与我母亲相关,这些家事大哥自会定夺,不用劳你操心。”
怎生抬头睇了芜姜娇纤的身儿一眼,手上的动作一顿,到底是扔下锤子走了过来。
不远处昊焱站在坡埂上,一袭袍摆翩飞,不晓得在与雅妹说着甚么话。
芜姜拉着颜康的袖子走到另一边:“我并非存心管你的家事,只是你的弟弟白鳍和白鲟……”看到他脸骨搐了搐,忙又改口道:“你不想承认就算了。总之我把他们寄养在瀛水河畔一对牧民的家里,那妇人自己正奶着孩子,照顾两个小的也很是辛苦。我怕把他们送回代城,白鎏知道了要来打;又不好带回来,怕被你大哥看见。终归是一母同胞,你母亲既是心死了,你也别把她逼得太甚,有空的时候去看看他们,送点儿粮食补给什么的。当然,我也就是这样说说,毕竟是你的家事,最后去不去还是在你自己。”
颜康想起芜姜那天莫名其妙地跑去狼腹之地,先还以为是去躲慕容煜,此刻顿然明白过来。虽说对于两个小的,他心底里也觉可怜,平素却是冷淡懒于理睬。没想到大哥的厌恶竟远胜于此。
便沉声应道:“知道了,此事我自会看着办。”
他一边说着话,深邃的眸光一边专注地俯看着芜姜。其实对于颜康,芜姜还是感激的,从最开始的收留,到之后的狼口夺命,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做,后来什么也没说。
此刻凝着他俊朗的脸庞,眼下一团青影昭示着他的焦虑与憔悴,便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这就回去整理包袱了。那天晚上谢谢你。听说你大哥过几天便安排斛枫寨的二小姐与你见面,期待早日听到你的好消息!”
言毕转过身去拽扯马儿。
颜康看着芜姜清岧的背影,忽然小声启口:“花凤仪。”
芜姜步子一顿,回头看,看到他闪动的眸光,便明白他知道了自己身份。应该是那天晚上惊惶之下叫了萧孑的名字,人在性命危急之间,潜意识里叫出的总是真名。
她便坦荡一笑:“你都知道了?一定是我叫他的名字时被你听到。”
贯日像一只驯不住的小鹿子,难得笑起来可真好看。幼年时母亲也叫他读汉书,他忽然想起来一句诗词,古有佳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眼前浮过昨日在互市上看到的那张画像,眉间轻点嫣红,惟妙惟肖。他自小也是招惹女孩儿的,只是后来心思记挂在母亲被掳之事上,对儿女情长没有心思。从前买完东西就走,从未正眼看过墙上那张传说中天下最美的画像,哪里料到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第一次动了情,就是这般结果,都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操-蛋的这该死的缘分。
颜康默然着,微侧过脸庞:“相识就是一场缘分,走的时候我去送你,可否让我见见你棕油底下的真颜。”
芜姜喝一声“驾”,跨坐上马背:“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冬日怕被人认出来,还怕被风沙刮裂皮肤,现下开春了,自然也该洗干净了!”
说着便挥鞭欲走。
“不好了——”坡下忽然冲上来一骑飞马,又是上次那个咋咋呼呼的随从。马儿还没停,人就从马背上飞扑下来,差点把芜姜扑了个趔趄。
单膝往地上一跪:“二少寨主不好了!今早突然几户寨民头疼发热,那时未曾注意,不料半日的功夫,发热的人家竟是越来越多。眼下连大少寨主都躺了,叫我赶紧唤您去看看!”
芜姜闻言往山下一看,妇人捂腹,小儿啼哭,清晨还是一片祥和的山寨,此刻竟已然一片阴霾。
“该死,必是前些天打回来的那群野鹿出了事!”颜康蹙着眉宇,当下再顾不上其他,连忙大步携风地随在后头走了。
自颜曷病逝后,这些年来兄弟俩苦心经营山寨,寨民们安居乐业惯了,几时有过这般惊乱。那瘟疫来得突然且凶猛,人们纷纷措手不及,坡上坡下都是找颜康求助的男人与妇孺,气氛也无形中危迫起来。
到了傍晚的时候,又听探子急报,慕容煜带着二千兵马在栖鹿谷里扎了营,并派人送来消息,只道两位寨主答应他的条件,他便立时给解药。倘若是不给,那便继续耗着,等大伙儿都被瘟病耗死了,他再不费吹灰之力地上门来收寨。到时候就算不想给他制贩兵器,也须得给他乖乖就范。
但他能给解药才怪,那毒就是他下的。便是真给了,也是只供一时缓解的成-瘾-药罢。
前些天出去打猎的寨民在谷里遇到一群野鹿,也是奇怪,原本一只只生龙活虎,不兴追赶几下就全被射中了。冬过春来,正是粮食紧缺的光景,回来后便切成块儿分给各家。颜康本来有些不放心,让先搁置着,奈何众人听不进,许多人家当夜就吃了。
第一天无事,怎料隔天便传开了瘟疫。那热疹传得厉害,不到几日的功夫,几乎整个寨子半数之人都被传染。得此瘟疫后,人体发热,皮肤奇痒,骨头无力,连几名将士也不慎中了招。
慕容煜洋洋得意,听说特地在栖鹿谷里驻了高台,每日叫侍卫着一身白惨惨的衣袍站在高台上看。那丧气能绵延几百里,催人命似的,真是卑鄙到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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