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日夜

9 第二十二天


阴。
    今天身体比昨天好多,张彰推着我去医院做例行检查,拿药。
    消化科,仍是那个一身白大褂的微胖中年男医生替我做检查。
    “病人没有出现迅速恶化的迹象,正常范围内情况。注意休息和饮食,保持身心愉快。”医生如是说。
    不由放下心中大石。
    “总算出来,医院的味道忒难闻,一股子消毒水臭味,到哪都有,没病都要被他们熏出病。”
    “是是。下回咱喷过香水再来,熏熏他们。”
    “要你管。”
    一个男人从远处冲来。
    是陈诚。
    他大汗淋漓,双目赤红,胸口起伏波动大,显然不是偶遇。
    趁着男人平缓气息,张彰率先开口:“好久不见,最近可好?”
    “不好!”男人大吼,情绪比刚才还激动,“你不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来!”
    “为周灼?”
    “不错,我来找你们算账。”他开始质问,“为什么把周灼搞进监狱?她跟你什么仇怨,你竟这般毁她?牢里的环境叫她一个单薄的女孩子怎么适应?一个吃过牢饭的女孩子你想她以后在别人指指点点风言风语下怎么做人?常人暂且难以忍受,更何况她是个那么要强的人。”
    感谢他的理智还在,顾及到我是病人,没有伸手拽起衣领把我提溜起。
    “你冷静点。”我说。
    “冷静?我倒想冷静!周灼被判三年,你让我怎么冷静?按说我们一起长大,纵使有再大仇怨也该私下解决不是?为什么一点情面不留把她举报送进牢里?你的行为断送她下半生。太过分,枉我们曾朝夕相处。”
    “错在刘夏身上吗?是她自己吸毒害人。”掷地有声。
    “不许你骂她。”抡起拳头挥在张彰脸上,身体朝右下扑地。
    “你怎么打人?!”焦急撑着轮椅要起来,无力,转而扶起张彰,左边颧骨到嘴角一片青。
    “这是我和周灼的事,跟张彰没关系。冲他打干什么?要泄气也该冲我来。”气急,不顾惹怒正气头上的人的后果,朝他大吼。
    “他是你男人。女人做错事,男人应当代替受罚。再者,我不打女人。”
    “说得对,不该冲女人动手。”张彰支起身子要挡在我前面。
    听得我火大,怒:“对个屁。冤有头债有主。陈诚,你一副勇义怎么偏偏在大事大非面前拎不清?周灼那是自作孽!她要是清白能进去出不来?”
    “我知道周灼是做错了,可你也不该做这么绝把她往牢里推,那是好姑娘能呆的地儿吗?她一人在里头人生地不熟,既没背景又没靠山定得被人任意欺凌。”他辩解,“周灼他本性不坏。她吸毒那是自愿的吗?她是被她那些个同事诱骗才沾染上毒品,天天回来抱着我哭。周灼已经很可怜了,你们还对他穷追猛打不放过她。”
    “她善良?她善良会对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下毒手?别人诱骗她,她那天不也正在骗我吸毒?和她同事干的事情半斤八两。被别人拖进泥潭的她也拖人进泥潭。这样的人能称作善良?别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可,你们也不该……”
    “不该什么?不该报警?不该把她送进监狱?”张彰说,“你要想她能好好过完下半生,就该让她把毒给戒了,远离狐朋狗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放着不管,她继续吸毒,跟毒瘤混一起只会越陷越深,吸毒,骗人吸毒,贩毒,变成又一个社会毒瘤,最终害了她害了你也害了别人。”
    “弄清楚到底什么才是为她好!不服气你再打我几拳,反正现在是医院门口,伤了残了不愁找不找医生。我话搁下了,没事我就回去了,刘夏身体不好。”说完,他推着我就要离开。
    “周灼还没有送到监狱,在ss看守所,有空去看看。”走开几步路,听得后面陈诚传来一句。
    回到家张彰又在放老掉牙的戏曲,不依,抢过遥控器占为己有,按着遥控器换台玩得不亦乐乎。
    算他今天还识相,没有阻扰我。
    “放心不下就去看看。”他看着我道,眼神示意我看手上,“遥控器快被你捏烂了。”
    “谁、谁跟你说我担心?我练握力不行?节目太无趣,我换台而已。”
    “行,那是我担心成了吧?时间还早,去一趟ss看守所回来绰绰有余。我待会去,你要不要一起?”
    “邀请我?”
