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得汹涌,忽而沉沉遁去梦乡。黎明的光线透过油纸小窗,打照进灰蒙的木屋里。那床上相拥的两个人睡得正香,萧孑一幕青丝散肩,清削的下颌抵着芜姜光洁的额头,无意识地把她霸道箍在怀里。苍劲指骨搭在她摞露的粉白小肩上,她的唇抵着他的颈,画面那般静谧安详。
夏天的被子很薄,从芜姜轻掩的锁骨下滑落,那烙了他印痕的美丽便悄然在夜色下娇绽。芜姜做了一个很长很乱的梦,梦见自己被一股灼焰焚烧,慕容煜阴柔地勾着唇,想要欺负她,她难受得本能地想依从,又兀自用残存的意念抵抗着。
忽然一股力道把自己抓去,靡靡之中似摊在了沙土之上。那熟悉的力道好似江河海流般,强势地冲蚀着自己,让她的焰火得以有了归去之处。她顺着那浩瀚大海奋力地飘荡着,就像是一娓无帆的扁舟,恨不得被他倾没。她越主动地趋附,那骇浪便愈加狠戾,后来就像海啸山摇了一般,她只剩下随波逐流的盲从,没有了一点儿抗争的力气。
“哈嚏,”晓风从窗缝里渗进,芜姜肩膀微微一颤,从睡梦中舒醒了过来。身下是熟悉的床榻与枕头,朦胧光线中看到萧孑近在咫尺的脸庞,他睡着的时候便敛藏起那满身的桀骜,凤眸狭长,鼻梁英挺,特别的干净与隽贵之气。总喜欢环着自己的肩,然后用一只清健的长腿无意识地轧在自己身上,好像生怕她半夜跑掉似的。
人一清醒,所有迷醉时忘记了的痛顿时又漫袭而来。芜姜忍不住蠕了蠕酸胀的筋骨,溢出一声轻喔。
萧孑被惊动,眼睛还未睁开,薄唇便已熨在她额头上蹭了蹭:“醒了?”
“唔,你几时来的……我怎么会在这里?”芜姜努力回想着,声音依旧娇虚。
昏蒙光线下,她漂亮的小脸上潮晕还未散尽,显得特别的娇憨可人。不像昨下午在那黄沙漫天的土丘下,双目迷离,媚得只叫萧孑意外,如何也想不出该是一个十五岁小女的媚。
好似又拓开她的另一幕绮丽,萧孑此刻满心里都是缱绻,不自禁亲了亲芜姜眉尖的小痣:“不是在这里,你以为是在哪里?”
芜姜皱了下眉头,慕容煜绝美的脸庞划过眼前,还有他撩开青蓝色绸袍下的嚣悍。不由后怕又羞窘地试探道:“……是你把我从慕容煜的手上救回来?”
该死的,萧孑一听便吃醋了。原来小妞在那个要命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是在和自己。
那般出离的蒗,整个旷野下都是她的声息,一众将士退开在三十丈外,等到天黑也不敢靠近过来。她竟不知是在与自己!若然那一幕的男角换做是别人……
修长手指不由捻住芜姜的下颌,磨着唇齿咬她:“不许提那个臭小子的名字,他已经死了。”
芜姜被捻得生疼,试图伸手去掰:“慕容煜……你杀了他?”
“说了不许提他你还说!”萧孑蓦地翻了个身,清健的身躯把芜姜覆在自己的阴影下:“小辣椒,坏起来竟也是这样臊,若是我晚来一步,真不知道你会与他怎样?”
这么重还轧,芜姜忍不住打他。才知道那梦原不是梦,当时惊涛骇浪贯穿着自己的原来是萧孑,心下总算安定下来。
算了,她想了想,慕容煜死了就死了吧。那个妖孽,今天给这个下毒,明天又给那个下毒,留在世上也是祸害。他就算不死,等她下次再见到他,也定要把他的美貌撕个七八烂,真是太可恶了。
只一想到彼时自己必然羞耻的一幕,便又拿乔作凶,不愿与萧孑对视:“你才臊呢,再这样说我踢你下去。”
没有用,萧孑此刻才不怕她。那常年握剑的大掌攥住她的小手:“赖账?证据确凿,你自己看看,是与不是?”
