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雪落剑痕飞

救下月落痕的是一个白须老头。
    他已将月落痕带到了他的住处。
    这是在一处绝谷之中，在断崖上竟有一个石洞。
    洞里似常年住着人的样子。
    洞口非常隐蔽，长满了粗壮的藤蔓，在断崖上还长着三两棵苍松。
    崖边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在断崖上弥漫着浓浓的白雾，好似仙府石洞一般。
    月落痕此刻就躺在洞内的石床上。
    虽然是石床，但是床上却铺了一张非常大的虎皮，光滑的皮毛十分暖和。
    在旁边的石凳上放着一碗汤药，一条红烧鱼，一碗粥，药已经凉透了，菜也冷了，粥也没有了白气。
    白衣老者看着石床上的月落痕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将已凉透的汤药端走了。
    三天已经过去了，月落痕依旧滴水未进。
    加上他身受重伤，要不是因为他有一副异于常人的筋骨，说不定他早就已经死了。
    不知不觉，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在白须老者的精心照顾下，月落痕的伤已痊愈了。
    看得见的伤虽然可以愈合，但是看不见的伤呢？
    一个像月落痕这样乐观的人谁又能想到他会在短短的一个月之间变得如此消沉。
    也许这也不能怪他，任何人经历过那些痛苦之后都会变得消沉的。
    只要是活人，就总会有失落消沉的时候。
    即使精钢也需要千锤百炼，更何况肉长的人心。
    谁说男儿的心就该如钢似铁？
    男人的心有时候比女人还要脆弱得多。
    只是男人比女人更会伪装，更能忍耐，因为男人更多的是选择埋在心底，而不是倾诉。
    可是忍耐总会有限度的。
    当心中最后的防御崩塌后，那种绵延无尽的痛苦和消沉才是最致命的。
    这世上不乏妙手回春的神医，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位敢保证就能治得了百病。
    因为这个世上还有一种病叫心病。
    白须老者亲眼目睹了月落痕从死亡的边缘活了过来，但是他却无法让月落痕的心活过来。
    一切都得靠月落痕自己。
    经过老者的照顾，月落痕已经可以自己走动了。
    风中，他正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断崖边，他的手里握着的正是已经段成两截的泪雨剑。
    剑已断，人哀凉。
    月落痕此刻已痛苦到了极点。
    为什么自己这么没有用？
    不但不能保护白衣，还眼睁睁让落红无情去死，最后竟然连泪雨也被风无影斩断了。
    对于一个剑客而言，最大的失败不是被对手杀死，而是连自己的剑都保不住。
    一个连自己的剑都不能保护的人活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尊严呢？
    月落痕痛恨，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这双手，痛恨这双没用的手。
    他的牙齿已将嘴唇咬出了鲜血，但是却连一点痛也感觉不到。
    无助，对自己的失望，以及痛苦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心。
    他的心已痛得快要碎掉了。
    风吹在他的胸膛上，寒冷已沁入他的心里，将他的整个世界也冻住了。
    他已觉得自己的血已冷了，灵魂已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沦落到如此悲惨这样的地步？
    侠又是什么？
    正义又是什么？
    情怀又是什么？
    对她而言，一个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的男人又怎么配得上是侠？又凭什么去捍卫正义？又哪里来的情怀？
    剑断，心死。
    月落痕觉得自己完全败了。
    剑断了可以再合，可人心死了呢？
    月落痕一向是乐观的人，可是这一次他已觉得自己彻底败给了风无影。
    他凝视着手中的断剑，已恨不得自己当初就死在风无影的手里。
    他已不知道为什么老天偏偏不要他死？
    明明他已觉得自己死了。
    突然，他就像发了疯一样，徒手在断崖边，苍松下，掘出了一所小小的坟墓。
    鲜血已将他的双手染红，但是他已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疼痛。
    他要亲手将泪雨埋葬。
    他此刻埋葬的不单是折断的泪雨，更是自己的雄心，一颗豪侠的万丈雄心。
    冷风中，月落痕就这样呆立在断崖边，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往后却是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白须老人厉声道：“你可以逃避！你可以去死！但是即使你死了又能怎么样？风无影依旧是风无影，落红无情也是落红无情，白衣也还是白衣，但是月落痕却已什么都不是了！”
    “一个人要死，并不难！难的是怎样选择死亡！”
    “你当然可以就像这样懦弱地死去！”
    “但你更可以不顾一切地选择反抗！”
    “如果一个人无法战胜困难就选择以死逃避，那这个世上就绝不会有风无影这样的人。”
    “在这一点上你就比不上风无影，你又凭什么打败风无影？”
    “你知不知道在你消沉的一个月内，江湖已经变天了。”
    白须老者的话让月落痕已忽然怔住了。
    这一个月来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白须老者的话如振聋发聩，让月落痕突然从梦中惊醒。
