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王朝·天下布武

第34章


郑王已经移居洛阳,这柴老儿明知守着个火药桶,还给老夫写信,不知是何居心。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老夫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啊!”张昭拿着那封信,心里暗暗叫苦。
  张昭的胡床前,放着一张长几。长几上放着一个青瓷茶壶,几个茶盏,其中一个茶盏中斟满了茶水。可是,那杯茶摆在那里,从冒着氤氲,一直摆到发凉,张昭一口都没有喝。他是没有心情喝茶了。
  张昭正发呆时,一个老仆在书房门口探身道:“大人,刘熙古大人求见!”
  “哦?快快,快快请进来!”
  张昭与刘熙古相善,平日来往颇多。刘熙古曾是赵匡胤任宋州节度使时的节度判官,赵匡胤即位后,招刘熙古为左谏议大夫。张昭自然是知道刘熙古与当今皇帝的这层关系的,因此一听刘熙古来访,心中一喜,急匆匆想见到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张尚书,别来无恙啊!”刘熙古一进书房门,便大声地与张昭寒暄。
  “熙古老弟,你来得正是时候哦!”张昭迎上几步,拽着刘熙古的衣袖,拉他在胡床上坐下。
  刘熙古看着张昭,只见他微微驼着背,显得不仅苍老而且疲惫,脸颊上的皮肤皱皱巴巴,沟沟坎坎,仿佛是被雨水冲刷过的山坡,两只不大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眶的阴影中藏着,微微泛出岁月打磨出来的精光,但是,在这精光中,似乎还藏着深深的忧虑。
  这位尚书大人不知遇到什么事情了?刘熙古暗想,他的眼光往胡床上一扫,瞥见胡床上搁着几张浅黄色的信笺,心知张昭正在读信,忙客气地说道:“张尚书,在下不请自来,多有打扰啊!”
  “哪里,哪里!”张昭摆摆手。
  他正想开口向刘熙古诉说烦恼,略一迟疑,说道:“熙古老弟啊,你匆匆而来,看来是有什么事情啊!”说话间,随手将几张信笺从胡床上拿起,若无其事地在手中略微拢了拢,轻轻放在面前的茶几一角。将信放好后,张昭方才拿起青瓷茶壶,往一个空茶盏中注了茶水,突然发觉茶水似乎已经冷了,便让仆人上热茶水。
  张昭再次为刘熙古倒上了茶水。
  “先喝口茶,喘口气!我喝茶不讲究,就这么冲泡了喝,熙古老弟将就着用哦!”张昭带着歉意说道。
  刘熙古侧身端坐在胡床边上,却不端茶来喝,咳嗽了一声,说道:“张尚书客气了啊。哎,弟昨日去拜见范相,被他当面斥责了一通。现在想起来,也还是心中惭愧啊!”
  “哦?却为何事?”
  “弟一直以来在编《历代纪要》一书,去见范相,本来是打算就编写中遇到的有关问题向范相请教。可是,没说上几句。范相便斥责在下身为言官,又是陛下旧日幕府从事,不能提醒陛下谨言慎行以国事为重,实在是尸位素餐啊!当时,我被突然而来的斥责弄得莫名其妙,不知所措,憋着口气不敢说话,再听下去,方才知道范相是因为我未能劝谏陛下不要去洛阳赴天下牡丹会而动怒啊!”
  “天下牡丹会?”
  “唉,张尚书有所不知,这次洛阳的天下牡丹会乃是柴守礼司空一手策划的。最近,坊间已经议论纷纷,说该会乃是今春天下第一盛会。据说,不少节度使也会赴会。陛下定然是听到了风声,想去探探洛阳的底细。您想,郑王现在洛阳。陛下心里能不担心吗?范相对于陛下此次去洛阳,那是有看法的。他是担心柴守礼玩弄花招,令陛下深陷险境啊!张尚书,我也知道范相的担心有道理,可是我毕竟只是一个谏议大夫,在陛下那儿,有时也说不上话啊!陛下一旦拿定主意,也不是容易被人说动的啊!张尚书啊,我这是向你来诉苦了啊!”
  张昭听了,手捻着花白的胡须,说道:“熙古老弟啊,范相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可知道,老夫也正在因柴守礼这个老儿而头痛呢!你瞧瞧这个!”
  说着,张昭拿起茶几上的那几张浅黄色的信笺,递到刘熙古面前。
  刘熙古伸出双手,恭恭敬敬接过信笺一看,不禁脸色大变。
  “这柴司空究竟是想干啥啊?他一直懒于涉入朝政,如今却突然热衷于打探朝廷官员的动向。难道他想惹祸上身不成?!”
  “熙古老弟,你看这信如何处理为好?老夫是定然不能回的。可是,你想,若让陛下知道了,我也说不清楚啊!毕竟,柴守礼是给老夫写了信啊!”
