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不可侧漏

第二日，天刚擦黑。一道纤瘦的身影左顾右盼后，蹑手蹑脚偷偷溜进胥有慕的屋子。
    与平时不同的是，此时胥有慕的屋内不止有潺潺的流水声，还弥漫着一些热气水雾，里间隔了一道屏风，烟雾袅袅，隐约可见胥有慕正在沐浴的身影。
    而方才那道偷偷摸摸的身影正是吴山月，她此行是专门挑到这个时间，趁胥有慕沐浴更衣，来偷拿一件他的贴身衣物的。
    为的便是昨日容馥交托的任务——拯救魔怔中的胥公子。
    虽然对于公子突然转性是否为魔怔一说还留有疑虑，但她能隐约感觉到，公子的变化一定与她脱不了干系，而且极有可能便是那神秘的‘凰羽’造成的。
    吴山月思来想去，顿觉责任重大，于是昨晚辗转反侧终于决定先用驱邪的方术试他一试。
    而驱邪需用中邪之人的生辰八字和贴身衣物，胥有慕的生辰八字她倒是还记得，只不过贴身衣物可就有些难得了。
    因怕中了魔怔的公子不肯配合，她无奈只有趁胥有慕沐浴，行偷盗之策。
    她一边心中默念着，这都是为了你好，请公子莫要怪罪。一边小心翼翼往屏风方向走进。
    湿气更甚，而换洗的衣裳就整齐地挂在屏风上方，半截在外，半截在里。吴山月想如果自己就这么拿走衣服，肯定会被发现。
    于是她矮身蹲下，挨着屏风，眯眼从屏风折叠处的缝隙中查看里面的情形。
    却见浴桶中坐着的人，只露出一颗宽带散发的头颅，胥有慕分明是背对着她的。
    真是天助我也，吴山月心中喜道。她不再犹豫，起身便随便择了一件，拽住衣料这么拉。
    不料这衣服好像被什么勾住了，她蓦地一扯还拿不下来，这么拉扯半响，就弄出了动静。
    屏风内的胥有慕立即有了警觉。
    “谁？！”他低声问道，随后便是一阵水声，看来人已从浴桶中出来。
    “……”
    吴山月轻呼一声，心道：糟糕，无奈迅速收回手，猫腰就要往门外逃。
    胥有慕却在她暗恼之际，随意拢了睡袍走出屏风，正好与缩手缩脚的吴山月撞个正着……
    “……”两人同时呆滞半响，相对无言。
    “山月，怎么是你……！”胥有慕反应过来惊道。
    吴山月蹲在地上，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无奈地板光滑平整找不到缝隙。她认栽，抬眼看向胥有慕。
    却见他衣襟半敞，冠玉似的面庞上还挂着水珠，当撞见她的目光时，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侧身藏进屏风内，只将脑袋探出来，神色复杂……
    “……”公子，你误会了，我不是坏人啊喂！吴山月欲哭无泪。
    “怎么？是又跟子桑天师吵架了？还是小馥逼你喝药？嗯……你先别急，回房等着。等我收拾好，再来找你吧……”胥有慕想了想道，看起来倒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本来吴山月只要顺着胥有慕给的台阶下，便能化解此事，但她此行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念头的。
    吴山月有一计策在心头划过，她目光坚定站起身，朝胥有慕摆手笑道：“不不不，我来找你是因为，我刚才洗衣服，用的皂角膏只剩一点了，没处放，但又不想浪费，便来问问公子你有什么要洗的衣物没？我顺便就可以一起洗了。”
    没想到她刚一说完，便见胥有慕蓦地一怔，随后眸光亮起来。
    “你，当真？”他扬声道，喜形于色。
    吴山月怔怔地颔首，胥有慕向来淡笑从容，她还是第一次见他情绪如此高昂。
    “公子，那我把衣服拿走咯？”吴山月不确定地轻声问。
    胥有慕看看她，又看看衣服，重重点头。