    白须老者道：“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就在不久之前，丐帮已被风无影带着六大门派攻陷了，他们的帮主和那个叫司徒美的姑娘已被风无影抓走。”
    月落痕回过身来，表情十分惊讶，随即愤怒道：“什么？你是说司徒美他们已被风无影抓走了？不行！我要去救他们！我不能再让风无影杀死我的任何一个朋友！”
    白须老者冷冷道：“你以为就凭现在的你就是风无影的对手吗？”
    月落痕厉声道：“就算我不是他的对手，我也要去！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我的朋友死去。”
    白须老者冷笑一声：“没想到冲动已让你看不清自己，你即使去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会再一次‘死’在风无影的刀下。你这根本不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月落痕咆哮道：“那我应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白须老者铿锵道：“男子汉当顶天立地，是真男人就该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大到足以保护任何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不是意志消沉，如行尸走肉一般，更不是意气用事，白白送死！”
    白须老者的话如晴天霹雳击中了月落痕的身体。
    他已感觉自己的身体不禁震动了一下。
    他终于已明白了怎么样才算是一个男人。
    月落痕已忽然在白须老者的面前跪了下来，深刻道：“高人！请你给晚辈指一条明路吧！”
    白须老者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道：“这也不难！但是你必须要有足够强大的忍耐力。”
    月落痕早已觉悟，道：“请高人赐教。”
    月落痕话未说完，只见一根粗壮的藤蔓已忽然缠住了月落痕的双脚，然后另一头已缠住了断崖边的一根石柱上。
    等月落痕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已忽然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巨大的掌力，将他整个推了出去。
    只听一声幽幽的惨叫声，月落痕竟已朝着断崖下坠去。
    呼呼的风声在他的耳边响起，好像要将他吞噬。
    坠落的感觉就好像心脏已完全悬在了半空中，整个人仿佛已与自己的心剥离，一种无力的紧张感骤生。
    弥漫的白雾一层层从自己的眼前闪过，月落痕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在月落痕即将失去知觉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拉力已突然从他的脚上传来，这一刻他已感觉刚才还悬在空中的心脏已仿佛被一整座大山压住了一般，整个人已快被压得窒息。
    就在这时，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正朝着一块尖锐的岩石撞去。
    只见月落痕惊得魂都快要飞了出来，惊呼道：“不！”
    整个人随即已完全失去了知觉。
    白须老者望着云雾缭绕的断崖下，幽幽笑道：“这七天你就好好在这绝壁上接受世上最可怕的试炼吧，等你变成真正的男人时，自然会有人将你救上来，这一切都只能说是你小子的造化。”
    忽然已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白须老者的面前。
    她已兴奋地扑入了白须老者的怀中，撒娇道：“外公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你不是答应了人家要教他无上心法吗？”
    这个人不是龙香又是谁？
    原来当初龙香跳下山崖后并没有死，而是在岩壁上的密道藏了起来。
    这个被龙香叫做外公的白须老者又是谁呢？
    他自然就是传说中真正的折花老人。
    谁又会想到一个被传说成了妖魔的折花老人，竟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折花老人笑道：“要不是有我这个乖外孙苦苦求了我整整三天，我这个早已不问世事的老古董才不肯过问这样的麻烦事呢？真是麻烦，麻烦！现在你又要我教他无上心法，凭什么？你这个丫头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一点不想让我这个老人家过点安生日子。”
    龙香机灵笑道：“我知道外公最怕麻烦了，所以这次我特地带了外公最喜欢的东西来孝敬您老人家，您看！”
    说着龙香已从怀里取出了一个葫芦，然后举到折花老人的面前，摇了摇。
    折花老人眼前一亮，惊喜道：“霸王蜂蜜！”
    他抿了抿嘴，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诱惑，伸手便想从龙香的手里抢过来。
    哪知龙香早已有所准备，竟一下将葫芦抛到了另一只手中。
    折花老人焦急道：“哦，我知道了，你这个小丫头一定是看上了那小子是不是？所以才逼你外公做这些麻烦事！”
    龙香撒娇道：“外公到底教不教？”
    折花老嘟嘟嘴生气道：“哼！不教！打死老子头子我都不教！”
    龙香又灵机一动，道：“既然外公执意不肯教，那我就只有将这香喷喷的霸王蜂蜜扔掉了！”
    话音未落，她已将手中的葫芦扔下了山崖。
    折花老人大吃一惊，急得不停地挠耳朵，懊悔道：“哎呀！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糟蹋好东西啊！我的宝贝蜂蜜！蜂蜜啊！”
