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不可侧漏

胥有慕坐卧在床边，因好几日未进食的他，脸颊深陷，面色蜡黄。平日清朗的眼神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浑浊无光的眸子。
    他起身给床上的吴山月揶揶被角，脑袋里却是一片目眩神迷。
    吴玉弓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惊心的场景……
    “胥公子你……”他满心疑惑，但下一刻看到床上毫无生气的吴山月时却惊得说不出话来……
    “山月！”吴玉弓疾步走至床前，简直不敢相信前几日分开时还生气十足的吴山月，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指尖微颤，探到吴山月鼻下，而后猛地缩了回来。
    “怎么回事……山月她怎么会这样？……”吴玉弓转身向胥有慕问道。
    然而后者只是如行尸走肉般呐呐地道不知。
    “不可能的，这世间能轻易伤害山月的人绝对不上五个……”吴玉弓盯着吴山月衣服上残留的血迹喃喃否定。
    他不死心地掀开被子拿出吴山月的手臂要查看她的死因，却发现其手背上早已长出尸斑，黑白交错着实惊心。
    “……竟是因经脉尽断而……”吴玉弓放下吴山月的手臂，得出结论。
    按尸斑生成的时间推断，吴山月应是在回了吴宅后便遭了意外。
    “桌上……有山月留给你的东西……”在吴玉弓还沉浸在吴山月死因的悲痛和困惑中时，一旁的胥有慕竟开口了。
    “什么……”吴玉弓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桌上真的摆着一本灰蓝封皮的小册子，竟是和那日他们在密道中找到的手札外壳一模一样。
    吴玉弓困惑不已，上前翻开来。与吴越真人的手札一样，这本也是记录天师一生的经历和传奇的。
    不过，第一页记录的时间只从半年前才开始，从三关岭小筑到后来的神秘山洞、芍乡，看到后来吴玉弓才明白，原来这本正是吴山月所记录的自己这一路来的经历感悟。
    半年来并没有太多事迹可书，他不一会儿便翻到了最后一页，册子上书写着笔者的遗言。
    ——吴氏族人吴玉弓承吴氏第四十代族长，发扬祖制、重振吴氏！
    竟是这样的内容，吴玉弓满目震惊，心中惶惶……
    他不知晓的是，吴山月在用尽毕生精力看破了三界九霄的万象，看透了至高无上的那人的真相后。心心念念的却还是打破吴氏的厄运，让吴氏百年来的不幸终结于她。
    所以手札的最后不是那句如同诅咒般缠绕了吴氏几百年的预言，而是代表吴氏新的希望的传承之语。
    几百年了，终是该翻篇了……
    “胥公子，跟我回京都吧……”吴玉弓拾好手札，他是看透了吴山月的一片苦心才能迅速振作起来的。
    胥有慕却困在里面，走不出来了。只见他摇摇头，缓慢地从袖中拿出一样物什。
    “拿去，救小太子吧……”他手中之物正是吴玉弓之前想拿到的凰羽。
    吴玉弓愣了愣接过来，他心下一想便能猜到胥有慕一定曾拿此物来试着救过吴山月，可惜似乎并没有成功。
    “你可知晓你……”吴玉弓本想道出他的身份，却见其伸手理了理吴山月的发梢，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他便也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公子，京都之事还未完，我要先告辞了。”吴玉弓先是对胥有慕拱手道，接着又转向床上已不在人世的吴山月郑重道，“吴氏第四十代族长吴玉弓，定不负先辈遗训！……山月，幺叔去完成你交给的任务了。”他道完，闭上双目在床前伫立半响才向门外走去。
    关门之前，吴玉弓最后看了一眼房内的两人。他知晓，待他下次推门而入之时，看到的便是两具尸体了……
    吴玉弓重重叹息一声，关门离去……
    白雾弥漫，伸出手去却触摸不到雾气的湿意。胥有慕陷入混沌之后醒来，便置身于这里了……
    他找不到出路一般，在原地徘徊了许久。然而他心中却执着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想要快点冲破雾障好去寻她。
    不知何时起，耳边逐渐循环着各式各样男女不同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唤着。
    ——恭喜青炼仙君渡劫成功、恭喜青炼仙君渡劫成功、恭喜……
    一遍一遍像在给他洗脑一般。
    胥有慕想隔绝这些声音，头疼地抱着脑袋，忽然闭目大喝一声。那些烦人的声音终于被他驱散开去，再次睁眼时，却已置身琼宫华殿之内……
    “恭喜青炼仙君渡劫成功。”坐于上首，头戴冕旒金冠的男子持着威严的笑对他道。
    然而胥有慕却并不理他，只是面有戾气地睇着他。
    上首之人的笑容维持不住，尴尬地咳了一声。坐在他身旁，凤冠霞帔的女人忙递了个眼神，“天帝莫急。”随后站了出来缓解气氛。
    “青炼仙君在人间历练了几百年，定然仙法大增，真是可喜可贺。”她脸上带着圣洁的微笑。
    “哼。”胥有慕嗤之以鼻。
    这下连天母都有些下不来台了，暗道这青炼仙君去了人间如此之久，这恣意妄为的性子竟没半分改变……
    “仙君定是许久未回天庭，有些不适应，天帝天母莫要动气。”站于天帝下方，白衣锦裳的雪眉老者上前一步秉道。
    天帝天母脸色稍霁，对那老人点点头。那老者便转身向胥有慕恭敬地开口：“小仙给青炼仙君行礼了，”他白须雪眉笑得一派慈祥。
