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幸福的模样

1
    1999年的时候何燕二十三岁，在乡镇医院做护士，她在这一年结了婚，和她们医院的医生李关平。
    新婚的小夫妻俩在医院附近租了三间小平房，房子老旧，但是是独立门户，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他们在院子里理出一小块空地来，种了些菜，还种了些何燕喜欢的花。院墙是土坯墙，低矮而破败，大门倒是铁门，但是年久失修，一推就吱嘎作响。那会儿两个人都时常值夜班，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听到铁门吱嘎一响，就知道另一个人回来了，心马上踏实了下来。
    家里有液化气可以做饭，但是费钱，他们就请村民帮着盘了个灶，反正农村最不缺的是柴火，有个灶台能烧水做饭，还可以取暖。他们两个下班后常一起去地里拣些棉花柴回来生火，熟悉的村民碰到了就会说：“李医生何护士，你们两个可真是过日子呀。”其实那会儿两个人工资加起来也有一千多块，乡镇消费水平低，按说日子不会难过。可是李关平家里困难，兄弟姐妹多，父母又身体不好，他要把他的工资补贴给家里，两个人花一个人的工资，日子就艰难了些。
    何燕是个城里姑娘，虽然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但是家境比李关平好得多。她家里不同意这门婚事，她爸当时正托关系走门子想把她调到城里去，所以尤其反对，说她如果跟李关平结了婚，就呆在那个乡下永远不要回来。可何燕死心塌地喜欢李关平，她还是结了这个婚，结婚的时候他的亲戚朋友一个都没到场。婚后妈妈悄悄过来看过她几次，父亲从没来过，也不许女婿上门。
    孝顺的何燕心里自然是有些难过的，但是这没有影响她和李关平新婚小日子的甜蜜。
    那时候的日子真是蜜里调油呀。两个人去捡棉花柴回来的路上，起风了，李关平马上脱下外套披在何燕身上，何燕能感觉到那衣服散发着熟悉的暖。何燕的手容易生冻疮，李关平从来不让她碰冷水，不许她刷锅洗碗。做饭洗衣的活儿两个人总是争着做，生怕对方累到。
    李关平喜欢吃鱼，两个人常到附近的河去钓鱼。为了让李关平吃到更多的花样，何燕研究了好几种做鱼的方法。有一次为了做鱼丸，何燕被鱼刺扎了手，李关平马上心疼地捧了她的手，帮她止血，念叨着再不许她做鱼了。可是没过几天鱼丸又出现在餐桌上，何燕笑着说说她已经练就了做鱼丸的好手艺，可以和镇上的大师傅匹敌了，半途而废岂不是太可惜了。
    何燕喜欢看电影，可是乡下没有电影院，两个人工作又都忙，没时间跑到城里的影院去看。李关平就省吃简用买了个DVD，又悄悄去城里买了很多碟回来，屯在家里给何燕看。没有碟看的日子，两个人便一起出来看月亮。那会儿乡下还没有高楼，天空格外宽广和澄澈，月光分外皎洁，风冷的日子里，李关平把何燕拥在怀里，乡下的夜晚是那么宁静和温暖。
    2
    那年深秋何燕怀孕了，当时正逢李关平的母亲生病做了个手术，李关平的弟弟考上大学要交一笔学费，李关平真是忧喜交加。
    何燕对李关平说：“这孩子我们不要了，反正我们都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要孩子。”李关平不同意，可是他也知道，此时这个小生命的到来面临的是什么，作为一个即将做爸爸的人，他给不了孩子优越的生活，甚至衣食无忧的生活都提供不了。
    李关平的弟弟来他们家里，无意中知道了嫂子怀孕的事情，立刻告诉了父母。李关平的妈妈住在医院里过不来，他爸就提着一篮子鸡蛋赶了过来，说这鸡蛋是亲戚朋友送去李关平他妈养身体的，可是她一个也舍不得吃，非让拿来给儿媳妇补身体，老父亲带着哀求的眼神说，这个孩子一定得要。
    李关平的弟弟私下跟何燕说：“嫂子这个大学我不上了，我要早点工作补贴家里。”何燕却拿出用纸包着的一沓钱给他，说：“这是我和你哥所有的积蓄了，你拿去交学费。学一定要上，不能耽误了前程。”“嫂子这钱我不能要，你们马上要有孩子了，需要钱的地方多着呢。”弟弟说。“我们每月都发工资，不用担心我们的。”何燕硬把钱塞给了李关平的弟弟。