    龙香故意道：“反正外公都不肯教他无上心法，那我就只有将蜂蜜扔掉了！”
    折花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哎呀！真是被你这个丫头给气死了！”
    这时龙香却又再次撒娇道：“外公！不要生气了嘛！外孙只不过是骗外公的！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龙香已从背后拿出了那个葫芦，然后伸出手停在半空中。
    折花老人这才又露出了喜色，等他正要伸手去拿葫芦时，又谨慎地缩了回来，道：“这次你真没有骗外公？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
    龙香笑眯眯道：“当然！外孙怎么敢？就算外公不教他无上心法，我也应该孝敬外公的。”
    折花老人这才放心地从龙香手里拿出葫芦，笑道：“算你这丫头有点良心！”
    一接过葫芦折花老人便迫不及待地拔开葫芦嘴，伸出舌头舔了舔。
    只见折花老人的表情已完全沉浸在了香甜的蜂蜜之中，发出了一阵荡气回肠的满足，道：“香实在是太香了，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霸王蜂蜜！”
    龙香看着折花老人故作可怜道：“那当然了，人家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在丛林里弄到这么多蜂蜜的，连脚都磨破了，手也被蛰伤了。”
    折花老人看着龙香已经被蛰肿了的手，心痛道：“好了好了，外公知道我的乖外孙对我最好了，外公答应了。”
    龙香兴奋得跳了起来道：“真的？太好了！”
    折花老人笑道：“那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将那小子捆起来从断崖上扔下去？”
    原来折花老人故意将月落痕的脚绑起来推下山崖，就是为了传授他无上心法。
    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么奇怪的练功方式。
    就在十几天前。
    月影下，风无影正一个人走在蜀道上。
    他要去哪里？
    他自然是去找剑魔。
    但是此刻他已不用再去了。
    因为剑魔已经来了。
    站在剑魔身后的便是绝情。
    当剑魔见到魔剑的那一刻，他已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绝情便是剑魔和红英三十娘的亲生女。
    怪不得红英三十娘要让绝情从“断龙渊”中将魔剑捞起来。
    因为魔剑根本就不是剑魔沉入江中的，而是红英三十娘自己。
    她知道剑魔这一生只会用一把剑，只要剑魔没有了这把剑，剑魔也就不再是剑魔了。
    所以红英三十娘才会亲手将魔剑盗走。
    与其说是将魔剑盗走，不如说是逼迫剑魔退出江湖。
    可惜剑魔即使真的退出了江湖，依旧没有去她。
    在雾隐寺苦苦等待了三十年的红英三十娘便最终也成了无念法师。
    她早已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已不能再等。
    她此次下山只不过是为了再见剑魔最后一眼而已，顺便让剑魔和绝情相认。
    谁知道风无影在这时已突然出现了。
    命运往往是如此弄人。
    绝情绝情，其实绝情只是她真正名字的一半，她的全名是“焉绝情”意思就是焉能绝情。
    一个人又怎么能真的狠下心去恨自己爱的人呢？
    爱在心底，口难开，自古都是如此，何必偏偏要等到夕阳西下时才感到后悔，才想到补救？
    拿爱去赌气，永远是没有赢家的。
    风无影已突然停住了脚步，凝视着前方的两个人，笑道：“我已如约而至！”
    剑魔的眼中透着一股哀伤之气，道：“你很准时，你知道我为什么约你而来？”
    风无影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绝情已恨不得亲手杀了风无影，她恨恨道：“就是你这个畜生杀了我的师傅，我的……”
    她本想说“母亲”二字，但是始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有时真的恨透了自己的身世，为什么她不能生在一个普通人家，有一个普普通通的爹，一个普普通通的娘，一个普普通通但温暖的家。
    她也可以找一个普普通通的丈夫，生一个普普通通的儿子，过完普普通通的一生。
    可惜她永远也无法决定自己的父母是谁。
    风无影的脸上依旧露着微笑，他什么也没有说。
    剑魔阻止了激动的绝情，他的手中已重新拿起了魔剑。
    即使那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剑，看起来已毫无华彩，但是只要到了剑魔的手中，那就绝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剑。
    这世上有两种剑，一种是为了杀人的剑，而另一种则是为了让人铭记的剑。
    而剑魔手中的魔剑，就是第二种。
    剑魔的剑法有多么犀利已不用再过多形容，只要记住一点就可以了。
    那就是剑魔的剑曾称霸武林整整二十年之久，如果他没有退出江湖，或许这个记录还会变得更久。
    想要成为天下第一也许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最难的是守住天下第一，整个武林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即使是风无影或许也不能。
    武林中昙花一现的天下第一比比皆是，但谁也不能像剑魔那样给人如此深刻的印象。
    足以可见剑魔在江湖中的地位。
    这一刻到底谁能成为真正的传奇，的确让人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