暗花间不知几时已潺潺,芜姜手一缩,冷不丁又碰到了他的嚣张,脸颊儿刷地泛红:“如果我真的被他欺负了,你会怎样?唔……轻点儿,坏蛋。”
“不要你。”萧孑侵着她,睇见她又要捶手打来,复又促狭地勾起唇角:“骗你的。我会杀了他,然后禁锢你,囚禁你,让你不见天日,终世只得我一人之宠。无法想象你用这样的妩媚和我以外的任何一个男人……经了昨日一番,更加无法想象!”
他说着,气焰蓦地狠戾起来,芜姜没有力气挣扎,只觉得身心都被他通透。想起母妃离世前的叮嘱,不由娇嘘道:“萧孑……我都已经和你这样好几回了,你要怎么给我交待呢?”
“不要说话,吵醒了你隔壁耶娘,回头又要怪我。”萧孑却兀自缠绵着她的美好,精致薄唇似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如若并没有听清。忽而把她的双手缚去头顶,芜姜登时痛得整个人整个魂魄都成了他的。
等到天亮的时候,连走路都迈不开步子了。婷婷曼曼地从屋子里走出来,被萧孑牵着手,五指紧扣,一对儿四目间恩爱情浓掩不住。
坐在矮桌边,一劲地给她夹菜,说吃这个好,吃那个补气养颜。
芜姜张着小口儿,由他夹什么便吃什么,一早上都不爱正眼搭理他。那英俊面庞上却兀自噙着一抹笑,任她小心眼儿继续泛滥,他也依旧清风不扰。芜姜就更加气闷了,忽而把他手指咬了一口,抿着唇儿扭过头。
闺女的心思为娘的最是谙知,小账儿算得可清楚。睇着芜姜日渐羞俏起来的身条儿,就晓得那个小子私下里必是没少疼爱她。
阿娘好笑地对阿耶使了个眼色,阿耶便咳咳嗓子正色道:“姑娘家小小年纪跟了你,不能总叫她不明不白。早前你不告而别,我和她娘只当这桩婚事不成,遂便作罢。既是两个如今继续要好着,择日便挑个好日子,把之前漏下的婚事补办了吧。”
萧孑在阿耶面前总是克谨,肃颜应了声“是”,暗暗在桌下把芜姜的小手一牵。
但牵完也就完了,没有下文。
因着才打完仗,很多事情要处理,住了二日等芜姜气力恢复,便要上路出发。好在芜姜自小在塞外扬鞭骑马,身体底子好,那媚-药分量虽重,到底未留下什么伤害。
阿耶阿娘舍不得芜姜走,收拾了一大包吃穿用度,一意叮嘱芜姜要常回来看望。
芜姜是后来才知道那药是妲安换的,若非因着耶娘还留在这个寨子,她也许并不想再回来了。劝了阿耶阿娘良久,老两口愣是舍不得离开,后来只得作罢。
子时才下过一场雨,清晨的空气中弥散着花草的清新,芜姜回头看了眼寨子,看到妲安枯坐在河岸边的臃肿背影。一个人,不时地低头抚抚肚子,头发被风吹得飘来拂去,勾勒出一抹从未有过的萧瑟。
拓烈是彻底的背负她了。
听说自己中毒的那一天,拓烈也和乌尔族的二郡主那个了。动静闹得很大,第二天一早便被穆霜的随从汇报到了乌尔老族长那里。既然那个了就要负责,穆霜才是雏子的第一次,老族长很高兴,商定好七月初就让两个人成亲。拓烈原本是要等妲安爸妈祭日过了,再与妲安成亲的,被妲安这样一闹,现下干脆也不管了,想也不想便答应了穆霜的亲事。自此后两族将正式合并,成为西塞最大的一个部落联盟。
穆霜还算是大方,也兴许在她的眼里,没了阿爸阿爸荫护的妲安根本构不成威胁。她愿意在与拓烈成婚两个月后,再娶妲安为二夫人。但是对于继承人的选拔,因为乌尔族是世袭制,而郝邬族是任期满后重新选拔制,所以拓烈并不需要对妲安的家族承担多么大的责任,因为她的阿爸在去年就已经要任满了。继承人的选拔,只能从穆霜所生的子嗣中挑选。
无论妲安生下的是男是女。
“但是芜姜你不知道,我自小便是族中至高无上的小郡主,我无法想象当某一天我阿爸不是首领了,我将变成一个普通的姑娘,还要看着自己喜欢的男人娶另一个女人,让她接替着我的尊贵……芜姜,你没有经历过那种被仰望的感觉,你永远也想象不到忽然间跌落到尘埃的可怕。”
——芜姜想起妲安曾经在榷场上对自己说过的话,那是多么骄傲,怎生就走到了这一幕结局。