    等到了他肯定的回答，吴山月二话不说便迅速取了衣服，转身要出门去。
    背对着胥有慕后，同时松下口气，心道：还好我机智。
    没想到刚走不到两步，便被胥有慕出声拦下。
    吴山月愣在原地，惊疑难道自己的目的被胥有慕发现了？
    她还在猜测中，却觉臂弯一空，手中的衣服已被胥有慕拿回去。
    这时，他走至她身前。
    “算了，”他似乎做出很大决定，然而眉目间却带着难掩的欣喜，“你不用帮我洗。”
    “为何？”吴山月眼看就要成功了，不解他为何突然变卦。
    见她一脸疑惑的呆样，胥有慕轻笑，忍不住抬手轻抚她脸颊。
    “如今虽说民风开放，而且你又行走江湖，不像一般女子扭捏。但你毕竟还未出阁，而我们……嗯，你在这些方面懵懂，我却不能这么装傻欺负你，还未到适当的时机，你懂吗？”
    吴山月不经意间，脸颊被他一摸，立即发起烧来。而他的那番话也听得七七八八，但能明白大意了，便是于礼不合罢。
    她还在惊疑间，忽的手心一暖，一看原来是胥有慕执着她的手，将一块玉如意放在她掌心……
    “呵呵，”他轻笑，“今天这个场合太不正式了，先把这个玉如意给你，相当于一个见证，待到一切事了后，我会郑重地给你许一个承诺。”虽然未敛笑意，但目光却是异常坚定。
    吴山月没心思去想他要许什么承诺，她只觉得手心中的温热像一簇火苗，灼热发烫，一直延续到她的手臂，甚至血脉。吴山月惊慌失措地抽回手……
    她怔然迎向胥有慕的目光，他没有半点闪躲，只是那眸子里旋啊旋、旋啊旋，好像要把人绕进去。
    糟糕，魔怔又出现了！吴山月吃惊，但仿佛着魔似的，她这次却闪躲不开，漩涡越旋越深，然后意外地越来越清晰起来……
    她看见自己在他的眼睛里怔愣地张望……诡异！
    她眨眼迅速退开来，忽的眼前有黑影闪过，出于本能地，举掌拍去。却被胥有慕快手拦下来。
    “是黑鸽。”他淡定道。
    吴山月回过神来，果然见胥有慕的黑鸽停在他手上……
    她仍有些愣愣不知所以，而胥有慕已迅速将黑鸽脚上的信笺取了下来，展开过目，他原本带着笑意，此时却神色一正。
    看完信件，胥有慕抬头，向她展示了一下，解释道：“我前段时间雇了暗哨，还没来得及跟你道明。这是他们发出来的，信中说那个吴姓天师已经到达鹤来山了……”
    这么快？吴山月瞪大眼，大敌当前，难免不知所措。
    胥有慕裹好字条，缓和了语气安慰道：“不必心慌，你和子桑天师不是在小筑四周布好了阵法吗？他们一时半会儿伤害不了我们，你先回房吧，对了，顺便帮我把宗智叫过来。”
    吴山月也不知自己是沉浸在方才那诡异的对视中，还是是因为大敌当前乱了阵脚。
    反正她就怔愣地答应了，然后一路怔愣地回了房……
    还没在房内坐下半刻，她便想到什么似的，夺门而出。转而跑去容馥的房间。
    刚好此时容馥正聚精会神地在研究医书，没料到房门忽的被推开来，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你这是？”容馥讶异看着神色复杂的吴山月。
    她默默抬脚进门，又默默关上房门，完全不似平时生龙活虎。
    容馥刚要再问，便见她开口了。
    “完了，小馥，你交给我的任务失败了……”
    她莫名道出这句，容馥完全没反应过来，细细一想，才想起原来是昨日无意识那一说，没想到还被她当了真，还亲自去实践了？……
    在容馥惊讶的时候，吴山月已踱步走至桌前坐下，然而还焦躁地动来动去……
    “怎么？得了痔病么？”见她这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容馥揶揄道。
    吴山月不懂痔病是什么，只道是一种疾病，她连连摇头，“不是，小馥，你记得上次我跟你说公子眼睛能让人陷进去吗？今天……方才，我差点就把持不住了！”
