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曾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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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拉终于知道她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贺柏心,十七岁年纪,青春浪漫,特别喜欢飞机,从小就立志要做飞机修理师。年纪轻轻就参加了许多飞模比赛,获奖连连,老师都夸他极有天赋。四楼的那个工作室就是专门给他做模型用的。可是刚才步入高三就被查出患有干细胞造血功能障碍症,需要骨髓移植。自从他生病住院后,那个空间就维持原样,因为那时他正参加一个比赛,做了一半的模型。
    得知真相的丽拉晚饭也没吃,躺在床上,觉得自己身临幻境好不真实。受骗上当的滋味搅得丽拉胸口疼得厉害。她嘤咛出声,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多想就这么下去,永远黑暗永远不要天明,时光啊就这么停住吧。
    她一遍一遍地祈祷,太阳依旧照常升起。楼下静悄悄的,整个房子有那么多下人,还是静得可怕。总不能一辈子躲在房间里,她终于鼓起勇气下楼来,只有江葵一个人在厨房里,看见她,假装若无其事地道:“起来啦,吃早饭吧。”
    丽拉一夜未合眼,一双眼睛无精打采,挂着两团乌青。江葵心内触动一下,不忍再去看她,只把早饭端出来。
    “今天妈妈亲自下厨,也不知道好不好吃,这么多年都没碰过锅铲。快来。”
    她把碗端到了女儿面前,满含歉意地道:“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之前问过你养母,她说你不挑食什么都爱吃。这不,就做了这个琅县最普遍最常吃的玉米面馄饨。你尝尝,好不好吃。”
    丽拉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乡——琅县,没有什么特别出名的,却只这一样馄饨,紧紧抓住了丽拉的胃。
    母亲用汤匙兜了一个,仔细吹了吹,送到女儿面前,丽拉接过来慢慢地吃了,可嘴巴里却一点味道也没有。她真怕自己哭出来。可还是没忍住,一个馄饨含在嘴里好半天才艰难地咽下去。
    她不敢抬头,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哽咽着问母亲:“如果柏心没有生病,你会不会去找我?”
    江葵咬了咬唇,伸过手来握住女儿的手,丽拉的眼泪一滴一滴都落在她的手背上,滚烫的泪如一团团火烧灼母亲的心,也不由跟着声泪俱下。
    “丽拉,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这么多年……妈妈亏欠了你怎么弥补都不过分……妈妈以后一定不会再离开你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抱住女儿,替她擦着眼泪,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可不过也就一秒钟的时间,她又换了哀求的语气,“丽拉,柏心总归是你的亲弟弟,妈妈拜托你救救他,好不好?”
    “呵!”丽拉心口一点一点地发凉,忍不住短促地一笑,冷冷地推开他,轻声道:“我知道了。”
    “丽拉,妈妈这也是没有办法。柏心是稀有血型,他爸爸还有柏舟柏茹都不行。我当年生柏心的时候也有溶血现象,医生说我的也不行。我……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是呀,因为他们的都不行,所以才想起了这个被丢弃的女儿,若是他们都可以,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想起她了。
    外头艳阳普照,阳光直撒到跟前,丽拉却浑身冷得发麻,哭也哭不出来。江葵抽抽搭搭地说了一大堆,她模模糊糊地,似清非清。只呆呆地想:“是了。她抛弃我的时候可能真的情非得已。可是多年过去,她再嫁生子,过着贵妇人的生活,若是想过她早就找去了。二十多年,为什么等到现在?为什么,为什么……却也不是真的内疚,真的想我……她之前跟我说的,也不过是哄我,骗我……”
    她的大脑也开始麻木,周遭开始变得黑暗阴冷,只有远处有大团的火、大团的光,那是豪宅的大门。她站起来朝那火光走去,江葵拉住她说些什么,她一点都听不见。佣人们也只敢在一旁疑惑且担忧地看着。
    她直直地走出去,开始还有人在身边,她加快脚步不顾一切地往前走,把身边的人都甩开了。走出大门,走出花园,走出小树林,她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脑中一片混沌,双脚更是不听使唤,直接冲上直通山下的大路。刺耳的喇叭突兀地响起,丽拉来不及反应,它一个急刹车停住了。贺柏舟从车上下来,拉住她喊:“你干什么!不要命啦!”