  刘熙古听张昭这么一说,马上明白这是张昭希望让自己作个证人,表明自己对今上的忠心不贰。
  这可如何是好?如今我也知道了此事,那就是与张昭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蚱蜢了呀!刘熙古拿着那几张信笺,眼光停留在侧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上,沉吟不语。
  过了片刻,刘熙古收回目光,盯着张昭的眼睛,说道:“张大人,您将此信示我,乃是对我的信任,弟由衷感激。只是,在下估计,这柴守礼也不是真想通过大人了解朝廷官员的动向,而是另有打算。在下猜,他是想要在陛下与重臣之间挑起猜疑。陛下一旦失去各位重臣的信任,将难以通过他们之手调动天下的事务。这样一来,柴守礼便可凭自己的威望,在朝廷官员之间左右逢源,游刃有余。所以,为今之策,张大人最好是速速向陛下禀明此事。”
  “老弟的意思是,我修书一封,同时将柴守礼这封信速递给陛下?”
  “正是。”
  “只是,这样一来,陛下一定猜疑柴守礼为何单单写信给老夫了啊!”
  “张尚书,您是前朝老臣,与柴司空之前的交情,陛下也是知道的。正是因为如此,让陛下知道这件事,才可以减少陛下对您的猜忌啊!若不然,即便张尚书烧毁柴司空的信笺,万一柴司空放出风声,大人您就更说不清楚了啊!”
  刘熙古的话令张昭心中一震,捻着胡须的手也禁不住重重一颤,竟然从自己的下巴上扯下数缕花白的胡须。
  “唉,也只好如此了!”
  “张尚书,范相那边,弟也恳请您代为解释几句。”
  “熙古老弟,这个放心。范相当面苛严,爱斥责人,但是心底却是宽宏之人。想当年窦仪因事冒犯世宗,世宗想要斩杀窦仪,多亏了范相苦苦求情,世宗才饶了窦仪。范相斥责你,那是还看重你啊!他也是提醒你不该过于恬淡,身为朝廷官员,尤其身为言官,该站出来时还得站出来啊!”
  刘熙古听了,面有愧色,站起身作揖道:“在下愚钝,不知范相的厚爱!多谢张尚书提醒!在下铭记在心!”
  “来来来,坐下喝茶!”张昭微笑着示意刘熙古落座,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给皇帝写信。
  五
  赵匡胤此次赴洛阳,事先便决定不在洛阳宫苑内居住。这一方面是因为洛阳的宫苑尚在兴建中,另一方面也因为他不想让此次之行具有官方色彩。所以,他事先已经让西京留守做了一些安排。赵匡胤入城后,西京留守向拱根据赵匡胤的意思,将一行人接入了自己的府邸。向拱的心里是既激动,又感到紧张。一国之君驻跸在自己的府邸,那是何等荣耀的事情啊!可是,他也担心,要是万一有个差池,自己的乌纱帽恐怕就要没了,说不定,连项上的这颗人头,也会落地啊。
  皇帝下榻的次日一早,向拱早早起来,挺着大肚腩,坐在书房里那张四出头扶手木椅上,手中把玩着当地富商送给他的一块价值连城的和田玉,心里琢磨着天下牡丹会上如何保证皇帝的安全。
  这时,他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粗壮的穿着绛红锦袍的汉子已经出现书房门口。他识得来人是楚昭辅。
  “向大人,陛下请您过去一下。”楚昭辅在书房门口一抱拳,微微欠身说道。
  向拱应了一声,不敢停留,慌忙出了书房,跟着楚昭辅,沿着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绕过客厅,出了前厅的门,下了四级石砖台阶,绕过前厅,往后厅而去。
  后厅本是向拱的卧房,此时已经让出来给皇帝赵匡胤住了。向拱的府邸位于洛阳城的南部,府邸的大宅门朝着南面,进大门后是一个前院,前院东西两边是东厢房和西厢房。穿过前院,可以来到府邸的前厅。前厅由客厅和书房两部分组成,客厅在南,书房居北。所以向拱从书房出来,必须经过前厅的客厅。府邸的后厅是原来向拱的卧房和会见熟客的内客厅,卧房在北,内客厅在南。后厅位于前厅的北面,向南开了一个门,面对着中院。后厅内客厅的门口,两边各植着一株高大的柏树。因此,这府邸的后厅显得格外的幽静。向拱府邸的前厅、后厅均建成古色古香的宝箧印塔式样。在府邸中院的东西两侧,都各开了一个便门。府邸的东北角和西北角,各有个茅厕。向拱将东北角的茅厕专门安排给了皇帝和女眷用,西北角的茅厕,则留给皇帝的随行及自己的一家子用。向拱跟着楚昭辅绕过前厅西墙走在去后厅的路上,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皇帝一大早召见自己是为了何事。
  向拱随楚昭辅来到后厅的内客厅,抬眼一望,只见内客厅北面的那张四出头扶手木椅上正坐着皇帝赵匡胤,内客厅的东西两侧的木椅上几乎是空荡荡的,只坐着昨天才刚刚认识的守能和尚。赵光义、李处耘、吕馀庆、窦仪、皇妹阿燕和李处耘的小女儿雪霏则都不在内客厅里。
  “向拱,你这宅子建得还真不赖啊!”赵匡胤微笑着说道。
  向拱一听,面露愧色,背脊上顿时冷汗淋漓,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过奖了,陛下过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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