听说萧孑第二天就去找了拓烈,拓烈当着萧孑的面煽了妲安一巴掌,把妲安煽在了栅栏边上。当时正是晌午,许多的族人都看见了,妲安嘴角流血,头发散得很狼狈,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帮她。不晓得是哪个多嘴的仆从把话传出去,大家已经隐隐知道了她曾经陷害过老邬德的事。
萧孑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角色,动他尚还好说,谁人胆敢动他的宠好之人,那便别怪他手狠。他不打女人,但听说拓烈煽妲安的时候,他就站在栅栏边,手持胜邪宝剑,一双凤眸全程漠视着她被拓烈煽打。
因着这件事,拓烈打算求他帮忙牵线赭青山买秋粮的事彻底泡了汤。拓烈原本要拉着妲安来给芜姜道歉,萧孑没让来,也没把这件事说给芜姜听。芜姜是从他手下将士的转述中才晓得了各中经过。
没让来更好,芜姜一点儿都不想再见到妲安。妲安现在虽可怜,但这些都是她自己一步步走下来的,并没有人逼她。这件事没酿成恶果还好,倘若酿成恶果,芜姜也不知道会把妲安怎样呢,她也很记仇的。
算了,过去了就忘记吧。
出寨子的路上,碧草清河,天高云远。萧孑着一袭玄色刺银藤纹修身长袍,墨发在风中微扬着,那马背上的英姿勃发,只叫人贪看。
对人忽冷忽热的,冷漠起来叫人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温柔的时候又把人整个儿魂魄都沾去。
真坏。
芜姜抚了抚热满散不去的少腹,冲萧孑扔了一颗小石子。
咚,闷声打在萧孑笔挺的脊背上,萧孑回头看过来:“做甚么?一路闷闷不乐。”
还闷闷不乐呢,好意思说。芜姜问:“我阿耶阿娘和你说过的话,你可记得?”
萧孑剑眉微挑,作一副淡漠:“记得,怎么了?”
“哼。”芜姜就生气起来,蹬蹬蹬打马到前面去了。
将士们面面相觑,小妞一路上随在后面闷声不吭,大家先还以为是姑娘家害羞,必是因着沙丘后那一幕而不敢上前。现在又使小性子。连忙挤眉弄眼,让萧孑快去安慰。
萧孑自然是一目洞穿的,微扯了扯嘴角,几步便追上前去。长臂去扯芜姜的马鞭,芜姜扭头不理。
他就把她揽过怀里,清削的下颌磨弄她小脸蛋:“说,是不是想嫁给我了?”
“谁想了,娶不娶随便你。女人不过是你眼里的一件衣裳,你萧阎王今日离了这件,明日就可以换另一件……唔,天底下就属你最薄情……”芜姜唇瓣被他堵住,气得照着他俊逸的脸庞挠了一抓。
萧孑皱起眉头,就势把她的指尖含住:“半斤八两。那么多将士看着,再挠你试试?”
“咳。”将士们才没看见,假作风轻云淡地扭过头。反正在鬼谷小妞谋杀他性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将军是个妻管严了。
一个个耳朵尖得跟猫头鹰似的,这么小的声儿都能听见。萧孑凤眸冷斜了一眼,长臂环过芜姜的腰肢:“几度谋杀亲夫未遂,现在却想嫁给我做萧家的少奶奶,还说不喜欢我。别动,让我量量我这件‘衣裳’的小腰儿长胖了没有。”
“不给量,怀了也不给你生。下次不许你再把那个弄到我里面。”芜姜又挠了一把,这下眼眶都红了。天天每夜的把她弄得没力气,原来是要给他怀了小东西才肯成亲,这人怎么这么坏。
她眼眶一红,眉间就似晕染了桃花,每每叫人看得目不能放。萧孑早就看穿芜姜怎么想了,个精打细算的小妞,谁人也沾不得她多半分的便宜。吃了就是要负责的。
暗自忍捺着好笑,把芜姜扣进怀里:“傻子,本想等到最后给你天下最好的,既是现在就要,应了你就是。回头到了城里,这便让人去给你裁新妆!”
说着薄唇在芜姜颈间一烙,双腿夹紧马腹,自往前边无人处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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