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与毒药

66 第四章


从前,他只要一皱眉,她就觉得难过。这么久过去,今次竟也不例外。只不过从前是为他难过,这一次是为自己。
    让他觉得麻烦了吧,苦于丢掉这包袱吗,可是她也无能为力。忍耐吧,也许下个红灯,他改变主意,彼此分道扬镳。
    她将视线移到窗外,下雨天最适合发呆和眺望,雨一阵大过一阵,重重砸在车窗上,她仿佛能听到风卷着雨滴呼啸而来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脚上寒意入侵,才猛然一惊,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包裹住她的脚,从手心到指尖,似乎都失却了温度,冷得她心里一颤,才肯结束神游,正眼瞧一瞧他。
    两个人都僭越了。
    他半跪在羊毛地毯上,紧握住她的脚腕,将半边侧脸贴上了她的脚心,刚冒出头的青色胡渣缓缓摩挲她的脚,刺得她心猿意马,目光迷离。
    失神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反应过来,自觉失礼,费力缩回脚,却被他箍得更紧。
    “别动。”
    她当然不会这么听话,这次使了些力气,力道失了准头,挣扎中无意之间,甚至重重踹了他心口一脚。
    他却并不在意,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低沉温柔:
    “别动,脚上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
    容不得她反抗,他随即打开了身后的应急医药箱,大概是在她神游的时候找出来的,她全然没有印象,脑中一片混沌。
    他熟练地用棉签为她清洗伤口,因为清洗剂中含有酒精,她疼得连脚尖都绷得直直的,嘴里发出一长串“嘶”的声音,五颗圆润的脚趾彼此挨着,每片指甲上都只涂了一半殷红色,或横或竖,这样恣意任性,仿佛在嘲讽他此刻的认真与专注。她看他皱眉沉默的样子,心想,他这种强迫症患者,现在一定恨不得把她的熊掌剁了吧。
    可是他太过敬业,清洗伤口之后,又上了药,绕着脚背缠了一圈纱布,做完这一切,才肯松开她。
    她不敢再看他,只好继续看窗外。车已经驶出去很远了,依旧能看到碧绿的海,她发现了不对劲:
    “这不是去洲际酒店的路。”
    他没有回应,只是用湿巾擦手,期间停顿了片刻,抬眼看她,那表情仿佛在说,这么不听话,还敢提要求。
    她有原则,但是不扭捏,又大概是对他太过了解,知道反对无用,便不再说话,将头倚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静静休憩。
    不久,车停滞了片刻,电子门缓缓开启,他们进入了一片私人领地。有人冒雨上前,毕恭毕敬在车前停下来,阿唐摇下车窗,问道:
    “客人们都到了吗?”
    “还没有,晚宴七点开始。”
    “很好,多安排点人守着,前后楼隔开,不要让人溜到后头来了。”
    车重新发动,这回又驶了很久,沿着林荫路上行,经过花园和小道,路过一片极大的泳池和网球场,将两栋小楼甩在身后,开进了最里侧一座靠海的三层洋房内。车停在了地下二层,她睁开眼,他已经打开车门,站在车外等着她。
    她的鞋不知被他扔到哪里去了,虽然湿得透彻,但起码能遮一遮羞,应个急,不至于让她光着脚踩在地上。
    脚刚要落地,整个人却被他打横抱起,走了几步,来到电梯前。
    他按下了数字3,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淡又坚决:
    “放开我。”
    他权当双耳失聪,置若罔闻,将她抱得更紧一些,电梯缓缓上升,很快停留在“3”的位置不动了。
    电梯门渐开,他感觉到她很冷,身上冰凉凉的,从头到脚湿透了,脸色也惨白一片。
    进了房间,他放她坐到床边,转身去给她倒了杯热水,递过去的时候,觉得她真是一只暂时收起尖爪子的猫咪,眼睛里尤带着防备。
    他去浴室放水,亲手试了水温,出来的时候,她依旧坐在之前的位置,一动不动,十分拘束地等待他。
    他被她忽然而来的木讷和生疏引出了怒意,随后更强烈的心酸涌上来,即刻淹没了他。
    一言不发,他拿来干净的毛巾,为她擦了脸,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毛巾快碰上去的时候,却自觉眯起来;其次是手,掌心朝上,他认真到每一条纹路都走了一遍;接着是小腿和脏脚丫,他半跪着,将她的脚抬高,放在自己的腿上,擦得温柔细致。
    她是大猫,被人顺着毛抚摸就会心软,何况那个人是他。还未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将不相干的东西收拾好,走到门边,停下脚步,背对着她道:
    “好好洗个热水澡,安心休息,一小时后我会让人把晚饭送过来。”
    她在房间里踱步,他根本不知道,她对于一个人待在这样一栋洋房里,恐惧有多深。
    电梯她看过了,是指纹解锁,此外还单独设置了密码;拉开窗帘,这里三面环海,房子的后方,下了台阶就是一片私人海滩,就算她跳下去,大难不死,也必须途经正门才能离开。
    而楼下,现在已经有安保人员在巡逻了,根本没有侥幸逃脱的可能。
    她想起了在北京,她第一次登门探访的情形,也是一样不知所措,近乎绝望。
    “有一位朋友,许久未见,我想请你帮忙,代我向他问声好。”在时光传媒的庆功宴上,汪一明用这句话作为开场,接下来,一个又一个出人意料的信息如爆破的炸药,不期而至,朝她狠狠砸过来。
    末了,汪一明从椅子上站起身,意味深长道:
    “我并不是个爱嚼舌根的人,也没有那么多工夫管别人的闲事。不过说起来,你我都是受害者,他对待你,用的是商场上的那一套,看看我现在,如出一辙。”
    “……”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合作。”趁现在他对你还有兴趣。这是汪一明未说出口的下半句,任何事情不必点破,给彼此留有余地,才有合作的可能。
    她恍恍惚惚回了家,大概是酒喝多了,那天晚上发了烧,抱着马桶吐了一夜,第二天一觉醒来,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心里想的是,这是一场梦吧?手在枕头边,小心摸索寻找手表,想看一眼时间,却摸出一张纸条,昨晚汪一明留的字,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一长串地址,她大概知道那个地方,住的人非富即贵。墨迹干了,每个字右下角却留了阴影,提醒她昨晚不是梦。
    她如平常一样,起床刷牙,不紧不慢吃早饭,下了楼,坐进驾驶位,连导航都不用,一路加速驶向目的地。
    市郊林木葱郁,沿着绿荫驶上半山腰,她在一栋独门大宅前停了车。取下墨镜,阳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有人从宅子里小跑过来,问她找谁,是否需要帮助。
    她心下茫然,一概摇头,只是报了他的名字,便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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