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回来的记忆

我一边继续疯狂退着，一边喃喃自语。
    “不是真的，这些都不是真的，你说过你要娶我，你说过你会好好爱我，你说过你会许我一个现在和未来……苏湛，失去记忆的是我，不是你。这些话你都忘了吗？”
    他的笑容越发灿烂。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到家了。我不说这些话，你会那么死心塌地地跟着我这个瞎子跛子瘾君子？你不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我这个瞎子跛子瘾君子，你现在能这么痛苦……”
    “你做所有的这一切，就是为了让我痛苦？”我盯着他。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又一支细长的烟夹在手中。他一边玩味般地笑着，一边摸索着点火。
    “不然，你以为呢？”他再度晃晃手中的烟，“你都说了我是好演员。好演员就知道，做戏做全套，戒掉这个多痛苦？为了演好戏，我不也受了？”说话间，他大口大口地吞吐，仿佛要把前一个月为“做戏”失去的都找回来。
    我紧紧地盯着这张脸，这级不论我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对我吸引力极大的脸。
    那张脸一如既往地平静从容。
    “可是为什么，苏湛，为什么？我那么爱你，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我一直都那样爱你。即便因为那个手术，我把你忘了，可是你送给我的东西，每一样我都收得好好的。还有，我猜，我不再穿白衣，不再留长发，不再喜欢曾经最喜欢的甜品，也一定都是因为你。我们以前的最后一夜，就是你出事的那一晚，我听说我穿着最洁白的婚纱，我留着最美丽的长发，我吃过最美味的甜品，可是转瞬间，你消失了，它们在我的脑子也许就成了最邪恶的东西。即便，我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事，我也固执地不再去碰他们。苏湛，你信潜意识吗？我信。我以为，我能再度爱上你，也是因为这个……苏湛，想想看，我们即便错过那么多年，可是重新在一起了，还是那么幸福那么默契那么开心。想想看……”
    我盯着他一动不动，我动情地说着，我不相信他不为所动。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可是我还是对自己对他抱着一丝丝的希望。
    他是我一直爱着的苏湛哪……
    我甚至已经决定，只要，他的表情有那么哪怕一点点的变化，我就原谅他。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我都不管。就像他说的，像翻书一样过云……
    我们，还是相亲相爱的好伴侣。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他坐在那里，如同一座雕塑，连眼睛也不曾眨过一下。
    他说：“我是在想。想我的孩子怎么血肉模糊地从你的体内拖出来，丢在医院的下水道里，随着污水一起冲走；想我在戒断HAILUOYIN忍受万蚁穿心般的痛苦时，你却躺在手术床上，任人将关于我的记忆连根拔起，一点不留痕迹；我还在想，想所有人在KTV高歌的时候，我羡慕地望着他们，听自己喉咙里能发出的怪物般的声音；想头顶上的蓝天，脚底下的绿地，漂亮的姑娘，俊朗的小伙……这些，我都只能靠想了……叶心，我能想到的，我差不多忘了的，还有许许多多说不出的，痛苦，都是拜你和你的父母所赐。你说你现在痛苦，那我告诉你，这十年来，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我所经历的，是你的千百倍，千万倍！所以，我发誓，我会，把你们投诸在我身上的这一切全都还给你们，连本带利的！”
    那么长一段话，他说下来的时候，停顿了好几次。可是，这丝毫不影响他继续，就像这段话是他在心中反复想过千百遍，在家中演练过千万遍一样。由始至终，他盯着我。虽然眸子早已聚不了焦，但是他一直是看着我的方向的。他说得很慢，慢而从容，从容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不曾有过。
    “我想过放弃的。叶心，我一直躲着你。是你自己要凑上来，一次又一次……”
    我已经是个空心人了，我甚至早已感受不到胸腔中有个东西还在跳动。可是即便这样，我都还想赌一把。毕竟，那些岁月中的点点滴滴并非梦境。
    “苏湛，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爱你。你也一样，不是么？想想看，想想以前，我不是一直是你心尖尖上的那个人么？想想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些年，你不是还一直给我准备生日礼物？想想现在，现在，我们在一起不是一直都开心么？想想……”
    “你错了！”他站了起来，歪着身子摩梭着茶几一角，另一只手攥了一边的绿色植物向我的方向慢慢挪动过来。他的盲态异常明显，眸子里却闪动着冷冽到极致的光。
    “你可能忘了，叶心。”他忽然顿了下。那是因为他已经走出了绿色植物的边缘，那攥着植物的手突然空了，他茫然在空中摸索着，没有摸到支撑物，他便双手扶了茶几角，歪着身子抬头，以一种很古怪的姿势对着我的方向。
    “爱的背后就是恨。我承认我当年很深很深地爱着你，如果不是这份爱，我想我可能没办法撑着活下来。我以为活下来了，迎接我的，我们的，是一马平川……”他咬着唇，被他咬烂的地方很快又渗出血来，可是他开始笑，一直笑，“可是什么都没有了。爱便变成了恨！叶心，从孩子被打掉开始，你便是我的仇人了；从你的父母被我的车逼着车毁人亡的时候，我就是你的仇人了……至于你看到的那些东西……”他很别扭地扭头，很别扭地笑，笑着看向我的方向“你懂的，演戏是需要一些道具的……说起来，准备了那么多道具，我本来还想再陪你玩一阵……”他撑着茶几佝偻着身子又向我的方向挪了两步，笑得越发灿烂，“和你这样玩，真是有趣！不过既然你终于聪明了一把，这戏也就该收场了。很精彩的一出戏。我很满意，你呢,我的心儿？”
    最后四个字，他喘得厉害，几乎是用最后的气息摩擦出来的。说完他就剧烈地咳起来，撑着茶几的手臂随着咳嗽剧烈地颤抖。
    可是他还在笑，如同他那天搂着我对我说“鸵鸟多丑啊，当然，你愿意当鸟，至少也是一只凤凰”时的样子。
    那样温柔多情的笑容！
    “啊！”我终于尖叫出声，一边叫，一边顺手拿起不知什么东西向着茶几边上歪斜着站着的人丢去。
    “魔鬼，魔鬼，魔鬼……”
    那个东西小小的，根本没有接触到他便落下去，滴溜溜滚了一圈，刚好碰到他脚，停在他脚边。
    他蹲下去，很小心地在地上摸索，抓住那个东西，紧紧地捏在手中。
    他说：“很好，很好，戏散场了，道具归位了，演员，也该退场了。”