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棠

沈遇棠状似责怪的念了一句，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从前，他轻轻敲打她的头笑她的糊涂，每每说是责怪，却从来不忍心真的责怪她。
  季小北一个字都不敢应，只能发出一声带着浓重哭腔的嗯，手里握着瓷瓶，痛意自手心一点点蔓延到心里，所过之处带着燎原之势，让她恨不得一下子将瓷瓶甩开，丢弃。
  “怎么，我说的不对？”沈遇棠轻轻摇头，拉着季小北往自己的怀里带，缓缓的睡下，让她靠在他的胸前，季小北甚至还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一下，隔一会，再一下，缓慢得季小北几乎以为一下过后便再也没有了接下来的心跳声。
  “对，公子说的都对，是小北不好。”季小北深深吸一口气，才有勇气回答沈遇棠的话，声音不出意料的是压在喉里的一阵阵的颤抖，不成音调。
  沈遇棠许久不应，季小北抬头去看他，他已经闭上眼睛，面容苍白却柔和，薄薄的唇微微抿着，没有血色，整个人如同一个无了生气的人偶，若不是季小北还能听见他微弱的心跳声，几乎就要以为他这一睡，便真的要离她远去。
  是什么，把沈遇棠变成这样，他不过是一个寻常人，经历了再多，也是一个会笑会哭，会累会痛，会坚强也会脆弱的寻常人。
  没有人可以永远高高在上，没有人可以抵得过病痛的摧折，更没有人可以逃得过生离死别。
  只是，如果能永永远远在一起的话，是不是再多的苦痛，再多的挣扎，也可以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公子，小北会陪着你的。”
  永永远远的，陪着。
  ?
☆、一路走好
?  二月二十八，春风过境，春意盎然，万物复苏，群花盛放，候鸟归来，天地之间洋溢着姹紫嫣红的暖意。
  在这样大好的春光里，再过一日，却是沈遇棠执行死刑之日。
  沈遇棠和季小北谁都不提此事，可二人心里都清清楚楚的明白，过了今日，天人永隔，生离死别。
  沈遇棠今日的精神似乎特别好，早上的时候没有再睡过去，午间虽然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也辗转醒来。
  黄昏时，季小北在他怀里动了动，睁开眼，就撞进他望她的眼里，她甚至都要错觉沈遇棠已经恢复了视觉。
  “季小北。”沈遇棠低低唤了一声，缓缓的坐起身，将身子倚靠在墙上，没有再说话。
  季小北也坐起来，挪到他身旁依着他坐好，他却手一伸，紧紧将季小北圈入了自己冰冷的怀抱里，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抱着她。
  季小北也不说话，伸出手环住沈遇棠，将自己陷入他的怀抱里面，身子蹭了蹭，有些满足，也有些眷恋。
  他们只是抱着彼此，一言不发，却也是都不肯松手，时光如果能静止在这一刻，那么，该有多好呢？
  许久，许久，季小北维持这样的姿势身子因此都酸痛了起来，可她还是执着的抱着沈遇棠，沈遇棠亦是一样不肯松开她一分一毫，似要让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会分离。
  狱卒的开门声，季小北甚至都不想去看，可狱卒的话却像一颗巨石砸在了她的心上，瞬间鲜血淋漓。
  “生时饱餐再赴死，到了黄泉好上路。”
  黄泉，原来已经快要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这样快，快到她明明早就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可真正来时却还是心痛难忍。
  沈遇棠缓缓放开季小北，轻轻一笑，最是柔和的模样，“季小北，陪我最后一顿，好吗？”
  季小北眼眶一红，心里的一处慢慢崩塌，一片残垣荒芜，只唤了一声公子，泪就滚滚落下，瞬间湿了她的脸。
  沈遇棠抚着她的脸，轻轻哄，“别哭。”
  季小北点头又摇头，呜咽声不住的传出来，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狱卒准备的上路餐就近在咫尺，可季小北却没有勇气去端过来，沈遇棠唤了她三次，她才软着脚步一点点挪过去，手碰到盘子却差一点就丢下。
  他是沈遇棠，生时风华绝代，死时也该身姿灼灼的沈遇棠。
  季小北的泪止不住，脑海一片混沌，只余下了沈遇棠淡然的一张脸，终于下定决心般，哭出声，颤抖的从腰间取出瓷瓶。
  瓷瓶晶莹剔透，就是在灰暗的牢房也亮得让季小北觉得刺眼，而现在，她要用这瓷瓶里的东西，亲手结束了他的生命。
  很久很久以前，季小北活下来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沈遇棠，而今，一念成谶，世事真是讽刺，在她只想他好好活着的时候，她却必须杀了他。
  季小北拿着瓷瓶的手抖得几乎要控制不住，颤巍巍的打开盖子，朦胧着脸，一点点将瓷瓶里的液体倒入酒瓶之中，无色无味，却足以要了一个人的命。
  “季小北，过来。”沈遇棠淡淡的声音染着季小北听不出的复杂的情绪，微微沙哑。