    “嗯。”
    “那好,姑且去看看。”
    哐当。
    铁制门打开,两名警察带着身穿褐色囚服戴着手铐的周灼出现,随后两名警察退出把会客室交给我们三人。
    没有预想的愤怒,周灼面无表情淡淡道:“是你们?”
    显然不欢迎我的到来,情理之中,缺心眼才能对把自己往牢笼里推的元凶笑脸相迎。
    “你好。”张彰先开口。
    “嗯。”周灼颔首。
    “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气愤,想必在里头过得很好。”我微笑。
    顿时她眉毛皱成一团,脸部肌肉紧绷,目眦尽裂然而忌惮于摄像头,周灼慢慢平静下来。
    她冷笑:“我过得好不好用得着你假惺惺?我恨不得见你皮剁你肉拆你骨。”
    “你先出去。”打发走张彰这个打肿脸充和事佬的家伙。
    “出去。”他不乐意,在眼神逼迫下屈服。
    “现在就剩我俩,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来干啥?”
    “真是一点不相信我是因为担心你这个自小和我一同长大的伙伴才来见你。”
    “呸。信你我名儿倒过来写。”
    “风水轮流转,现在是我坐这里,三年后我出去一定想法子把你整进来,叫你也尝尝坐牢的滋味。”
    “你恨我?我说从前。除了举报这件事,我做了啥事叫你怨恨我乃至教唆引诱我吸毒?”
    “哼。你说呢?”
    “从小,你就被寄予厚望,细心、有耐心、严谨将来能出人头地,我不过是你陪衬。”
    “旁人的话听听就罢了,何必放心上。”
    “我是这么想着。可你偏偏不该破坏我和李学长,你明明知道我那时满心满意都是他。为什么你三番屡次破坏我的计划,我的礼物,文化节上的表演……把我的日记信件公布张贴!我恨你,虚伪矫情的小人。”
    “哦……”所以二人开始疏远是因为那些事,久远的事记不清,隐约记得是些情情爱爱的琐碎小事。
    费劲想半宿,没辄,只能一星半点。
    “最恨你这种两面三刀的人,当面亲热姐妹情深背地里净干些见不得光的事。”
    “你以为我出卖你。”
    “当然,我可瞧你站他们中间,你亲口承认了。”
    “不是我。”
    “你以为我会信你?少狡辩,事到如今我懒得听你说。”
    “文化节的事是我做的不对,但是李廉的话是随口说说耍你的,还有让你误会的起因,最好问陈诚。”
    “矫饰。你最好在外面享受最后三年,接下来我会叫你活在噩梦中。”
    “早晚让你进来尝尝滋味。”
    “对不起,你的愿望注定要落空。”
    “话说太满,瞧瞧。”
    “这是必然。”
    “哼……”不屑的冷笑一声。
    “他们没有具体告诉你为什么那晚我吃的明明含有吗啡却不算吸毒吧。那是强效镇痛剂,药的一种。我担心含量少被你们看出端倪,连放好几包。这些你知道。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我随身带着这药?因为我怕痛。吗啡是治疗重度疼痛的良药,尤其是晚期癌性疼痛。我,现在,离不开这些药。”
    “我不担心你报复打击不是因为我有信心躲开和反击,而是我等不到你期满释放那天。”
    “呵呵,报应。不用我出手,上天已经收拾你。”慢半拍,她仰天一笑。
    “是啊。胃癌晚期,不需要你出手我就死了。”
    她没有回应我。
    “在我看到它那天就知道我离死亡不远了,现在的我,不过是在等死罢了。”
    “既然我没几天活命,又何必骗你。”
    “有人一心一意对你你看不见,偏偏倒贴拿你开涮消遣的人,愚蠢。”
    “放着大好世界不要,偏偏选择堕落,愚笨。”
    “好好在里头享受,不用挂记我。我不喜欢被不聪明的人惦记着。”
    “我一度抱着极大偏见看这世界,希望我能因为厌倦它,降低对生命的渴望,让自己不再恐惧死神的脚步。我告诉我自己我厌倦了这黑暗肮脏污秽的世界,已经活腻了,失去了生存动力,不想再活着。然后,我失败了。任我怎么贬低怎么埋怨,它依旧闪闪发光,精彩斑斓,令人着迷。我妥协了,我怕死,我不想死,我想活着,再给多我一年,半年哪怕一个月也行。我希望我是活生生的存在着。”
    “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出来好好地重新做人,不要让自己后悔。”
    路上,张彰问我:“为什么把我支出来?”
    我昂头回答:“因为我们要谈悄悄话。女儿家的悄悄话,岂是你能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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