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不可侧漏

24 来者可追


胥有慕眼神空洞地瞪着床头上方的素白床帐,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时般那么厌恶这种寡淡的颜色。
    他气馁地闭眼又睁开,初醒的迷茫和空落感压倒了理智,他心中那股莫名的懊悔和失落感‘噌’地高涨起来。
    心里怨道:怎么就不多待一会儿再……
    他还未怨完,便被一道声音打断。
    “公子,你终于醒了。”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喜、担忧和松气。
    胥有慕躺在榻上,甚至还未转头看那说话的人,可怪异的是,方才几乎喷涌而出的那些消极情绪,像退潮般霎时往回涌,最后落于心口。心定,一切不过在那人话音刚落之间。
    胥有慕捂着胸口坐起身来,不用他特意去看,那人已自动来到身旁。
    “怎么?公子你捂着胸口是有什么不适反应么?”吴山月扶住他,担忧地问道。
    胥有慕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吴山月,她脸色并不显病态,还能跑能蹲……
    “你的伤好了?”他问道,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吴山月却摇摇头,“虽然没有痊愈,但也没什么大碍了。”
    胥有慕定睛一看,见吴山月的后背似乎要比平时显得厚实些,料想是绑了纱布的原因。
    “哦,”他不自觉松了口气,“你倒是身子健壮。”
    “是小馥医术高明。”吴山月答道。
    “哦?小馥这么快便来了?”胥有慕不经意低头,才发现自己穿的是亵衣裤,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小馥前两天便来了……”
    胥有慕惊讶地抬起头来,“这么说,我这一觉睡了好几天?!”
    吴山月也看向他,目光里隐有担忧,她郑重道:“公子,今日已是你昏睡的第五日了。”
    胥有慕心中猛地打了一个突,竟然是梦中一刻,现实十倍么。
    他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再多耽搁一些时日,还到底能不能醒得来……
    “这些日子,你昏迷不醒五谷不进,只能以药养身维持着,还好你终于醒过来了。”
    胥有慕握了握拳,果然有种无力感。他此刻注意到墙角四处的点点光亮,原来屋子里点燃了许多安魂香。
    他知晓,在这五日内,吴山月一定用尽了办法,而且今日自己的苏醒是在她意料之外,甚至她也不知晓自己昏迷的原因。
    抬头,果然撞见吴山月踌躇忧虑的眼神。
    胥有慕轻扯起嘴角,安抚道:“我既已苏醒,便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我们先吃饭,待会儿我与你细说。”
    吴山月眉一凝,虽然觉得诧异,但她却能莫名肯定胥有慕要细说的事能够解答她的疑惑。
    吴山月应下,转身出房门去准备饭菜了。
    胥有慕原本准备要起榻,没想到宗智和容馥先后进屋来探望。
    询问、复诊前前后后,等折腾完了,吴山月的饭菜也预备好了……
    饭后,胥有慕的体力也有些许恢复。他又开始忙碌着要沐浴洗漱……
    待一切事了,他搬了张椅子叫上吴山月,两人落座于后院的桃树下。
    刚一坐下,吴山月便等不及了,道出疑问来。
    “公子,你这次昏睡,事有蹊跷。以我的判断来看,这应该不是煞局发作的症状。公子,你与我说说,在昏睡前你可有碰到过什么异样?”
    胥有慕却并不急于回答她,而是先将湿发披在椅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惬意享受这午后的阳光。
    “‘莫忘我’是个怎样的煞术?”他忽然开口道。
    吴山月曾在玉州城的山洞中提起过这门煞术。
    吴山月颦眉,先还有些不解他为何突然这门煞术,随后想到什么,反应过来。
    吴山月忽的凑过来,撑在胥有慕椅子的扶手上,惊讶道:“公子你这几日昏睡是因为中了‘莫忘我’?!”
    她忽然的凑近,带着一股熟悉的清香,梦中的场景又清晰地浮上来。
    胥有慕微侧头看着她,指尖在扶手上轻弹,偶尔触碰到她的手,亦或是她掉落下来的长发。
    吴山月觉察到气氛有些别扭,她收回手坐正。
    “我猜我应该是中了这门煞术吧。”胥有慕又道。
    吴山月闻言,刚坐定的身子又凑过去,“公子,快与我说说,你怎么入的幻境?你又怎么出来的?”她急切询问。
    ‘莫忘我’是门隐术,很少有天师知晓,所以在胥有慕昏迷期间,她都无能为力。而且据说这门煞术极其致命,一旦中煞,很少有人能够摆脱幻境的。
    而以胥有慕的状态来看,他便是那极少数人中的一个了罢,吴山月趁此机会,定是要将这门煞术摸清楚的。
    等不及胥有慕解答,吴山月便将自己所知晓的关于‘莫忘我’的信息一一道出来。
    “‘莫忘我’顾名思义,莫要忘记自我本来的面目。是方术中最高深的一种幻术,就如同清明那日,我给你制造的那种幻境,依靠记忆维持,而且人物虚渺,那是最基础的一种幻境。而‘莫忘我’便是它升华中的极致。”
    吴山月顿了顿又接着道:“‘莫忘我’这种幻术的高超之处便在于,它的真实度和随心所欲度。它所制造的幻境中的一切,都是中煞之人最想要的。”
    最想要的么?胥有慕听到这,心中回味这几个字的意义,的确都是最具诱惑力的一切呢。
    “其实‘莫忘我’最开始也是方术中的一种,不过发现许多使用了幻术之人,皆沉迷于幻境之中,再也无法醒来。这就是后来此术被归为煞术的原因,总的来说,它不过是利用了人性的欲/望和求不得。”
    吴山月道完,抬头见胥有慕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中一动,她问出自己最好奇的疑问:“公子,你进的那幻境中,是不是真如书面注释所说,极其真实,难辨真假啊?”