  听闻他的声音，季小北猛然转过头去望着沈遇棠，撞进他的眼里，他的眼是一片纯粹，手里的瓷瓶一抖，就掉落下来，清脆的一声，她的呼吸也随着这一声要停止了般。
  季小北已经看不出沈遇棠是不是在望着她，只是他什么都没有再说下去，就在那里静静的等待季小北的到来。
  季小北收拾好心情，但无论如何却止不住泪，带着饭菜及酒一步一步走到往沈遇棠的方向走过去，每走一步，心便钻了洞一般的痛楚，痛得她再也迈不开一步，终于在沈遇棠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
  只要再一步，她就到了沈遇棠的身边，可是，也只要再一步，她也有可能再也离开沈遇棠的身边。
  季小北听老人说过，黄泉路很长，望不到尽头，如果沈遇棠找不到她怎么办呢，沈遇棠一个人要怎么办呢，她自己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季小北。”他又轻轻唤她的名，淡然而让人安心，如同春风一般拂过季小北的心。
  不会的，沈遇棠不会找不到她的，他说过，不会放她一个人，怎么舍得让她在冰冷的黄泉独行呢？如果沈遇棠真的做不到她，那她可以去找他，直到找到他的那一天。
  “公子，我在。”季小北应了一声，眼泪慢慢止住，迈开最后的一步，在沈遇棠身旁坐下，放下餐盘，将头轻轻倚靠在他的肩上。
  过了今日，他们就可以永永远远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哭呢，应该笑着的才是。
  “公子，你有没有想过，黄泉是怎么样的？”季小北说着，语气竟带着一丝无措，以及一丝向往，“我听人说，那里有奈何桥，过奈何桥，要喝孟婆汤，喝了孟婆汤，就会忘记前尘往事，然后再投胎转世。”
  沈遇棠握住她的手，裹进自己的掌心，紧了紧，季小北继续说，“公子，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沈遇棠勾唇，目光里尽是月华一般的柔情，嗯了一声，越加扣紧了季小北微微发抖的手。
  “过奈何桥的时候，我们都不要喝孟婆汤，不要忘记对方。好不好呢，公子？”她好似在撒娇，带着浓浓的鼻音，声调软软，隐了颤抖，带着期盼。
  如果她和沈遇棠都不喝孟婆汤的话，下辈子，就能找到彼此，那样的话，只是想想，也会觉得很开心。
  沈遇棠许久不应，季小北有些心慌，想要抬头看他，他才终于是说话，声音好似季小北第一次听见的那般，清丽得向雪中开出的一朵遗世独立的莲，在风雨里摇曳。
  “那么，季小北，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季小北甚至不想去想这句话的深意，只要是沈遇棠，他的话，她都会听着。
  可是，这一次，他的话，却让她整个人都陷入一片昏天暗地之中，不可自拔。
  他说，用让她一辈子眷恋的声音，柔和的几乎缥缈，“季小北，好好活着。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季小北第一反应是拒绝，她不要独活在这个尘世间，她一个人做不到，她不能放下沈遇棠，沈遇棠在黄泉会孤独。
  可沈遇棠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将她搂入自己的怀里，轻轻的怀抱，泛着无限的柔情，“我想过了，我们的孩子，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名字都叫尹北棠，季小北的北，沈遇棠的棠。”
  季小北在他怀里拼了命的摇头，嚎啕大哭，声音混杂着哭声，悲恸而绝望，“我不要答应你，我不要。公子，你不要丢下小北，带我走，带我离开，我不要自己一个人。”
  她的余生，已经给了沈遇棠，如果以后的日子都没有了沈遇棠，那么季小北也将不复存在。
  沈遇棠死死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任由她哭着挣扎，语气不变，似水的温和，“我这一生做得最后悔的，就是将自己陷入这万劫不复之地，让你受了牵连。季小北，如果没有遇见我，你本该快快乐乐的活着。”
  那个晚上，血光冲天，她就那样入了他的眼，倔强而带着吞噬一切的恨意杀意，就是那样的一眼，他们便一生纠缠。
  沈遇棠现在回想，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撞进那个目光里，季小北就会死于冰冷的刀剑之下。
  她的一生算不上苦难，就是那时候死了，也是安安静静的离开这个污浊的世间，重新开始，而不是像今日，为了他一个沈遇棠，受尽煎熬。
  季小北猛烈的在他怀里摇头，眼泪决堤似的崩溃往外流淌，抓着沈遇棠胸前的衣襟，拧成一团，泣不成声，“我不管，我不管，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你说要在潮州生活一辈子，可是不在潮州也没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只要在你身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