    “青炼仙君刚渡劫成功，定然对再回天庭有诸多不适应的地方。还有便是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众位仙子与仙君分别虽则只有几个月份的时间，但仙君下凡却已有好几百年了，对天庭之事记不清楚也是常情，那么可否让小仙来给仙君道道这历劫的事因经过？”
    胥有慕垂眸，终于不再抵触，而是淡淡地点头示意。
    白眉老者见此行有效，轻咳一声清清嗓，将前几月发生的事一一道出。
    听那老者几句简短的话语叙述了起因经过后，胥有慕站于原处，却是越听眉头却皱，他没想到自己下凡历劫的缘故竟是如此的……让人啼笑皆非……
    按老者所说，起因是几月前，作为青炼仙君的他，在应邀了天母的诞辰盛宴之后，午憩之时，闲来无事调戏了天帝身边的掌灯仙子子月，被子月仙子恼羞成怒之下用三昧真火烧坏了仙身，无奈只得下凡渡劫重塑仙身的一系列仙界难得的风流韵事。
    “……真的是这样？”胥有慕挑挑眉，有点不太确信自己在仙界竟是这样的……风流放荡？
    老者点头应是，又对他成功历劫表示了一番贺喜才功成身退一般站回了原位……
    上首的天帝见效果达到，轻咳一声又开口道：“青炼仙君刚历完劫定然十分疲惫，快带仙君回銮殿休息。”
    他说完便有几个仙子得了令走向胥有慕，预要搀扶着他……
    胥有慕冷眼看着她们靠近，却蓦地一甩袖将几个仙子拂开去。
    “只因我要历劫吗？”他目光犀利地看向天帝质问道。
    天帝对于他没头没脑的提问感到困惑。
    “只因我要历劫，便这样安排了吴氏和王朝的命运？”胥有慕这下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幕后推手在作祟。
    天帝被他质问得无言以对，“青炼仙君……”
    “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三界主宰，其他生灵的生死命数全在你手中吗？”就像玩戏法一样，把人间的一切当做玩偶，想怎么设计便怎么设计。
    “青炼仙君，朕敬你是上古元老，你莫要得寸进尺！朕可是可以剔除你的仙骨，将你贬为凡人的！”天帝面色赤红，也是动了气。
    一旁的天母见两厢僵持起来，忙又吩咐几个仙子去把青炼仙君搀扶下去，莫要在这圣殿起了冲突了。
    胥有慕再次果决地拂开来搀扶他的几个仙子，狠狠地对上首的天帝道：“贬为凡人？呵，这种朱门酒臭之地，我不待也罢！”
    说完便一甩袖往殿外走去，他已记起以往的一切，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三界之井，看着井中的风云攒动，闭上双目，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山月……”陷入混沌之前，他还喃喃念道……
    ……
    不日，天庭资历最老、法术最高深的青炼仙君，违背天条被剔去仙骨、贬下凡间的消息在天界传开。
    天母殿内，正在龙塌上休息的天帝却没了圣殿之上的恼怒之色，而是一脸讳莫如深的笑意。
    “终于解决了青炼的事了，”他小酌一口琼浆玉液，与天母分享自己的喜悦。
    天母也颇有深意地会意一笑。
    青炼仙君乃是上古混沌时期便降世的仙界元老，比之后来上位的天帝天母还要资历更深，而且他的法力可以说是无人能敌，乃三界第一人。这样身份的人物自然颇为自在恣意，一直以来天帝都将其视为眼中钉。为了除掉这个眼中钉，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怕就怕有后人质疑此事……”天母口中的此事自然是剔去青炼仙骨之事。
    天帝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微起身凑到天母耳旁，悄声道：“天母莫要担心，你可知青炼仙君所渡的是什么劫？”
    天母愣了愣答道：“难道不是权劫？”
    天帝又酌一口玉液，顿了顿才说出两个字：“情劫。”
    “……原来如此。”天母惶惶然半响，才反应过来。
    以青炼的法力，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的掌灯仙子烧坏仙身……
    天帝放下水晶杯，惬意地轻舒一口气，拾起一抹颇具深意的笑。
    从头至尾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人间，一年后。南方某富庶之地，两家邻居的主母同时生产，分别是一个男娃一个女娃。
    两家人本就交好，见如此有缘，便把两个孩子订下姻亲。
    两个孩子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女娃却生性活泼好耍，还立了志向长大要行侠仗义，却又因自己大大咧咧的性子惹了不少麻烦。而男娃却好像长辈一般，整日跟着她替她善后。
    如此十几年倏尔一过，女娃终于收了玩心，两人两情相悦修成正果。
    这时已是宣帝十九年，当年的小太子早已成长为一代明君，带领着王朝也越来越昌盛。男娃的家中原本想让他入仕，却被他果断拒绝了。
    男娃长大后选择了从商，还是做出海生意的商人。他带着自己妻子常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奇闻异事，看过太多人间美景。
    最后在家乡相思相守、安稳度世。
    这一生，终是不负春光、不负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