    “啊？”容馥似乎未能明白。
    吴山月更加焦躁，“哎呀，就是看着他就感觉心里头有成千上万只癞□□在四处乱跳一样，我这不是也受魔怔了吧，怎么办！偏偏在这个时候，仇家的人就要来了！”
    听她语无伦次、词不达意地描述完，容馥眨眨眼，心中回味一下，总算有些明白了。
    但她却敏感地悟出另一个意思，在不确定前，她若有所思地颔首。
    吴山月以为她还没懂，她索性扬手在桌上放了一个物什，“公子给了我这个，诡异不诡异！！”
    容馥何等通透，她定睛一看，立马就笑出声来。
    “小馥，你为何要笑我？”吴山月懊恼，虽然她也觉得自己原先引以为傲的自持力如今确实变成了笑话。
    见她神色黯淡，容馥赶忙摇头，“不不不，我只是觉得你的反应不像是中了魔怔，嗯……反而像那些戏文里写的一样，不过，人家的都是小兔、小鹿，到你这却是癞□□，哈哈……”
    “戏文？什么是戏文？”
    “连戏文都不不知道吗？唱戏你该看过吧，那些咿咿呀呀演出来的故事，便是这戏文中演变来的。其实，比起看戏来说，我还是更喜欢文书形式的，没有在戏台上的局限性，而且在我想象中的传奇故事，是任何戏班子也演不出来的。”她兀自评价着。
    唱戏吴山月是听说过的，她也没太大兴趣，这会儿只关注着另一处，“为何说我的反应像戏文？哪本戏文？”
    容馥朝她晃晃手指，“不只是你的反应，反正一切都像戏文里的一样，”她拿起桌上的玉如意，细细端详，又接着道，“其实，要找出像哪本戏文，我又实在想不起来，诶！我这里有几本，你要不拿去看看？”
    她放下玉如意，提议道。
    吴山月太好奇了，连连应好。
    正巧容馥又在翻阅医书，她的书全都堆在桌上，动手翻找一下，便挑出几本来。
    容馥先递给吴山月一本蓝皮的书册，解释道：“这本，适宜你这种刚入门的人看，故事没那么曲折，篇幅也不长。”
    吴山月接过一瞧，书名：《点珠钗》
    捏捏书本，足有指甲盖宽厚，这还是篇幅短小的？！她惊异。
    可还未来得及翻阅内容，容馥便又递了本过来。
    “这本《儿女英雄传》是我最喜爱的，等你看完《点珠钗》就看这本吧，嗯，不过要小心翻哦。”容馥不忘提醒她。
    吴山月接过，郑重地点点头。
    “还有这些，”剩下的容馥一并推了过来。“这些的故事便有些曲折了，也是戏班子最爱演的，每次看戏，台上台下无不是呜咽一片。我虽然不喜这些无病呻吟的戏文，但还是可以推荐你看一看的。”
    吴山月点头，全部接过，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对待的是失传已久的方术秘籍。
    “那我在这些戏文里，就能找到你说的小兔、小鹿了是不是？”
    这回换成容馥笃定地点头。
    吴山月总算松气，先前的焦躁也少了几分。
    刚准备抱了书回房，却忽的想起什么，站起身来。
    “对了，公子让我叫宗大哥去书房，我给忘了，小馥，你知道宗大哥去哪里了吗？”方才过来一路好像也没见到他身影。
    “哦，方才用过膳后，见过他。直愣愣地往大门外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吗？”容馥话音未完，就见吴山月脸色凝重起来。
    “糟了！你快去通知公子，我先去门口看看。”吴山月急道，然后身一转，便夺门而去。
    小筑周围布了阵法，还没来得及通知他们不要轻易靠近。没想到宗智竟然刚好出门，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触碰阵法。
    吴山月焦急赶到门口，却见满地狼藉，有一人手持长剑立于荒芜之中，与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