    胥有慕睨了她搭在扶手上的右手一眼,回想起幻境中的一切,手掌心似乎还留有那真实的触感。
    “真实,太真实了……”他点点头道。
    “那公子你又是怎么破了那幻境的?”吴山月看着他,眼中尽是崇拜与好奇。
    她无事的时候曾设想过,如若自己中了‘莫忘我’的煞术,幻境中有慈祥的父亲,还有那从未见过的神秘的母亲。她还有兄弟姐妹,一家人和和睦睦,然后他们四处惩恶扬善,为吴氏增光添彩。
    如若幻境真如她所想,她甚至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会理智地选择回到残酷的现实中……
    而胥有慕,他在毫无防备之下进入幻境,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清醒过来,吴山月对他的崇敬骤然高涨,上升到另一个层面。
    “那幻境确实美好,”胥有慕望着半空中失神,他忽然牵起嘴角笑道,“但是我前半生已经过得虚虚假假,可不想就这么一辈子生活在虚伪中。”况且现实生活中也并不是没有挂念和期望,这是他未尽之语。
    吴山月附和着点头,觉得他说的对,同时对于他的理智与清醒也感到由衷的钦佩。紧接着她又好奇道:“那公子你是如何看出破绽的?”
    虽然不知晓他幻境中看到了什么,但总会有一处破绽支持着他看破虚假的吧。
    “嗯,”胥有慕牵了牵衣袖道,“我在幻境中醒来时,着装很整齐。可是除了昏睡那一晚例外,其他时候我都习惯换了衣服入寝的。”
    吴山月瞪眼,恍然大悟般,顿觉养成一个良好的个人习惯是多么的重要。
    他俩陷入各自的思绪当中,一时无话。
    忽的,吴山月想到了什么。
    “公子,我漏掉了一点。这‘莫忘我’的煞术,为了让中煞之人陷入幻境无法自拔,所以专挑人心最脆弱的时候下手,人在现实中失去的都会在幻境中得到满足。公子,那天你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胥有慕垂眸,心中无奈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还不是因为你……
    他无奈地想,同时心下也有了一个决定。
    这时,却传来吴山月饱含同情的声音,“公子,我知晓是清明那日的幻境勾起了你对亲人的思念。失去至亲的痛楚,我理解的。”
    “……”要真是因为这个,我便醒不来了好吗?胥有慕差点咆哮……
    吴山月不知晓他心中所想,只鬼使神差地问道:“公子,你后悔吗?”虽然确实不合时宜,但她神色却很真挚。
    胥有慕看着她,叹息一声。吴山月也随着他的叹气而心中一紧,她自然是不希望他后悔的。
    胥有慕就相当于他们中间的主心骨,这一点从他昏睡后,众人心慌意乱的表现就可看出。
    不得不承认,她也舍不得胥公子就这么离开大家……
    在她神伤间,胥有慕伸手抚下掉落在她发上的花瓣。
    轻声道:“怎么会后悔,现实虽然有很多挚爱失去了便不再回来,但同样因为它的不可预见性,所以比之幻境会更加精彩和有期待。”
    收回手,胥有慕坐正,又接着道:“沉迷在幻境的触手可得中的人是失败者,而能够将现实也改变得向幻境靠近的才是成功者。”
    胥有慕轻笑,“而我向来追求尽力而为。”
    吴山月心中豁然开朗,也受他感染,扬起嘴角,赞道:“公子,从这来看,你已经是成功者了,佩服佩服。”
    胥有慕自信道:“待我扭转乾坤,你再赞我也不迟。”
    说到这,吴山月也目光泛亮起来,“公子,你别说。我们如今已经在扭转局势了。”
    收到胥有慕询问的眼神,吴山月也不卖关子,“先前公子说我是当局者迷,这几日我伤好了后,便又仔细查看了这小筑中的煞局。果然如你所说。我已经找到了解煞的方法,而且已经帮那个赵郎中解了煞,让他回家去了。到现在他都没有出现什么反常症状。”
    吴山月信心满满地道来,找出解煞的办法,便代表他们能摆脱如今窘迫的现状了。
    这消息确实让胥有慕觉得惊喜,他微颔首,半响后才眼含笑意地才开口道:“你果真是最优秀的天师。”
    听到他的夸奖,吴山月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愣愣道:“公子你智慧过人,可你这么一夸,我倒感觉你语气中,不像在夸我,而是更多地夸了你自己……”
    她性子直,就这么直接说出来。惹得胥有慕一阵好笑,他心道,夸你不就等于夸自己了么?
    笑了一阵,他想到什么,眸色转深,敛了笑意。
    “既然找出了解煞的方法,我们也不急了,你现在就好好养伤吧。”
    吴山月却不理解了,“我这点皮肉伤,被小馥解了毒后,没什么大碍的。况且,我替那郎中解煞时,不是也没怎样吗?”
    她坚持尽快解煞。
    胥有慕仍不同意,“你本就是中煞之人,现在又受伤了,我们四人是中煞已久,比那赵郎中要严重许多倍。这可是人命关天,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行。”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吴山月无法反驳,只得应是。
    “好了,”见她神色有些黯然,胥有慕温和道,“你现在最主要的是要好好养伤。其他的便交给我吧。”语气中却是不容分说。
    “……”吴山月唯有应是,心中却疑怪,胥有慕自苏醒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但这种异样的感觉,她又无以言表。
    入夜。
    胥有慕房内面朝瀑布的那扇窗被推开来,紧接着,他将捆有信件的黑鸽放飞出去……
    看着黑夜中扑闪远去的黑影,胥有慕眸中晦暗,神色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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