    孩子最终留了下来，次年生了出来，是个女儿。从怀孕开始何燕就一直贫血，生下女儿后奶水不好，可两个人当时的状况都保证不了给孩子买奶粉。何燕的妈妈倒是偷偷送过几罐奶粉来，可是也不能总是依靠老人呀。
    看着养得瘦巴巴的女儿，李关平对老婆说：“我想辞职，我有个同学做医药代表发了财，日子比我们好过多了。”
    “我们现在日子也挺好的，眼前这点困难总会过去的。”何燕说。
    “不，我要给你和女儿更好的生活。”李冠平说。
    3
    2009年的时候何燕在城里的一所医院做护士长，她是个带着女儿生活的单亲妈妈。十年的时间，普通人的工资涨了十倍，可人的欲望却增长了不止十倍。很多东西，在这十年间都变了。
    何燕在这个城市里有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是离婚的时候分到的。何燕每天除了忙工作就是带孩子，日子过得平静。有时候她会带着女儿回姥姥姥爷家，过去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么多事，父母早已不再跟她置气。只是父亲有时候还会叹气，“你当年嫁的穷小子后来倒是发达了，可是有了钱人却变了，把你抛在了半道上。”何燕的妈妈就说：“其实他有了钱，有小姑娘上赶着也是正常的，他一时把持不住伤了你的心，可他并不是真的想离婚。你当初要是不那么意气用事，你俩的日子也还能维持下去。”
    可是何燕并不想维持一段感情有杂质的婚姻，婚是她坚决要离的。她对父母说，当年跟李关平结婚，后来又跟他离婚，她都没有后悔过。
    4
    李关平开着奔驰车去给他的女友送鱼。
    女友是个平面模特，人很漂亮，带出去很有面子。她住在李关平给她租的公寓里。公寓里的厨房装修得非常好，样样东西都齐全，但是一个月也开不了一次火，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漂亮姑娘不会做饭。
    “我亲自钓的鱼，我们一起做来吃。”李关平对女友说。
    漂亮的小女友却捏了鼻子，“拿走拿走，我闻不了这味道，生鱼我是绝对不会碰的。”
    女友不肯做，李关平只能一个人动手，可是刚开始杀鱼就不小心让鱼刺扎破了手。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女友闻讯赶来，被他手上的血吓坏，半天才想起去找创可贴。女友拿着创可贴回来的时候却见李关平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天鱼没有做成，李关平带着女友去一家鱼丸店吃了晚饭。李关平喝醉了酒，女友扶着他出来，他醉得东倒西歪的，嘴里还说着，“燕儿，你做的鱼丸最好吃了。”女友生了气，把李关平送进出租车，给他弟弟打了个电话就不管了。
    李关平第二天一早醒了酒，发现弟弟在身边。
    弟弟说：“你这女朋友脾气可真大呀，她除了长的漂亮，没有一点能比得上我嫂子。”
    “何燕已经不是你嫂子了。”李关平闷闷地说。
    “不，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我嫂子。”他弟弟说。
    5
    2014年，李关平还是单身一人，这几年他赚的钱越来越多，身边上赶着的小姑娘倒也有几个，他也有结婚的念头，可是总是跟她们处着处着，就觉得不合适了，跟她们在一起，他找不到那种贴心贴肺的过日子的感觉。
    人到中年的李关平动了和前妻何燕复婚的念头，找人说和了好几次，何燕都没有答应。后来听说何燕跟一个从乡镇来进修的医生谈着，两个人感情发展得不错。那个医生没什么钱，却经常带着何燕去乡下看月亮。
    李关平也去当年他工作生活过的乡镇看过月亮，只是这些年乡村巨变，高楼林立，天空也不再澄净，月亮似乎也不似当年的皎洁。最主要的，是他再也找不到当年那种心情了，当年陪着他吃苦的那个姑娘，早已不在他身边了。
    回来的路上，李关平明白，时光再也回不到1999年，他再也找不到时光为他唱的那首小情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