    “命?”丽拉茫然地看着他,心上发颤。有人给她这条命,却在她还不知道怎么保留这条命的时候丢弃了她,若不是怀着不堪的目的,至今也不会去找她。而她的养父养母总是以她欠着他们一条命为由,稍不顺心就谩骂殴打。如此低贱的一条命,要不要谁会在乎?
    又一辆车从山上下来停在旁边,江葵冲下车来,抱住丽拉道:“拉拉,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都是妈妈的错……”
    方才她在车里看到贺柏舟的车子差一点就撞到丽拉了,心中着实害怕,她哭着倒在丽拉脚边,一起下来的佣人过来扶起她。她还要拉住丽拉一味说些对不起的话。丽拉只觉得吵得很,忍无可忍地捂住耳朵。
    贺柏舟道:“好了,现在不要说这个。先回家。”他带丽拉上车,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上,给她系好了安全带。
    车子往荫翳的树下开过,丽拉看到前窗上映出自己的脸,满是泪痕。她凄惨地笑了,到如今,自己最伤心、最狼狈的模样全都被他看了去。好吧,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憋着的呢?她捂住脸放肆地哭出声来。
    等到她哭得没有力气渐渐平静下来,贺柏舟的车子已经在路边停了好久。哭了一通,丽拉觉得心里没那么堵得慌了。贺柏舟把车子发动缓缓开上了山。
    江葵见丽拉回来这才放心,心里虽然着急但却是不敢再提柏心的事了。丽拉却反倒更加辗转难眠,房间虽大却憋气的很。她走出来,客厅的灯随之亮了起来,她看到柏心的工作室。之前有佣人来打扫卫生,但东西却都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处。地上、桌上、墙上依然是她第一次看到时的模样。
    不过靠里摆放的一个大柜子到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上次她刚进来就被柏茹呵斥出去,也没留意。这会儿才看到柜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许多奖杯奖状,上头一层是照片,多是授奖。有孩提的模样,有少年的模样,有全家的,有兄弟姐妹的,有同学老师的,有母子的,甚至还有赵名的。
    那男孩子瘦瘦高高的模样,笑容灿烂,眼神明亮,神色跟丽拉颇为相似,有被柏茹揽着肩头的,有被江葵搂在怀中的。
    丽拉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只怔怔地盯着照片中的人儿发呆。
    “这么晚,还不睡么?”身后有人问。
    丽拉如梦初醒,转头看是贺柏舟。“睡不着,出来走走。”丽拉仓促地回答一句,赶紧把照片放好要退出来。贺柏舟先一步走到她身边,看着满柜子的奖杯和照片,也是愁眉不展。他方应酬回来,接待了几个国外来的专家,上楼时经过三楼,客厅的灯还亮着,便过来看看。他知道丽拉心里有根刺,一出生就被抛弃,二十多年不闻不问,如今找到她却也是因为亲生的儿子需要骨髓救命,有谁知道真相会承受得了?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方道:“你做任何决定都没有人会怪你。不要太逼着自己了。”
    丽拉低着头咬着唇,她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贺柏舟如此说话,反倒叫她心底愈加内疚。
    “早点休息吧。”
    贺柏舟嘱咐一句便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客厅。丽拉几步追出来,叫住他道:“你能带我去看看他吗?”
    贺柏舟疲惫的神色里闪过惊喜,转过头来:“今天太晚了,明天吧。”
    第二天,贺柏舟驱车带丽拉来到维志医院。透过隔离窗望进那间豪华单人病房,丽拉看见贺柏心安静地躺在床上,尽管闭着眼睛,五官还是俊俏,那眉宇之间和下巴的弧线跟丽拉一样有着江葵女士的影子,脸上的皮肤透着虚弱的白,被光线刺透进去,像一根一根的细针一样,扎痛着丽拉的心脏。
    她会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心痛,这就是切不断的血缘吧!这就是自己的弟弟呵!跟丽莎不同,她跟他有同一个母亲,有一种鬼使神差的牵引。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光线盖在他身上,通体雪白。丽拉一阵心悸,赶紧背转身去。
    “十七岁,总归是太年轻……”贺柏舟也不忍再看弟弟,扭过头去。
    临来之前,丽拉心里还有点怨恨,甚至想江葵这就是你抛弃我的报应。可是一见到这个弟弟,丽拉脑子里就只有贺柏舟喃喃自语的那一句:“十七岁,太年轻”不停地回荡。她木然地看向贺柏舟:“我要怎么救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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